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夏天,李一氓辗转从香港回到盐城。
盐城是新四军自皖南事变后重建的军部所在地,在这里,李一氓见到了华中局的刘少奇、陈毅等。
作为皖南事变中幸存下来的高层领导之一,李一氓此来自然是要交代皖南事变的始末,帮助中央了解事情的经过。
初秋,华中局专门召开了一次会议,由李一氓自己检讨在皖南事变中的错误。
作为被批评者,李一氓可以说内心很是煎熬,但了解了事情经过后,他的态度又让刘少奇等难以做出严厉批评。
会议进行到深夜才结束,散会前后勤部专门端出一盘土制蛋糕作为宵夜。
面对美食,肚子饿的李一氓却觉得自己是“罪人”,始终不愿意动筷,以至于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是心细的陈毅发现了这点,他对李一氓说:
“错误归错误,吃蛋糕归吃蛋糕。”
作为党内老人,陈毅口中的“党内少有的大知识分子”,李一氓的革命经历可谓精彩。
出生在四川彭县的李一氓自小就表现出少有的聪慧和成熟。
1921年,18岁的李一氓离开家乡,来到上海就读大学。
他的成绩优异,在同龄人的眼中是佼佼者,再加上上海作为革命发源地之一,李一氓很快就接触到大量马克思主义著作,深深为之着迷并在1925年由李硕勋介绍入党。
彼时正值北伐战争,李一氓被任命为北伐军秘书长,与邓演达、章伯钧、郭沫若等共事。
攻打武昌时,他亲眼见证了苏联顾问被敌人的子弹打死在自己面前,这也让李一氓见识到了斗争的残酷。
在当时的李一氓看来,北伐军势不可挡,平定内乱一统中华是众志成城的结果。
但没想到的是,很快蒋汪两人背叛了革命,以至于我党受到极大的冲击,李一氓也转入地下开展工作。
三十年代初,李一氓辗转来到上海开展工作。
李一氓在上海负责的主要是翻译共产国际六大文件,包括《共产国际第六次世界大会宣言》《共产国际纲领》等。
此外,他还与当时在上海的鲁迅有过接触,几次接触下来两人成了朋友。
1930年5月下旬,中央决定在上海秘密召开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为了掩护身份,中央以李一氓的名义租用一栋四层楼房,对外声称开办“医院”。
李一氓在回忆这段往事时曾提及自己与赵毅敏、李一超在当时还假扮成一家人,赵毅敏是自己的弟弟,李一超是自己的妹妹。
三人同住在一起,在外人看来就像一家人。
对于中央的指示李一氓向来是坚决执行,他什么都没去主动打听也不去做推敲,以至于直到1950年,李一氓在观看电影《赵一曼》后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李一超原来就是赵一曼。
1932年,李一氓辗转来到江西苏区,到国家保卫局任职。
保卫局工作其实就是负责领导人的日常和安全事宜,也因此李一氓与赫赫有名的“龙潭三杰”李克农、钱壮飞、胡底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
红军到达陕北后,李一氓被任命为毛泽东的秘书。
对于这个命令,李一氓后来回忆时说:
“调去当毛泽东的秘书,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当时红军历经千辛万苦才完成大转移,实力大减,再加上“龙潭三杰”中的钱壮飞在贵州境内失踪、胡底也下落不明(后来证实被张国泰在长征后期杀害)。
作为党内老人,李一氓自然是信得过,再加上多年的工作经验,正因如此他才被任命为毛泽东的秘书。
李一氓在回忆中曾提及自己担任秘书时,曾陪同毛泽东、彭德怀等前往15军团司令部的事情。
15军团是徐海东带领的军队,当时15军团的主要工作就是翰林桥和劳山打击东北军。
毛泽东详细询问了15军团的诸多事宜,又做出各种指示。
此外,他还一针见血地指出要给15军团配一部无线电台,当时徐海东的指挥部通讯手段极为落后,无线电台自然是最佳的作战工具。
“有了这样一部电台,当然使徐海东喜出望外。”
李一氓并没有担任多久的秘书,在直罗镇战役后,他就被调任陕甘省委宣传部长,闲时便后他又以毛泽东的私人代表的名义,前往四川进行刘湘的统战工作,但因道路不通而作罢。
抗战爆发后,李一氓突然被通知,要他出任新四军秘书长。
新四军是国共二次合作期间,由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留在南方的八个省的游击军队改编而来的军队。
这支军队成立之初就有着诸多问题。
长时间以来与党中央的脱节,再加上国共两党的博弈,最终诞生出这支名义上隶属于国民革命军的军队。
李一氓对于新四军的情况其实也了解一些,但他并未直接参与南部八省的游击战争,与这些队伍并没有直接接触。
党中央为何要他担任秘书长?李一氓并不清楚。
只是在前往任前,时任中央组织部副部长的李富春特地跟他强调,要做项(英)、叶(挺)之间的“缓冲带”。
当时的李一氓似懂非懂。
其实,组织在组建新四军的领导班底时也很是纠结,项英与叶挺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
在国民党内部资料中,曾在提及新四军人事概况时提到:
“人事属于党的支配,军长叶挺、以军具名,党权由副军长项英总揽,闻两人之间并不甚睦。”
连国民党都知道项英和叶挺之间的不和,表明这在当时已是“共识”。
李一氓在早年革命时与项英、叶挺都曾共事过,结下深厚友谊,这也是中央寄希望于他能作为“缓冲带”的原因。
李一氓到新四军后也了解到了一些端倪,在他的视角中:
“叶挺总想找借口离开新四军,项英也总想使叶挺自己离开新四军,并且帮助他离开新四军。”
叶挺曾在1938年下决心离开,并交给李一氓一封亲笔信,在信中述说自己的苦恼。
信中让李一氓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句:
“居士不适合待在庙宇之中。”
皖南事变前夕、仅有的机会看了信件,李一氓当然明白叶挺的纠结,就在于当时的叶挺并非党员,一位非党员担任军长,在叶挺看来并不适合。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很大,以至于中央得知后曾让周恩来与叶挺开诚布公地谈话,周还陪同叶挺回到皖南军部。
叶挺回到新四军后,新四军的工作也顺利开展,但隐患已经埋下,只是未到爆发的时候。
一直到皖南事变的爆发。
1940年下半年,国民党顽固派蓄意针对共产党,时任总参谋长的何应钦与副总参谋长白崇禧发出“皓电”,严令 八路军、新四军在一个月内全部开赴黄河以北。
该“皓电”很快就放到朱德、叶挺等人的面前,风雨欲来,朱德等于是发出“佳电”作为答复。
这是我党承担把新四军调往长江以北的允诺,但在电中仍要求“宽以限期”,毕竟一个月的时间,又要经过国民党和日伪统区,无异于把自己的安危系于敌手。
其实,对于国民党顽固派反共的苗头,我党很早就有所察觉,在9月6号时,中央就电示叶挺、项英、刘少奇准备自卫行动,并作出十六字方针,即:
表面和缓,实际抵抗,有软有硬,针锋相对。
具体做法就是江北的部队暂时免调,以做支援;对皖南方面决定让步,答应北移。
但何应钦等目的并不是北移,而是制造摩擦,在我党做出让步后,何应钦等又宣称调防是军令,必须执行,迅速执行。
此外,救济所还秘密下达《剿灭黄河以南匪军作战计划》和《解决江南新四军方案》,调集上官云相的第三十二集团军,准备围歼新四军。
由此可见,贼心之恶。
其实,在李一氓的视角中,早在1940年秋末,作为秘书长的他就曾参与叶、项二人关于皖南部队分化的讨论。
在叶、项两人的计划中,皖南部队军部和大部分部队,秘密渡江直接去皖北,另一小部分留在江南等待时机,以军部的名义留在皖南。
此举的做法可以让新四军“金蝉脱壳”。
但两人关于谁留在皖南产生争执,他们互相谦让,均认为留在皖南更为危险。
叶挺认为自己是军长,更擅长于指挥作战,留下更有益;项英则说中央要叶先过江北,他先走不合适。
两人争执不下,最终谁都没走成。仅有的机会也失去。
1941年1月,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爆发。
回忆皖南事变、陈毅的勉励皖南事变从1月4日至14日,军部率领的9000多人在北移途中遭到国民党8万多人包围袭击,敌众我寡之下很快遭受巨大伤亡。
而由于包围圈的形成加上通讯设备的落后,中央与新四军军部失去联系,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李一氓后来在回忆中提及这段时间自己的经过,也觉得是天灾、又是人祸。
在事变发生后最为紧要关头,项英决定带着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参谋长周子昆和秘书长李一氓瞒着叶挺出走,李一氓当时就对这一做法提出反对,他说:
“我不同你们一起走。”
项英反问,不走要怎么办?
李一氓答自己会“另想办法,打游击,脱离队伍也要想办法救出几个干部。”
很快,项英等人离去,叶挺也得知了这一消息,东南局副书记饶漱石当即电告中央:
“项、袁、周、李不告而去。”
这也是后来李一氓遭受批评最主要的原因。
然而,李一氓并没有跟着逃命,他找到皖南特委书记李步新等30余人一起突围,后突围不成又与叶挺、饶漱石等会合。
此时因为之前不告而去,项英等对于局势不能发表意见,而饶漱石不懂军事,最终部队采纳叶挺的主张,坚守四五天等待延安有无办法,“或能从蒋身上得出一线希望”。
为了部队安危,叶挺于是前往与敌人谈判,但没想到敌人根本不讲道理,直接将叶挺逮捕。
项英、饶漱石、李一氓等分头突围。
李一氓在将叶挺给中央的最后一份电报发出去后就让人烧毁密码本,带着剩余部队突围。
几经辗转,他绕到桂林、韶关,最终一路抵达香港,见到了我党在香港的负责人廖承志、潘汉年等。
一到香港,他就给中央连发7份电报,详细讲述事变的全过程。
这7份电报因为距离事变发生不过50多天,因此非常详细清晰,也让中央了解了事变全貌。
之后李一氓就辗转来到新四军重建所在的盐城,在这里接受刘少奇、陈毅等主持的一次批评会议。
皖南事变导致新四军主要部队几乎全军覆没,这也让李一氓内心始终压抑,虽然不是他个人的过错,但如此打击实在是大。
这也是蛋糕端上来后李一氓动不了嘴的原因。
组织对于李一氓的处置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刘少奇在批评会上就宣布给予党内口头警告的批示。
口头警告是党内党纪中最低级别的处分,由这也可以看出中央对李一氓的态度。
看着李一氓对蛋糕迟迟不动手,陈毅也是发话说:
“错误归错误,吃蛋糕归吃蛋糕。”
有了陈毅的宽慰,李一氓这才上前取了一块。
皖南事变,是国民党方面针对我党的一次残酷屠杀,国民党在其中负有主要责任。
但叶挺和项英两位最高指挥官之间的不协调也是导致皖南事变最终走向不可控的主要原因,这一点李一氓在回忆中也有阐述。
李一氓晚年对皖南事变时常叹息,他认为自己作为“叶项之间的缓冲带,无疑是失职的。”
对于当年的事情,晚年的李一氓一直希望能客观地进行研究,因此写了回忆录《模糊的荧屏》。
在1990年,李一氓走完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参考资料:彭苏 党内奇人李一氓
李苏苏、李薇薇 李一氓:不战沙场亦英雄
南北、董之曦 李一氓谈皖南事变与项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