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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陈琴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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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第一次吃冰棍，大约七岁左右，由于年代久远，具体多少岁我也不记得了。

那天，天气很热，我去外婆家，外婆对我说：走，囡囡，外婆带你去街上玩。

我开心拍手：好啊好啊，那咱们快走。

我知道，只要跟外婆上街，就有好东西吃，什么烧饼油条冻糖柿子等，这对孩子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吸引力。

七十年代的农村，外出都靠步行，再远的路也是。

外婆拉着我的小手出门，一路走一路讲故事给我听，或者哼唱我听不懂的歌，转过稻田转过鱼塘，八里路一转眼就到。

来到老街的中心，外婆嘱咐我站在一个廊檐下别动，她噔噔噔跑去大桥上。

这个大桥是青石砌成，很高很长很古老，连接着南街与北街，桥下是一条很宽的河流。

外婆站在桥上，蓝褂黑裤，远远望去，就好像一幅古画，意境深远而韵味悠长。

我正看着出神，外婆手里举着一样东西笑眯眯回来了，她说：快吃快吃，慢一点就化了。

我没听懂，也不认识这玩意，我确定没吃过，于是，接过来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谁知，下一秒我就吐了出来，太凉了，把我牙齿都凉得打颤。

外婆一看，笑弯了腰：囡囡啊，我就知道你会这副表情。

我问：外婆，这是什么啊？怎么会这么冷？

外婆回答：这个叫冰棍，夏天吃它能消暑，上次来我看到人家吃，特意问了一下，就等着带你来尝鲜呢。

怎么样？你还能吃吗？如果不吃的话，它马上就化掉了。

我咂咂嘴巴，好像味道不错，甜甜的，凉凉的，浑身的确没有那么热了。

我回答：吃，我还要吃，外婆跟我一起吃。

那天，我与外婆在廊檐下一人一口吃着那根冰棒，一边吃一边冷得直哼哼一边哈哈笑。

五十岁的外婆，瞬间就成了孩童。

后来吃上瘾，一到街上，我就缠着外婆买。

那时候的冰棒不贵，好像只有五分钱一根，而且不是雪糕，没有牛奶成分，就是水与糖精，可吃起来仍然那么香甜解渴。

02

我最爱去外婆家，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宠爱我。

我是家中老大，是女孩子，下面是弟弟，弟弟比我小两岁。

父母重男轻女，尤其是母亲，她极不喜欢我，经常无缘无故打我。

我七岁就开始站在小板凳上做饭，锅上一把锅下一把，经常把自己脸弄得像只小花猫，手上烫的泡数不过来。

母亲从来不表达她的心疼，反而我哪样做不好，她抬手就是一个嘴巴。

记得有一次烧四季豆角，我正在锅上忙，母亲回来了，她一看，一把抓过来我头发就是两个耳刮子。

我被她打懵了，捂住脸含着泪望着她。

母亲眼睛圆睁，指着我骂：真是一口用也没有，四季豆角能用水煮吗？这样做出来的菜能好吃？

你为什么不把它切丝，用盐码一下爆炒？

哦，原来她是因为这个打我的。

可我冤不冤啊？我才八岁，也没人教我，如果母亲教了我，我没做好，她打我我服气。

但是她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我去哪里申冤？

正好父亲那天在家，他说母亲：你这样打丫头简直莫名其妙，太不可理喻，她才几岁的人啊，能把饭菜做熟就很不错了。

可母亲才不理会呢，她坚持我这是笨，挨打活该。

第一次洗衣服我也被母亲莫名其妙打过。

我不知道怎么洗，把衣服整个放在洗衣板上搓，突然就挨了母亲几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

后来还是奶奶手把手教会我，洗衣服要先洗衣领，再洗袖口，再洗门襟，三处搓洗干净，才能整件衣服搓。

因为母亲的暴行，外婆家成了我的避风港，我八岁就会独自一人步行去她家。

外婆家离我家有十二里路，每次去，我一点都不觉得远，一眨眼就到。

每次回家，我的腿重若千斤，怎么样也迈不动。

外婆看我可怜巴巴的，一到暑假，就把我接去她家过两个月。

可母亲不允许，她要让我干家务活。

有一次我去外婆家才歇两晚，母亲就来喊我回家做家务带弟弟。

外婆老远看到母亲来，她赶忙把我藏在了一口大水缸里。

母亲到处找我找不见，问外婆：小琴呢，我来带她回家。

外婆回答：我不知道啊，刚刚还在门口玩的呢，可能跟你小弟去别的村撒野了吧？

我有一个小舅，才大我五岁，他经常带我漫山遍野玩。

母亲听了不疑有他，四处找了几遍没找到，只好一人怏怏回家。

她一走，外婆乐呵呵把我拉出水缸说：囡囡，你放心玩吧，你妈走了。

这时，我就会扑进外婆怀里，乖巧说：外婆，等我长大了挣钱了，我会买好多好多好东西给你吃。

外婆笑眯眯道：嗯嗯，我等着，我要活得足够长，等着我家囡囡孝敬我。

03

我的童年，由于母亲的暴力，充满了灰暗与迷茫。

可有了外婆的保护，我的童年，同时又充满了温馨与希望。

我母爱欠缺的部分，外婆起码补偿了一半。

我初中毕业后，母亲就气势汹汹不允许继续读下去，她说：

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长大了还不是得嫁人，赶紧给我回来，帮着家里干活。

我急了，连夜一口气跑去外婆家哭诉。

外婆第二天去我家骂母亲：你这个二瘟丫，你这吊s鬼脾气就跟你爸一个样，重男轻女不讲道理。

小琴成绩那么好，你凭什么不给她读书？你就晓得儿子儿子，我只要不si，我看你儿子以后会孝敬你不？

的确，外婆骂的没错，我母亲的性格跟我外公一样蛮不讲理。

可无论外婆怎么骂，母亲就是不肯让我读高中。

外婆生气了，她一跺脚说：二瘟丫，你想把小琴当丫鬟用，我就偏不给你如愿，我现在就把她带走，我来负担她三年的高中学费。

母亲还想阻拦，外婆拉着我跑了。

得益于外婆的帮助，我终于完成高中学业，一举考取一本大学。

幸亏那时候读大学不要什么钱，我自己也打点零工，终于支撑到毕业。

毕业出来我在城郊的清安中学当了一名语文教师。

好在外婆身体很硬朗，她终于等到我能挣钱的那一天。

第一个月拿到工资，我立刻跑到城里买了两包外婆最爱吃的豆沙月饼，还有一只蹄髈。

当我出现在外婆的小屋里，拿出来我买的东西，老人乐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瘪着嘴巴道：

我高兴啊，我家囡囡终于有出息了，我这老太婆现在闭眼也开心。

我拿出来一块软乎乎的月饼正往她嘴里送，听她这么说，我生气了，我说：

外婆，你才七十岁不到，身子好着呢，怎么死啊活啊的乱说？我现在能拿到工资了，以后我买好多好吃的给你吃，你能活一百岁呢。

在我心里，外婆就是我的母亲，就是我的精神寄托，有她在，我的心就有着落就有归处，所以我不允许她说不吉利的话。

04

母亲看我挣钱了，动不动就跑来问我要工资，我被她弄得不胜其烦。

有一天，她跑到我单位一开口就要五千元，说我弟弟才谈了一个对象，想盖三间瓦房给他结婚。

我那时每月工资才200左右，一听她狮子大开口，我吓得张大了嘴巴，不知说什么才好？

外婆听说后，气得身子乱颤，她让大舅把她送去我家，指着我母亲大骂：

你这二瘟丫，你的心太黑了，你儿子娶老婆那是你的责任，你凭啥去搜刮小琴？

当初你不肯出钱给她读书，现在你怎么好意思问她要钱的？还一开口要五千，真是强盗。

我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跟小琴说了，让她以后挣的钱存起来做嫁妆，一分钱都不给你，哼！

母亲一听，气得一蹦三丈高，跟外婆轰轰烈烈吵了一架。

她的逻辑，她是我的生母，她生养我一场不容易，问我要点钱还不是应该的啊。

后来我采纳了外婆的意见，无论母亲怎么逼我拿钱，我也没有给一分。

正如外婆所说：囡囡啊，你弟弟不争气，只会花钱不会挣钱，如果你贴补惯了他们，他们会一辈子像蚂蝗一样叮住你不放，到那时，你的生活就被他们母子毁了。

我认为外婆说的有理，只有一开始选择拒绝，他们才不会对我抱有期望。

看我每一次态度明确的拒绝，母亲只能跳脚骂一阵子走人。

自从我上了高中，我就几乎没有回自己家，都是回外婆家。

后来我恋爱结婚生子，也是外婆充当了母亲角色，看到我嫁了一户好人家，外婆这才安心，她对我老公说：

小付啊，我家小琴是个苦命的孩子，你以后可要对她好一点，你要欺负她，我老太婆第一个不答应！

老公下保证：外婆，我知道了，如果我要对小琴不好，你就用拐杖抽我。

外婆听了，这才放心。

外婆83岁去世，我哭得比谁都伤心。

她是死于一场意外，一句遗言都没留下，这是我最觉得痛心的地方。

那天她去河边淘拖把，脚下一滑，跌进水中。

当时正好是午后，河边没人，她岁数大了，爬不上来，就这么走了。

我很后悔没有强行带她来我家住，如果住在我家，她就不会发生这个意外了。

我结婚后曾经三次让她来我家生活，她就是不肯，她说她在乡下住的自在，住城里的鸽子笼，能把她憋死，上下楼也不方便。

我认为她说的在理，就没有强求，只能选择时常回去看望她。

再说了，有大舅二舅小舅在身边照顾，我也很放心。

谁知，她就出了这种事，怎不叫人懊恼万分？

我在想，我的外婆一辈子以善待人，她肯定是去了天堂，我经常望着天空发呆，一遍一遍回想与她的温馨过往。

但愿我的外婆在天堂一切安好，但愿我来生还能遇到她老人家，我还能做她的外孙女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