曾几何时，秦玉海这位“外来户”，是警界不折不扣的明星人物。他上过当年央视的《新闻会客厅》栏目，曾接受过央视知名主持人王志的采访。更为关键的是，作为河南警界的一把手，当年他曾在河南省警界掀起过一场声势浩大的督察风暴。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叱咤河南警界的风云人物，却在2014年退居二线后应声落马。这似乎又印证了那句老话：天下乌鸦一般黑。但不管黑与白，遥想当年，秦玉海也是铁腕和柔情并存。

在早年那场声势浩大的行动中，共有15位县级公安局长被“摘了帽子”，被纪律处分的河南警界人士更是高达数百人。例如郏县的公安局长和政委，上午还在任上，下午在秦玉海拍过一通桌子后，便被就地免职了。

“喜欢来硬的”，这是河南省警界内多数人对秦玉海性格的认识。比如在他担任公安厅长期间，用人方面秦玉海始终有一套自己的标准。组织部推荐的人很难进公安厅，只要不是秦玉海喜欢的人，哪怕是上级给他施加压力，也很难让他改变主意。

正因为如此，警界内的不少人都觉得秦玉海小题大做，甚至公开说他是故意找茬和整人。在他担任一把手之前，警界的其他领导干部，都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此外，很多人还觉得秦玉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行。毕竟，在出任公安厅长之前，秦玉海一直在故乡的共青团系统以及石油系统工作。

1953年出生的秦玉海，是一位典型的东北汉子，他是黑龙江泰来县人。当年赴任河南之前，秦玉海没有离开过黑龙江。

早年的秦玉海，从小学一路上到大专。在工人阶层十分吃香的年代，他还曾在大庆油田下过井。因为是大学生有文化，后来他逐渐从一线工人进入机关，及至又进入了领导阶层。

他做过大庆石油管理局共青团团委书记，出任过管理局的党委常委，再后来，秦玉海又进入了大庆市的共青团系统担任领导。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末，他又升任成为了黑龙江共青团主要领导。至此，秦玉海一步步完成了从工人到领导官员的蜕变。

44岁那年，秦玉海的人生迎来了重大转折。他离开共青团系统，出任鹤岗市的副书记兼市长。成为一个地区的领导干部，秦玉海的人生也悄然行进到了分水岭附近。仅仅一年的时间，秦玉海便离开了黑龙江，他南下成为了河南焦作市的市长。

彼时，国内正在推进各地级市年轻干部的异地交流，具体由中组部推动和负责。秦玉海有幸被选中，成为了跨省交流的第一批厅级干部。焦作当地的干部至今还记得，秦玉海到任开会的第一天，带着一口十分浓重的东北口音。

他开篇说了七个字：异地交流天地宽。时年45岁的秦玉海，确实想要大干一场。仅仅用了两年时间，他便升任成为了焦作市的一把手——市委书记。又过了四年，秦玉海的仕途又更上一层楼。

秦玉海成为了中原大地的副省长，主管政法工作。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厅长、武警河南总队第一政委，这三个显赫的职位都由他来出任。这不免会让人想起《人民的名义》里的高育良或者祁同伟，只是相比于文艺作品的演绎，秦玉海的职位是货真价实的，而且他接下来推动的督察风暴，当年更是霹雳声声震天响。

一个外来户，甚至从政法角度看完全是“外行”的秦玉海，之所以能够受到领导的赏识，用一位副厅级官员的话形容便是：他是一个胆子大且敢想敢做的人。何况，以当年河南警界面临的棘手情况来看，还非得靠这样一位大刀阔斧的人才能打开局面。

原来，就在秦玉海接任河南政法工作的前一年，河南警界因为接连两起丑闻，警察几乎成了过街老鼠。

第一起是2001年到2003年的杨新海案。犯罪嫌疑人杨新海，于河南、山东、安徽、河北四地流窜作案，杀人达到了67人，作案高达25起，而且还都是灭门惨案。

由于嫌疑人是驻马店人，因此大部分的案件都是在河南境内发生的。可案发之后，河南警方未能及时破案，最终杨新海是在河北某地落网的。

就在杨新海作案期间，同为驻马店人的黄勇，也接连用自制的凶器杀害了17人，其中有12个受害人还是学生。这起杀人案，河南警方非但没有及时破案，甚至于连立案的程序都没有。彼时受害人家属都曾于第一时间报案，可没有一起是立案的。

所以，接连两起未被重视的凶杀案件，让河南警界成为了负面典型。就在此时，秦玉海成为了公安厅的一把手。当时外界就形容，他是“受命于危难之间”。秦玉海本人也直言不讳：因为两起案件，不少警察都没办法穿制服外出了。

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秦玉海身上，大家都想知道，这个从未做过政法工作的外行，接下来会用什么举措来提振士气。很快人们就见识到了，郏县公安局的一二把手，就被秦玉海的第一把火烧成了灰。

2004年刚上任伊始，秦玉海就提出了“命案必破”的口号，他的要求是百分之百，不能打折扣。不过，秦玉海也曾就这个口号专门做过诠释。他认为百分百破案确实做不到，可口号又必须得喊出来，这反映的是一种姿态和感情。毕竟，国家的利益和警察自身的荣誉都系于此。

仅仅把口号喊出来还不行，雷厉风行的秦玉海更是说干就干。具体的追逃行动被下发到各基层公安单位，与此同时，三十多人组成的督察队，分成九个小组，开始在各地暗访调查。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郏县公安局“撞到了枪口”。

追逃行动启动后，郏县公安局却没有进行任何行动，甚至于基层的民警都不知道有这项任务。督察队经过暗访后才明白，原来公安局里只是把上级的文件复印塞到了各局党委成员的门缝里，就算完成了任务。

就这样，上午调查结果刚摆到秦玉海的办公桌上，下午郏县的公安局长和政委就“回家卖红薯”去了。至此，督察风暴在河南警界内刮起。对此，很多说法很快便从警界传到了社会层面。

有人说秦玉海是在故意整人，也有人说他不顾政法工作的经验肆意胡来。说法最多的，则是“外行领导内行”。秦玉海面对各种流言蜚语，并不为所动。当年，他甚至一度多次接受权威媒体的采访，公开阐述自己的政法工作观点。

秦玉海坦言，之所以要采取督察的形式，是由于很多工作无法推进和落实。至于说警界内存在的各种问题，他更是认为并非河南一省所独有。他甚至在媒体上放言，自己并不怕外人议论，更不怕外人说什么“自己否定了前任”。

在秦玉海看来，问题想彻底解决，就必须得下定这个决心，更不能计较个人的荣辱与得失。秦玉海并不否认，公安工作很辛苦而且还有流血牺牲的风险。但是，不能因此就让工作大打折扣。秦玉海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对整个队伍负责。

可如此一来，此前积累的很多问题便被一一曝光了。有乱摊派乱罚款的问题，有执法层面的问题，还有损害群众利益的问题。而最严重的问题，还是命案的侦破不力。

通过督察秦玉海了解到，有很多杀人案，存在瞒报、不报，甚至不立案和不破案的情况。一些数额超过百万的经济类案件，嫌疑人往往掏几千块钱便能取保候审。对此，秦玉海曾经用“哭笑不得、触目惊心和令人气愤”三个成语来形容。

存在问题，秦玉海便铁腕治理。太康县公安局长，是另一个被就地免职的县级公安一把手。彼时，当地公安局使用涉案车辆到夜总会去，随后被群众发现举报。事发之后，整个太康县公安局，试图用捏造的事实来瞒天过海。

待到秦玉海通过督查了解实情后，便将局长给免职了。秦玉海当时表示，如果他们没有捏造事实，只是会批评教育，可他们竟然串通一气一起捏造事实，性质就发生变化了。秦玉海认为，他们既然敢公然欺骗上级，想来日常对群众的态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必须挪窝”，这是当年秦玉海在督察期间的原话。很多人也曾劝秦玉海，应该难得糊涂，也要学会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中庸之道才是中国官场的常规生态和不二法则。

可秦玉海并不这么认为。他信奉的座右铭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事情要一干到底，不要瞻前顾后有什么顾虑。

在秦玉海的推动下，河南省命案的侦破率，从2004年以前的60%，上升到了2010年的97.57%，这一侦破率曾连续多年位居全国第一。

除了提出命案必破的口号外，秦玉海随后又推动了公安部门的“大接访”工作。2005年2月25日，接待日当天，秦玉海亲自接待了三十多个人的投诉。三个多小时的接待时间里，秦玉海曾三次向群众道歉。

这让外界又看到了他另外的一面。而在秦玉海看来，不管表露出来的哪一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伤害群众的感情和利益。尤其是工作没有做到位的情况下，向群众道歉就是理所应当。

整个2005年，河南公安机关的接访量位居全国前列。很多违纪违法的民警被处理，警民关系也得到了缓解，秦玉海的威信由此便树立了起来。当群众想感谢的时候，秦玉海却公开表示，自己不接受任何感谢，更不接受锦旗和匾额。

秦玉海说，如果自己收了，就等于颠倒了和群众的主仆关系。在他自己的畅想中，群众如果能心安理得的接受服务，那就表明警民关系恢复到正常状态了。

命案必破，以及想群众之所想，看起来这都是绝对的好事。然而就在秦玉海的铁腕主导下，好事也会“变异”。首要的变异，就是冤假错案的出现。

因为是制定的硬性指标，在实在难以侦破的情况下，各单位便会重新“玩花活”。有的是隐瞒不报，有的干脆不立案。还有的一些命案，甚至用重刑犯、精神病人或者智力障碍人士来顶罪。

2014年秦玉海落马后，一位检察系统的官员向媒体表示，那些证据不足的案子，很多也都稀里糊涂的提起了诉讼。当年引爆舆论的赵作海案，便是硬性指标下冤假错案的典型。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秦玉海提出的这个口号，越到后来便越是遭到了质疑。2013年10月，当秦玉海刚刚退居二线，破案率此前这种硬性指标便被废除了。

同样流产的，还有秦玉海在任期间推动的警务改革。为了提高效率，2010年的时候，秦玉海曾大力推动撤销公安分局的行动。原本是为了将警力更加集中到基层，但是由于职能下沉，导致派出所机构臃肿，反倒不利于效率提升。

改革推进的过程中，秦玉海听不进不同意见，哪怕问题多依旧一意孤行。结果便是，他成了基层民警眼里刚愎自用的老官僚。而且很多基层民警的实职待遇迟迟没有解决，最终他们对秦玉海以及他推动的改革非常有意见。

而问题真正的爆发，则是2014年7月，云台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局长韩跃平被调查。韩跃平和曾在焦作任职的秦玉海，有长达十多年的交情。仅仅两个月后，秦玉海也被调查。

褪去此前的画皮，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则是另一个秦玉海。他大肆收受贿赂，为商人以及公职人员提供便利，总金额折合人民币达到了两千多万。而且他的受贿行为，是在担任焦作市一把手期间便开始了。

秦玉海的这副尊容，和此前媒体形容的完全判若两人。但实际上，雷厉风行的个性，本来就容易滑落成为独断专行。2016年11月，秦玉海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零六个月。锒铛入狱的那一刻，他是否想到自己会晚节不保呢？

工作之外，秦玉海热衷于摄影。而且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其摄影作品一度在全国各地出现。韩跃平更是在云台山景区极力推广秦玉海的摄影。就在他被宣布接受调查后，无论是云台山还是其他城市的一些宣传海报，都以最快的速度撤下了摄影作品。

而他还接受公务接待、公款吃喝。为摄影“烧”的钱高达千万。但是，用他的话讲，“自己却从没有花过一分钱”。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日常说官话说顺了口，时间长了或许真就认为自己是廉洁奉公的好公仆。

而一旦锒铛入狱，当年的溢美之词多么露骨，现今看起来也就多么讽刺。

知行合一，才能避免沦为笑柄。而像秦玉海这样的公职人员，最先忘记的恰恰是这一条。

文|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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