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大队出发好几个月了。平静的营区里，那些参加行动人员的妻子们，仿佛互相恪守着一种默契。每天上班下班，接送孩子，谁也不说前线，不说她们的丈夫们，不说。

突然，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打破了营区的宁静：侦察大队在前线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无一伤亡。橱窗的光荣榜前，她们看着、笑着、哭着。她们盼的不就是这一天嘛！

谁都找见自己男人的名字和照片了，只有侦察大队队长施明生的妻子，还在一遍又一遍地拼命“搜索”着···“咦，怎么没有施明生？”有人悄声议论，“听说，不怎么坚决···”

声音小的像蚊子叫，可都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直刺她的心头。她悄悄地挤出人堆，回到家里，便一下子扑倒在床上了。唉，当一个军人的妻子有多难啊！

她，信丰城内，一个高傲的姑娘，找了个黑皮大兵，曾使很多人为之诧异。她自己也说不上，到底爱他什么。只记得，他那身上散发的撩人的男子汉热情，把她的心烤化了。

婚后就不那么浪漫了，孩子、家务伴随着等待。然而，她一点儿也不后悔，况且1983年她调到部队，那年年盼鹊桥相会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可才一年，他却又上前线了，谁说得准这会不会是生离死别！

“孩子在发烧，咋办？”“咋办，你是医生嘛，我走了！”是啊，真是糊涂了，丈夫今夜出发是去前线，不是去演习。她自责地抹了一下眼泪，拿起了针筒。远处，哨子声、汽车引擎发动声..

军人就是这样的。记得出发前两天，他半开玩笑地说：“我呀，这次回不来，你就带着毅儿改嫁，你守节一百年我也不会知道。我若回来了，保证天天给你当保姆。”

这难道仅仅是玩笑？她准备承受最大的不幸。然而，她却根本没有当一个怯懦军人妻子的准备。她怎么也不相信，她的丈夫会是怂包。她疯一般地跑到邮局，发了个电报。这是一个军人妻子的自尊啊！

接到电报，施明生哭笑不得。出征前，他曾接到千里之外父亲打来的长途电话。父亲泣不成声地说：“明生，你弟弟是癌症，你奶奶也不行了。原谅我们，不该这时候分你的心···要挺住，盼你的胜利喜报。”

施明生无力地放下听筒。啊，弟弟，那个从小一起溪边嬉闹、一起上山砍柴放牧的弟弟。还有奶奶，都这么···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他的心绪乱透了，闷声闷气地杀了条小狗，狠命地咬着、嚼着，宣泄着自己的感情。可这在别人看来却意味着情绪反常。而在出征前，人们对每个战斗员、指挥员的情绪可都是分外敏感的：他，是不是怯阵？

一个疑问号，像只黑蝴蝶，轻轻地飘落在他背上。他不是毫无知觉，可是他实在顾不上。他是竭力在排除家中不幸对自己的刺激，排除杂念，走上战场。此时此刻，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

他们出征了，一支长长的队伍。他们必须穿过原始森林潜伏到敌军巢穴前，进行侦察和伏击。山高林密，荆藤盘结，根本无路可走。大家只好用砍刀砍出一条路。偏偏又赶上接连几天都是浓雾密雨。

五天五夜了，原计划四天的粮食早就没有了。饥饿、疲惫···施明生无意中摸出一块饼干，你推我让，传了几十人。他眼睛湿润了，可战士们还在打趣：“队长，再摸摸，兴许还有一块呢，哈哈·”

有的战士实在忍不住了，就吃野木薯，喝沟里的脏水。结果中了毒，严重的晕倒了。施明生召开了干部会，研究后发了请示电文。可简短的电文不但说明不了详情，反而引起人们误解：怯阵，明显是怯阵！

不知是因为平时练就的强健体魄，还是精神的力量，施明生动员以后，战士们互相搀扶着，拄着树枝，又坚持走了三天三夜，终于严格地按行军路线，成功地潜伏到敌人的鼻子底下。

三名敌军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侦察兵们突然从天而降般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名敌军就擒，两名被击毙。

几乎同时，我后方炮火在侦察兵的电讯呼唤下，准确地落到敌军营地。施明生沉着地指挥各战斗小组迅速出击，敌军狼奔豸突，乱成一团。战斗十分顺利，七分钟就结束了。

胜利令人兴奋，后方指挥所的同志们急切地要他们立即报告战绩。而此时的施明生却十分清醒地意识到，部队正处于危险的境地。他对报务员吼道：“关机，现在不是报功的时候！”迅速指挥部队撤退。

果然，部队刚撤下，敌人的炮火就打过来。在整个开进和返回途中，施明生始终控制着电台的发报量，有时干脆只收听，不发报。他知道，他们发射的电波在空中多停一秒钟，就多一分暴露部队方位和行动意图的危险。

但是习惯于平时条件下请示汇报制度的人们却不能习惯，他们担忧，并转为猜疑..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的人没流一滴血全部安全凯旋。前线指挥部的首长评论，这是1979年以来罕见的成功战例。

可作为这次战斗的指挥员，却令人迷惑地被冷落了。一等功、二等功评了好几个，甚至有的蹲在后方指挥所的同志也报了二等功。独独施明生，和一般后方人员一样，只报了个三等功。

战士们为之哗然，有的干部战士直接找大队为他请功。他自己呢，压根儿没考虑自己评功的问题，在大队党委会上，还一劲儿退让。

然而，如今这一纸发烫的电文搁在他手里，他仿佛看到妻子急切而又忧伤的眼睛：你说，你要说清楚！你有没有怕死？我等你回答，我得抬着头去上班！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大队党委会给他评三等功，怪不得连队搞战斗总结不让他参加，一阵热血涌上心头。对于一个军人，有什么样的耻辱比怕死更过分呢。他真想吼一通：“我施明生什么时候当过怂包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出生入死，背上却盯着这样一只黑蝴蝶。他提笔给妻子写道：“我没有怕死！所有参战的人都没有怕死！南疆群山可以为我做证。全体战士可以为我做证！我问心无愧！你抬头挺胸上班去吧！”

火山没有爆发。他毕竟是个成熟的军人了。眼下有多少事要做啊！《战斗要报》要写，战斗总结报告还得他来起草。他还想和战士们座谈战场上的点滴经验。要知道，这些经验都是用生命和鲜血做抵押换来的。

金子的光亮是遮不住的。施明生终于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人们的理解。军区了解了他的事迹，总结了他指挥插入敌巢潜伏的经验，破格为他记了二等功。

后方营区的光荣橱窗上，添上了他迟到的名字和照片。他的妻子也和他一样，平静而宽容地接受了人们以各种方式表示的歉意。是啊，壮士们为祖国献出生命都在所不惜，何况同志间的一些误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