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本宫是奸后》作者:懒人小熙

芳芳看小说 2024-10-08 10:00:34

简介:

打脸古装剧系列之二:如果皇上不是大猪蹄子,后宫该是怎样的?

刘娥本是个小歌女,过着贫穷而平淡的不快乐生活,突然有一天,半路杀出个韩王殿下,从此......

吃瓜群众:听说新皇后心狠手辣,还狸猫换太子!

朝臣:听说新皇后野心勃勃,想要做武则天!

妃嫔:听说新皇后专宠许多年,我们都没戏了......

皇上:我媳妇儿明明精明能干还贤良淑德!

众人:皇上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皇后托腮苦闷:做名女人难,做皇上的女人更难,如何才能低调一点?

精选片段:

是夜,开封皇城中的崇徽殿中仍是灯火通明,皇太后刘娥坐在案前,看着桌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一套龙袍,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眼见着宫人敲起打更声,眼见着还有一个时辰便是早朝,她却还没决定究竟该如何做。

  她站起身,走去一旁书案,伸手拿起一份蜀地来的急报,这上面说成都今年地动,尤以华阳一带最甚,庄稼歉收,饥民无数,请朝廷减免赋税。

  华阳……她看到这个地名愣住了,那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自从九岁离开,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恍神中,往事历历在目。

  开宝九年,刘娥将满八岁,在这本应膝下承欢的年纪,她却早早的经历了人情冷暖。出生那一年父亲便战死沙场,母亲带着襁褓中的她回到娘家,不久也撒手人寰,只留下这不到一岁的女儿。

  虽说外祖母对她十分疼爱,可毕竟是寄人篱下,免不了被人冷眼相待。她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察言观色,极少有人见到这位表小姐发脾气,不过也鲜少有人见到她笑,多数时候,她便如一潭水一般,清淡却看不透。

  这一日,她正坐在后院看书。庞家虽请了先生授业,可这等好事自然没有女子的份,她只学完三字经便再也不能跟着一起去书房念书,每当那边响起读书声,她却只能独自在院中看着表兄弟们翻过的旧书,即便是这些旧书也极少能到她手中。

  这一日她坐在院中,看着那不知翻了多少遍却仍不能读懂的书发愁,忽听院外传来一声哨响,那声音清脆婉转,似是口哨,仔细听又不是。毕竟是小孩子,带了些好奇,她起身往外走,远远地看到一人站在院旁几株翠竹下。

  待走近了,却见那是个穿着麻布衣的清秀少年,看着不过十四五岁,此刻他手中握着什么,轻轻呼气,哨声便是从他口中传出来。

  那少年一转头看见她,先是一愣,接着冲她一笑。刘娥这才认出这人是常来府中送首饰的小伙计,他师父是华阳这一代有名的银匠,舅母们常常找他订做首饰钗环。

  虽不知他叫什么,她却也微一低头算是打了招呼,接着问道:“方才那哨子是你吹得么?”

  那少年点点头,伸出手给她看,只见手心里放着一片竹叶。她取过来看了半天,又瞧着他的嘴,怎么也想不出为何会发出那等好听的声音来。

  少年笑着说:“我吹给你看。”说完将竹叶轻抿口中,又是一声如鸟啼般的哨声响起,好像一只黄鹂鸟飞过树梢一般。

  刘娥惊奇的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瞧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伸手摘了一片竹叶放在唇边,吹得小脸都红了也没弄出一声动静来。

  “来,我教你。”那少年仍是笑着,他虽有些清瘦,却比刘娥高上不少,笑的时候露出两排洁白牙齿,刘娥从没有见过这么对她笑的人。府里的人们都当她是累赘,就连那些下人也背地里说三道四,若不是外祖母宠着她,还不知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那少年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教着她,直到天色渐暗,他看看天,笑道:“再不回去,师父该骂我了,待下次再教你。”说着转身就走。

  “等等!”她忙叫住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头一笑,说道:“我叫龚美。”

  从那以后,刘娥每日除了看书,便是坐在翠竹旁呜呜的练着吹竹叶。一日,两日,她终于能吹出几声简单的调子,可那少年却再也没有出现。后来听舅母有次闲谈说起,那首饰要打造整整一个月才能送来,于是,她便常常站在院门口看着那片翠竹,盼着有一天能再见到他。

  左等右等,就在她灰心丧气以为他不会再出现的时候,一个月后,那个少年出现在她面前,将一把小鼓递到她面前,笑着说:“街上的女孩子喜欢播鼗①,这个比哨子简单的多,便送给你吧。”

  刘娥本想让他教自己用竹叶吹曲子,没想到竟然得了这更新奇的玩意,拿着爱不释手。她从小失去父母,连生辰都不甚清楚,也极少有人送她礼物,可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礼物的呢?

  从此她便跟龚美熟络起来,偷偷溜出府时便去那银匠铺子找他,看他画图描样。后来才得知,龚美比她大六岁,也是孤儿,跟她都是北都晋阳人,两年前才跟随从小收留他的师父来到蜀地。

  偶尔闲暇时,龚美会跟她讲幼年在晋阳的事情,她用心听着,向往着那遥远而陌生的古城,那里是她的出生地,盼望着有一天能回故乡去,而不是留在这里寄人篱下。

  更多时候,龚美会带着她去街上唱曲的坊子外听曲,那里有一位歌女播鼗而唱,歌声宛转悠扬,每次刘娥都听得入了迷,回到家中偷着学那曲调。她天资聪慧,不出半年竟然学的有模有样。

  慢慢的,庞府的下人们发现那曾经面色淡淡的表小姐笑的越来越多,她所住的厢房中还常常传来伴着鼓点的阵阵歌声。曾经沉默寡言的女孩,终于慢慢的从阴霾中走了出来,站到了阳光下。

  只是,这段快乐的日子并不长久,第二年,外祖母去世,庞家唯一护着她的那个人不在了。丧事还未办完,舅父舅母就变了脸,甚至连最后的一丝伪善也不肯保留。

  刘娥在庞府的待遇越发差了,她被赶出原本的厢房,住到了下人们住的通铺,就连饭食也不再让她上桌,而是跟婢子们一起吃那没多少油水的饭菜。

  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再加上睡不好,常常担心明天会不会被赶出去,这般饱受折磨,终于病倒了。

  这一病便昏迷不醒,朦胧中知道舅母来看过,说她是克死父母的灾星,不能再留在家中,否则庞家就要跟着倒霉。再然后便被人搬了出来,不知扔到了哪里。

  当她醒过来时,却是在一间旧屋中。虽仍发热的头有些沉,她挣扎着撑起身看着周围,这屋内有些陈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身上这床棉被打了几个补丁,却是仔细洗晒过,还带着些阳光的温暖气息。

  她有些恍神,这里,是什么地方?

  正想着,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他手中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碗,看到她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醒啦?”

  刘娥见到他一愣,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来的人正是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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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美先将手中的碗放在旁的木桌上,慢慢将她扶着坐起来,靠在枕上,这才转身将那碗端过来。一阵药味袭来,刘娥不禁皱了皱眉头,小脸也苦兮兮的十分不情愿。

  这情形被龚美看到,笑着轻声说:“药是苦了些,可不吃病怎么能好?乖,趁热喝了吧。”

  刘娥却没接,只问道:“这是哪?我又为何在这里?”

  龚美一愣,低了头轻声说:“你病的昏昏沉沉的,庞家说怕让公子染了病气,让下人将你抬出来打算丢到城外破庙中。幸亏那一日我正要去庞府,看到他们抬着你上车,赶忙拦了下来背回家中。”

  她一听这话,想到舅母在自己病时说的那些,心里已经明白,庞家是将她遗弃了。寄人篱下这么多年,就算受了那么多委屈,可毕竟那里是她唯一的去处,如今,她又有哪里可以去呢?

  龚美见她小脸上挂着难过,叹了口气,便想着怎么能哄她开心。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递到她面前,笑着说:“你若乖乖把药吃了,我便把这个给你。”

  刘娥接过来轻轻打开,里面是小包桂花糕。这是她自幼最喜欢吃的糕点,即便是那样的富庶家境也不能常吃到,有次偶尔跟龚美提到过年时最喜欢吃这个,没想到他竟然记住了。

  虽说只有两三块,想必也花了不少铜钱,她心中感动,想到他常常送给自己的那些小玩意,虽不值钱,却一样样都带了心意。这没有血亲的少年,却比那些亲戚待她更好。

  她的眼眶渐渐红了,却硬忍住没有哭,低头接过碗来,将那药一饮而尽。虽是难喝的很,她却仿佛浑然不觉,只因心里那一丝甜意,将那苦涩盖了过去。

  龚美收了碗,坐到她身边,问起她可有别的亲戚能投奔。她摇了摇头,母亲去时她还在襁褓,就算留下什么话,也不可能再知道了。只听外祖母说起,她祖父曾是后汉的右骁卫大将军,父亲是大宋虎捷都指挥使,至于那一边还有什么亲戚,却不甚清楚。

  龚美听了,安慰她不要多想,只好好养病,一切等身体好了再说。他扶着她躺下,说要去给她熬一碗粥,刚要转身,手却被一只柔弱小手握住。

  他转过身,见她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带着甜甜笑意,对自己说:“谢谢你,龚美。”

  他笑着摇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为她掖好被角走出屋去。待走出屋,他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想到方才熬药耽误了干活已经被师父责骂一顿,如今又要照顾刘娥,看来今晚是要熬夜了。

  他跟师父住的院落有三间房,师徒二人一人一间,还有一间用来做工。如今刘娥睡了他的床,他只能去做工那间屋子睡地。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一时冲动救下她来。

  不过他却从未后悔,虽说与这小姑娘素昧平生不过几面之缘,他却一眼便喜欢上这个漂亮的小女童,那日见她半死不活的被人抬上车,就要丢到破庙中听天由命,怎能忍心置之不理?

  或许这便是缘分吧,他笑了笑,转身去了灶台熬粥。

  刘娥的病好的极慢,或许是因为在庞家没有请郎中耽误了,足足躺了十天才能下床。这时她才得知,龚美也睡了十天的地,此时已经是深秋,晚上凉的很,真不知他是怎么熬下来的。

  她心中愧疚,知道自己给他惹了这么多麻烦,过意不去,却又不知该如何回报。况且这些天他给自己请郎中买药,怕是破费不少,总要想办法报答才好。

  这一日,她看到龚美在那里描着纹样,便问道:“可有我能做的活计?”

  龚美本想拒绝,可见她那般不自在,想了想笑道:“正巧我这些日子耽误了些纹样,师父催的急,你便帮我描几页吧。”

  他手把手教着刘娥,又让她试了几下,没想到她如此聪明,竟然很快便领悟了大半,他这才松了口气,忙去帮着师父那边。熟能生巧,再加上女子本就心细,到后来她描出来的纹路竟然比龚美还要细致些。

  她人勤快,多年寄人篱下练就的一张小嘴极甜,哄得老师父十分开心,也就不再嫌弃,允许她留下当个做饭打杂的丫头。

  刘娥如此便在这院中住了下来,这一年中,龚美对她颇为照顾,她起初还有些惶惶然,过了九年寄人篱下得日子,如今又要叨扰别人,总觉得会被嫌弃,每日小心翼翼的生怕做错事。

  时间久了,才看出龚美是真心关照自己,也就渐渐放宽了心。即便是粗茶淡饭麻布衣衫,可如今这般却让她分外踏实。相比庞家,她反而更觉得他是亲人一般。她的性子慢慢开朗起来,将这里当做了真正的家。

  龚美十五岁这一年出了师,按照规矩,他不能再跟随师父,必须离开此地自立门户。他生性乐观,又学了好手艺,并不为将来担忧,唯一担心的便是刘娥。

  虽说刘娥已经被庞家赶出来,可毕竟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若跟着自己,怕是一生都要颠沛流离。

  思来想去,他终是决定独自离开,虽有些不舍,可看着那少女仍稚嫩的脸庞,仍觉得不能误了她一生。于是,他拜托隔壁院婶子对她多加照顾,等再过两年长大些,给她说一门好亲事。

  他并没有告诉她自己何时启程,临行前一晚,半夜悄悄在她衣柜中藏了自己攒下的几贯钱,以备不时之需。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刘娥,心中一阵酸楚,明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轻叹一口气,慢慢的走出屋去。

  第二日龚美早早地起了身,背着包袱走出小院。此时天边刚刚泛白,城门尚未开,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城门走着,心里沉甸甸的。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龚美!”

  他听了一愣,猛地转过身,远远地一个娇小身影向他跑来,直到来到近前才停下来轻喘着气,似是一路小跑追了来。

  “阿娥,你为何会来?”他看到她的那一刹那,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心疼她为何这般追了来。

  刘娥抬起头来冲他一笑:“莫非你便想这般抛下我独自离开?”

  “可是,我这一走便不知何时能安定下来,你还年幼,怎能跟我一起受苦?快些回去吧。”龚美有些着急起来。

  “就不。”刘娥将头一歪,笑嘻嘻的看着他:“你当年救了我,便要好人做到底将我养大成人,反正我是赖上你了,你去哪里便跟到哪里。”

  说着,她把小包袱往身上一背,蹦跳着继续向前走去。看着那个欢快的背影,龚美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自知说不过她,这个曾经沉默寡言的少女,在离开庞府以后竟然渐渐开朗起来,原本因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性情,一旦散开便愈发机灵古怪,有时连他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罢了,既然如此,便带上她一起吧。他这样想着,突然轻松下来,加快脚步追上前面那个身影,两人说说笑笑,就这样出了城。

  “龚美,我们要去哪里?”

  “我想回晋阳老家看看。”

  “好哎,那里也是我的故乡。”小刘娥想到那一直憧憬的地方,便愈发期待起来。

从蜀地出发去晋阳,行程近千里,走了几个月,进入渭南时两人盘缠用尽,龚美决定先停留几个月,接些活计攒下盘缠再前行。

  他们投宿在城中一位婆婆家中,龚美外出时,刘娥便帮婆婆做些家务。这一日,她忙完了手中的活,闲来无事,好奇心起,便出门去街上看个新鲜。

  远远地听到街上吵吵闹闹,凑上前去,原来是一队官兵在驱赶街上行人,几辆马车从城外驶了进来。

  那几辆马车极为豪华,其中一辆上面插了一面旗子,上写忠武节度使几个大字。听旁边人说,她才知道这是忠武军节度使潘美的家眷回来省亲。

  对于节度使这个官职,刘娥虽知道是极大的官,可如此大的阵仗,哪里是华阳那种偏僻之地能看到的?她好奇的看着那些马车,却见到其中一辆的车帘轻轻撩起,里面露出一张少女的脸来。

  那少女跟她年龄相仿,长相也算清秀,却带着一股趾高气昂的气势。她瞧见了刘娥,看着那身打着补丁的旧衣裙,嘴角露出轻蔑的一笑,便将那车帘放下,似是怕污了自己的眼一般不屑看。

  明明同是花季少女,可因了家世地位不同,便天上地下无法相比。刘娥看着那马车渐渐远去,心里第一次意识到人有高低贵贱之分,正是少女心思敏感的年纪,被那车上的少女一番菲薄,自是不舒服的,便失了看热闹的兴致,拐进旁边一条巷子。

  这渭南县城虽不大,却也是上千年的古城,她绕来绕去,竟然迷了路,不知走到哪条街巷中,路过一处院落时,听到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念得正是《千字文》。她当年只学了一半的《千字文》,便没有机会再念下去。如今听来,既怀念又失落,不由自主的趴在门多听了几句。

  正在门口听着,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走过来,见她穿的寒酸,还以为是来乞讨,开口便要赶人。小刘娥瞧着那院中有打扫的婢子,灵机一动,忙问这里可召下人。

  那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似乎觉得她太过年幼了些,不过被她再三恳求,加之佣金又低,这才答应下来,让她明日一早换身干净衣服过来干活。

  她忙道了谢,欢快的回到院中,待晚上龚美一回来便跟他说了此事。起初龚美担心她年纪太小在外被人欺负,经不住她软磨硬泡才答应下来,再三叮嘱她要小心。

  第二日刘娥早早的来到那学馆,因她年纪小,被安排的也是些烧火打扫的简单活计,倒也不甚繁重。偶尔得了空,她便跑到学堂旁偷偷听先生授课,只是未经启蒙,又多年没有碰过书本,听那些古语如同天书一般云里雾里。

  这一日,她在窗外扫着地,一边听着屋内先生在讲论语。因没有书念,她听着那些似懂非懂的词汇,却不甚明白,不知不觉就琢磨的入了神,等面前出现一个人,险些撞到人家怀里才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人家脚上扫了半天。

  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却见一年轻书生站在自己面前,忙躬身赔礼,生怕此人将这事说与管事听,她这差事便做不得了。却听那人轻轻一笑,戏谑道:“我看你在这学堂外扫了许久,地都要被扫去一层,却没想到连人的脚也是要扫的。”

  刘娥看他那身衣袍料子是上等,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被他这么一调笑,脸腾的就红了,支支吾吾道:“公子恕罪,奴婢是听得入了迷,才……”

  “哦?原来你在听先生授课。”那人顿了一顿,眼神似乎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问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听得懂四书。”

  刘娥不知他这话是何意,仍不敢抬头,摇摇头回道:“幼年只学过几个字,自然是听不懂的。”

  那人得知她是为了听书才来这当了佣人,许久没有说话,她偷着抬头又看了他一眼,面前这公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看着跟龚美似乎年纪相当,脸上却多了些桀骜不驯,只见他一笑:“难得有如此好学的丫头,你且先用心打扫,待做完活去后院找我。”说罢转身慢悠悠的走了。

  刘娥听他这样一说,不只是何意,心不在焉的打扫完,斟酌再三终是去了后院。这学馆极大,前院是供启蒙童生授业,后院则是专为准备科举的书生所备,因不喜喧闹,是以管事不许她来这院中。

  刚一进院,她便看到方才那公子站在廊下冲她招手,忙快步走过去,他领她走进一间书房,这屋子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满满当当摆满了书,她看着这一屋子的书,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进到宝库一般。

  那公子抽出一本书递给她,她接过一看,上面写着论语二字。只听他说:“你初启蒙,便先从这论语开始学起吧。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来问我。”

  刘娥抱着书惊讶的看着他,问道:“公子为何要赠书于我?”

  那人淡淡一笑:“这些年兵慌马乱,已经没有多少人肯读书了,就当我与你有缘,做回善事吧。”他想了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我叫刘娥。”她赶忙回道,想了想又问:“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那人一笑,神秘说道:“若是你学得好,我再告诉你。”

  刘娥抱着那本书爱不释手。纸笔对于穷人家是奢侈之物,更不要说这印制精良的书册了,她对这人心存感激,眼珠一转,使出那拿手的撒娇手段,甜甜一笑道:“若是公子不嫌,我便以师父相称可好?”

  她从小寄人篱下,练得一副察言观色的本领,料定那人肯赠书,定是个心善之人,不会嫌弃自己身份卑贱。若是他不答应,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若是答应了,那便白白捡来一个师父,是天大的好事了。她见那人一愣,还没有来及推拒,抢先一步躬身施了一礼:“拜见师父。”

  那人闻言一笑:“没想到竟是个如此机灵的丫头,也好,以后你便叫我师父吧。”

  刘娥没想到竟然从天上掉下来个师父被她捡到,抱着书兴高采烈的回了家。龚美见了,问她发生何事如此高兴,她却摇摇头没有说。若是被他知道,定又要为自己担心惹出什么事出来,只说在学馆中学了不少字。

  这一晚,她就着昏暗的油灯看着那本论语,字是认得大半,可道理却不甚明白,她将那些不懂之处一一记下,第二日忙完学馆的活计便又去了后院。

  师父果然在那书房中,将她那些问题细细解答,还引用了许多典故。刘娥听了,顿时茅塞顿开,佩服之余觉得他定是十分有本事的人,不仅书读得好还颇有耐心,能说出这么多故事来,于是对他更加崇拜。

  师父似乎是住在这学馆中,她问起他家在哪里,他说就在城中,只是因为最近准备科考才来这里静修。见她不懂,他便跟她解释这科举种种,最后惋惜说道:“可惜你是女子,不然如此聪明,说不定也能考个进士回来。”

  刘娥不服气的小嘴一撅,歪着头问道:“女子又如何?师父前日还说过孔圣人时有才女南子,唐时有那参与朝政的上官婉儿,莫非忘了不成?”

  师父一愣,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倒是记得清楚,不过几日就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只怕不用两年,为师便说不过你了。”

  刘娥听了,怕他不快,忙笑着拉着他的手撒娇说:“师父哪里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怎敢在师父面前卖弄?”

  师父拿她没辙,无奈笑道:“你呀,就是这张小嘴跟涂了蜜一样。”

  这一日,刘娥打扫完院子来到后院,却发现师父屋中多了一人。她瞧着那人衣着,似乎不像本地人,虽年龄相当,也带了些书卷气,却与师父不甚相同,冷冰冰的不好亲近。

  师父见她站在那里,笑着招了招手让她进来,对那公子说道:“这便是我收的徒弟。”又对刘娥说:“来见过潘公子。”

  “拜见潘公子。”她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站到师父身边。

  “平仲果然是热心人,在这里备考,还有功夫收徒,只怕你将来要去那国子监任职了。”那人看也没看她,面色淡淡的说道。

  “你就会取笑于我。”师父笑了笑说:“我即将赴京赶考,这孩子怕是无人教导,恰逢你此次回来,我便把她托付给你吧。”

  “你收的徒弟,却要我来教导,哪里有这样的好事?”那公子这才瞧了刘娥一眼,语气冷冷淡淡,说的话似乎也不甚好听。

  刘娥曾听师父提到下个月要赴京赶考,少则两个月,多则半年,若是中了举,怕是留在京中回不来了。好不容易拜的师,说不定就这般没了,这几日心里也是不甚高兴,听到那公子这样一说,便更难过了。

  “熙谨,就当我求你帮这个忙。”师父突然压低声音说出这句话,却见那公子面色一变,沉默许久,低声说:“你是疯了不成?竟然在外人面前如此称我……”

  师父叹口气:“这孩子自幼父母双亡,身世可怜,想必你也能体谅如此之痛。”

  刘娥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只见那公子沉默许久,终是说道:“也罢,我便答应你照顾她几个月。”又对刘娥说:“你明日去城中陈府找我。”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刘娥看那人走远,才对师父说:“师父,您明日便要启程吗?”

  见他点点头,心里有些不舍:“师父还会回来吗?”

  “自然是会回来的。”他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你且跟潘公子好好学,他虽看似凉薄,却并非冷淡之人,只是有些不喜生人罢了。有什么不懂得,便去向他请教。待为师回来,要考考你这期间学得如何。”

  “是,徒儿知道了。”

  第二日,她便辞去了学馆的活计,去了城南陈府。虽没有来过,却听说这里是城中大户,而那忠武节度使潘美的夫人,便是陈家的长女。

  听闻这几日潘夫人回来省亲,她猜着潘公子应是节度使的儿子。刘娥虽不明白官职,却也知道,节度使是职位极高的武官,想到当初那马车中少女的嘲弄眼神,以及潘公子为人冷淡,她有些忐忑不安,站在陈府门口犹豫许久,才敲响大门。

  那门人似是早就知道她要来,给她指了路便放她进去。她从未来过这么大的庭院,一时迷了路,绕来绕去不知走到哪里,正站在长廊上寻思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远远地瞧见一华衣少女带了丫鬟向自己走来。

  她一眼便认出这就是上次马车里那位小姐,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子,就算不知道府里的规矩,也明白要避让,忙退到一边低了头,只等那少女过去再研究如何走,却没料到那少女在她身边停住脚步,问道:“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奴婢,竟然跑到后院来?”

  她说话毫不客气,还带了些轻蔑,刘娥一听,心里虽不甚高兴,却也不敢得罪,轻声说:“回小姐的话,潘公子让我来的。”

  “哼,就你这没规矩的野丫头,竟然来找三哥?”那少女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瞧你这身要饭的衣服,也配去见他,给我赶出去!”

  说完她身旁那丫鬟便要来赶人,刘娥心中一急,不知该怎么办,这时身后传来男子声音:“妹妹何必跟一野丫头置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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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娥回头看去,果然见潘公子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脸上带了些笑意,整个人温文尔雅,让人看了如沐春风一般,仿佛上次冷冰冰那张脸不是同一个人。

  让她更为奇怪的是,那少女见到他,立刻便快步走了过去,撒娇道:“三哥,这人说是来找你的,我怕她心思不正,这才帮你审问一番,毕竟咱们潘家不是那一般人家。”说完,转过头来冷冷的看了刘娥一眼。

  潘公子笑道:“让妹妹担心了,不过这人确是我招进来的。我那书房少个研磨整理书册的书童,昨日去学馆,见这丫头机灵便要了来,一时忘记跟你说起。”

  那少女立时笑的跟花一样:“三哥哪里话,既是三哥要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兄妹俩又聊了几句,那潘小姐便离去了。她临走时有意无意的瞪了刘娥一眼,那眼光中似乎带了些不善,刘娥忙低了头,心里却在嘀咕,这兄妹俩果然是一家人,待人皆是两副面孔,心里不由对潘公子也多了份不满,后悔来了陈府这是非之地。

  “跟我来。”待那潘小姐走后,潘公子又恢复那冷冰冰的模样,带着刘娥去了一旁院落。走进书房,他指了指书案说:“去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刘娥不知他是何意,想到师父说让自己听他的话,也就老老实实去写了几个字。写完后,她战战兢兢的将纸双手递给潘公子,却见他眉头一挑,嘲讽地说:“你师父便是教你这般写字的?”

  刘娥一听,脸一红,低声说:“师父教我念书,并未教如何写字。”

  只见潘公子将她那页纸丢到桌上,让她重新写过。她刚拿起笔,便被训斥:“食指在上,勾住笔杆。”

  “错,握太高。”

  “错,小指不能碰到笔杆。”

  ……

  仅仅这握笔的姿势,她便被纠正了无数回,待终能写字时,更是一无是处,这一天下来,满脑子都是潘公子那错错错几个字。甚至连这一夜晚上做梦,她都梦到他让自己一遍遍重新写过。

  第二天,她苦着脸去了陈府,想到要面对那冷面公子一整天,心里就打怵。虽说当年在庞家受了不少冷言冷语早已练出一副厚脸皮,可这位公子锥子一样的话,总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蠢到无可救药之人。

  师父说潘公子不过是脸冷心热,她却觉得他是以折磨自己为乐,难道自己真的是朽木不可雕也?又或者,他本就是跟那潘小姐一样,瞧不起自己这出身的?

  好在后来几日他便不再管她,不知是她终于开了窍,还是他已经懒得教导,多数时候,她练她的字,他看他的书,俩人相处起来倒是相安无事。

  偶尔刘娥有不懂的地方,想要去问,纠结半天,最终还是没敢去,只怕又会引来一顿训斥。她是以公子书童的身份进府,偶尔与那些丫鬟们一起用饭时,听他们讲起主子们的事来,才知道公子乃是节度使养子,名唤潘惟吉。

  而那娇蛮任性的小姐闺名兰英,从小被当做掌上明珠,性子蛮横,那些丫鬟们皆被她打骂过,是以没事便避的远远的,生怕惹祸上身。她想起初进府见到潘小姐那日,他唯有在这个妹妹面前才能展露笑颜,想必是极为宠爱她。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笑哪里有些奇怪。

  这一日,潘公子不知去了哪里,她独自在书房中得了清静,练了几页纸,便从那书架上随手取了书来看,正看的入神,冷不防一人推门而入。她抬起头,见到那人,两人皆是一愣。还是她反应快些,忙起身放下书,施了一礼喊了声小姐。

  来的人正是潘兰英。她自从知道哥哥书房去了个女书童,这段时间便极少陪自己,心里早就不满。这会儿潘惟吉不在书房,也不再装乖巧,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哼了声说道:“我那三哥在家中连丫鬟都没有,竟然会要你来当书童,定是你用了什么法子缠住他。”

  潘兰英对于这个并非同胞的三哥从小就依赖的很,她独占欲强,霸道的很,如今见有人抢了去,自然不喜欢刘娥。

  此时的刘娥虽年幼还未长开,却已经显出貌美的五官,她祖籍晋阳,那里可是出了武后和杨贵妃两位大唐美人的地方,又长在蜀地,肤质被山清水秀之地滋润的如凝脂般细腻,虽一路上风吹日晒黑了些,却仍足以让潘兰英嫉妒不已。

  虽也不过十岁,潘兰英却早就被娇惯出一副刁蛮性子,自然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她走近几步伸手托起刘娥的下巴,恨恨道:“上次饶了你,如今哥哥不在,看谁还能护着你!”

  说着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刘娥脸上。潘家是武将出身,她从小便随了父兄舞刀弄剑不喜女红,就算没学出什么门道来,力气却比一般少女大了许多。再加上这一巴掌使了全力,刘娥一个不稳倒在地上,立时脸上显出五指红印。

  她心中又羞又气,可当年在庞家受欺负的教训却让她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表现一丝委屈来,那只会引来更大的责罚。她慢慢爬起来跪好,咬紧牙关低了头什么也不说,硬生生将那委屈压在心底。

  潘兰英气不过,又踢了几脚,她也默默受着。身为奴婢,主子打骂连辩解都不能,只能任打任骂,她心中一阵悲凉,更多的,却是气愤与不甘,原本有龚美护着,她极少抛头露面,可如今真正出门在外,才发现这尊卑分明,难道自己一辈子都要过这挨打受骂的日子?

  潘惟吉回来,正看到这一幕,他本能的想要去制止,却硬生生忍了下来,他知道这个任性的妹妹从小被宠坏了,若是阻止她,只怕将来刘娥要受更大的折磨。

  他叹了口气,换上淡淡笑意说道:“这奴婢做错了什么让妹妹如此生气?”

  潘兰英听了,赶忙收回要踢出的一脚,尴尬的回头对他笑道:“我……见这奴婢擅自在书案上乱画,实在是不守规矩,这才教训她几下。”她盯着他,试探的问:“三哥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我是怕妹妹动气伤了身体。”潘惟吉走过来,拉起潘兰英的手,心疼的说:“看,手都红了,教训一个下人,何必你这千金小姐亲自动手,走,三哥给你上些药。”

  他说完拉着潘兰英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刘娥跪在那里,待两人走远,她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从小父母双亡,唯有龚美对她好,后来遇到师父,让她错以为这世上还是有人不会瞧不起她。可惜,现在才明白,她终是个跟他们不同,身份有别终是不能跨越的。

  泪滴在地上,渲染出一朵朵水花,她极少这般哭过,不是因为委屈因为苦,而是绝望。或许她一生,都要因身份所碍,失去许多许多东西。

  这时,一双脚出现在她面前,她泪眼模糊的抬起头,只见一人蹲在自己面前,他轻叹一口气,递给她一块帕子,语气难得没有冷冰冰的:“擦擦脸吧,都快成花脸猫了。”

  “公子……”她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却发现那帕子上沾染了墨汁,看看手上,才知道方才练字不知何时沾了墨迹,方才一哭便抹到了脸上。

  潘惟吉将她扶起来,坐在窗边椅上,自己也坐到一旁,待她擦净脸,才取了药一点点给她上着,边问道:“还疼吗?”

  她摇摇头,片刻又点点头,小鼻子一抽一抽的,还未平复下来,就那般哽咽着说道:“脸已经不疼了,心里却难过。”

  只听他又问道:“可是觉得委屈?”

  她抬起头看着他,轻声问:“难道因为我是奴婢,小姐是主子,便要受这无端的打骂不成?”

  他一愣,问道:“你为何会这般想?”见她微低了头,他又问了句:“既然如此不甘心,又想怎样呢?”

  这一句把她问愣了,她还能怎么做呢?身为奴婢,即便挨了打也不过说了两句气话罢了,难不成还要她打回去不成?

  他看向窗外,轻声说:“在大宋开国前,太\\祖皇帝不过是后周世宗皇帝柴荣的副将,而他那主子柴荣以前更不过是个小贩。哪有什么生来的主子,他们曾经都是跟随主子的人,后来却都变成了这天下的主子。”

  刘娥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般要杀头的大逆不道之言来,吓得连哭也忘了,却听他又说道:“你可知那世宗皇帝的儿子怎样了?”

  没等她回答,他接着说道:“大宋开国后,太\\祖皇帝赐了柴家子孙免死金券,可七岁登基的恭帝柴宗训不到二十便莫名其妙得死在了宫中,还有两个,因年幼活了下来,分别被两名朝臣收为养子。”

  他轻哼一声,带了些嘲讽:“所以,主子又怎样?这天下本就没有永远的奴婢,也没有永远的主子,说不定哪天时来运转天翻地覆,主子便成了奴婢,奴婢反而成了主子。”

  说到这,潘惟吉转过头看着她道:“不要怪命,这命并非不可更改,只看你如何做罢了。”

  刘娥的小脑袋好似被他的话迷惑,她从没想过,这世上还有如此的道理。师父教的论语中说君臣如父子,父子伦理无法改变,那君臣便无法改变,而公子却说,君臣可改,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一时恍惚起来。

  潘惟吉见她惊住了,明白自己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必是吓坏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道:“你还小,许多事将来便会明白。”

  他看到她脸上有些红肿,将那药轻轻给她敷上吹干,让她今日早些回家去。

  他的手指轻轻触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那一刻,刘娥想着,公子他原来也是一个温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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