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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会被赦免的弗拉索夫分子

在原苏联“古拉格群岛”的各个劳改营里，臭气熏天的监狱木板高低床格里面塞满了各类犯人：普通刑事罪犯、政治犯、逃兵、等同于叛国者的被俘人员、来自被收复地区的少数民族犯人、俄国流亡犯——这些倒霉蛋在罗曼诺夫王朝覆亡后逃了出去，但是忘记跑远点了；还有在沦陷区生活过或给德国人干过活的苏联公民，战争期间被扣留在中立国的苏联军人，林林总总，想要全部说清楚，估计都可以编本小册子了。

在这些从各种渠道被送进监狱的人群中，还真有那么一大批是货真价实的反苏联政权的反动分子，他们是：弗拉索夫分子、哥萨克-克拉斯诺夫分子、加入了希特勒建立的民族部队的穆斯林分子，还有许多许多逃往盟军占领区的难民，也被盟军当局一起打包送给了苏联。

唯一无法享受到赦免机会的，就是弗拉索夫分子，而他们在战时还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俄罗斯解放军”。

弗拉索夫将军在视察“俄罗斯解放军”

在前苏联，尤其是斯大林统治时期，卫国战争中的俄罗斯投敌者（他们的行为不太适合简单的用“俄奸”来概括）现象是一个忌讳莫深的话题。至少在冷战铁壁的东侧，没有人会敢去公开研究这些。直到上世纪60-70年代，一些弗拉索夫将军的德国追随者的回忆录在西德出版，这名“传奇”的俄罗斯解放军领导人才逐渐被人重视。

而到了70-80年代，西方一些别有用心的学者，首次把参加了所谓“俄罗斯解放运动”的人们称为“向布尔什维克主义进行斗争的思想斗士”——我相信，那些在德军战俘营里饿得生啃蝙蝠，活吞老鼠的苏军战俘绝对没有精力去进行这种思考。

在整个卫国战争期间，苏联红军被俘的人数和死亡的人数都是骇人听闻的：

战争爆发后不久，就有数百万红军官兵被俘——到1941年11月底，这个数字是381万人！1942年被俘165万人，1943年被俘56.5万人，1944年被俘约15万人。哪怕到了欧战胜利的前四个月里，一路推进的红军仍然有大约34000人被俘，从而让苏军被俘总人数超过了620万人！

在这600多万的战俘里，前后共有10-20万战俘通过各种途径成功逃脱，之所以数字如此不准确，是因为苏德双方都没有精确的去统计过；但是死亡在战俘营里面的准确人数却让人不寒而栗，足足有大约420万人死在了战俘营里，其中有大约250万人死于1941-1942年的冬天。

希特勒的反人类灭绝政策是根本原因，而斯大林政府同样也要为此承担部分责任：战争爆发后，苏联政府曾经宣称准备遵守《日内瓦公约》中关于战俘的条款；但是却没有执行其中最重要的两条——向国际红十字会提供对方战俘的名单和允许战俘前往第三国——为了报复，德国最高统帅部故意用饥饿和疾病来消灭苏联战俘。

大约180万战俘活到了战争结束，其中一半人以战俘身份被盟国军队解救，而剩下的一半，早就被德国人策反，成为了投敌者，并在德军中服役。

这些投敌者，德国人将其称为“志愿者”的足迹遍布各大战场，有人去了非洲，不少人被打发到了“大西洋壁垒”上服务，还有人成为了柏林防空高炮营的射手。而俄罗斯解放军，就是其中最为著名，结局也最为悲惨的一个去处。

在战争的第一年，苏联政府其实就已经得知有数量众多的投敌者了，但是没法统计精确数字，因为从苏芬战争之后，为了防止敌人的情报机关和特务了解红军的驻防和调动，所有的士兵和士官都没有身份证——这无疑给确定部队的损失造成了天大的困难——因为直到1941年3月，国防人民委员会才下令让红军士兵随身携带写有个人主要资料的木质小盒子，全面普及都到1942年底了。

根据有记录的资料，我们可以得知，仅在1942年的下半年，就有61000名红军官兵投敌，到了1943年，这个数字减少到了24000人；但是（天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即便在德国注定失败的1945年3月份，仍然有18名苏军士兵投向了德国人。

在战争刚刚爆发后的1-2个月里，就有成千上万的战俘为了避免饿死，而作为“志愿者”加入了德军，与此同时，众多对苏联政府不满的少数民族平民也加入了这一行列，其中包括了乌克兰人、白俄罗斯人、拉脱维亚人和立陶宛人。他们被德军视为自己人，但是一般被派往后方部队，同时被严令禁止携带武器。

随着战局的发展，很多“志愿者”被德军派做哨兵和警卫，开始装备了轻武器，根据德国的资料记载，到1941年底，这些“志愿者”已经超过了20万人，到1943年初，这个数字超过了100万。就连东线的德国将军和军官们也承认，如果没有这些“志愿者”的大力协助，德国军队根本没法解决复杂的交通和后勤问题。

莫斯科战役后，意识到1941年秋季全面击败苏联的计划已经破产的德国高级将领们，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一场他们最不喜欢的持久战和消耗战。也就是从这时开始，他们开始认真考虑，一个真正能够击败斯大林的办法——建立俄罗斯解放军和对应的傀儡政权——当然了，其他的民族地区也要如法炮制。

拿定主意后，德国人开始寻找合适的人选和机会，试图在投敌者中建立起一支独立的作战部队——但是在德国人心里，这个举动的宣传目的远远大于军事目的。

很快，一个合适的人选出现了，他就是曾经声名显赫的，在莫斯科战役中成为拯救者之一的安德烈·安德烈耶维奇·弗拉索夫将军！

“幸运的”弗拉索夫

安德烈·安德烈耶维奇·弗拉索夫将军

这张苏联红军官兵所熟悉的脸庞被印制在了无数张纷纷扬扬落下的传单上，不仅有弗拉索夫将军的照片，还有他的生平介绍，他又高又瘦，如果不穿军装，特别像一个上过几年学，戴着眼镜的老农民。

弗拉索夫似乎一直都很幸运：在国内大清洗的时候，他跑到中国当上了蒋介石的军事顾问；因为和党内的高层人士毫无瓜葛，回国后的他成为了顶替那些被毙掉的军长/师长的合适人选。

和那些被仓促提拔起来，但是一没头脑二没经验的新将军们相比，弗拉索夫属于完全的科班出身，能力高超。他曾经指挥过的第99步兵师，原来是公认的红军队伍中最垫底的一批部队之一。结果就在卫国战争后不久，不退反进，重新夺回了佩列梅什利（位于西南苏德边境），还在那里坚守了六天。

战争爆发时，弗拉索夫已经升任军长，指挥着西南方面军的第4机械化军。后来在基辅战役期间，出任新组建的第37集团军司令兼基辅卫戍部队司令，苏军战败后，他带领着一支大部队从基辅这个“大口袋”里突围而出（注1）。

11月，斯大林将第20集团军交给他指挥，他立即指挥部队投入了莫斯科郊区的希姆基保卫战，是最先赶到并堵住缺口的部队。随后，弗拉索夫的部队反攻到勒热夫，成为了莫斯科的拯救者之一——在莫斯科保卫战的战报中，他排名第四，仅次于朱可夫、列柳申科、库兹涅佐夫，连罗科索夫斯基都在他后面。

接下来，他很快就成为了沃尔霍夫方面军的副司令员，一抵达前线，他就率领苏军奋勇出击，足足把德国佬打退了12公里——苏军阵线距离被围困的列宁格勒就只有25公里了。尽管后来弗拉索夫的推进势头逐渐停滞，但是莫斯科仍然坚定地认为，解救为突破列宁格勒包围圈而轻率发动进攻的第二突击集团军的重担，非他莫属。

苏联的第二突击集团军共有13万将士，他们从1942年3月起就被围困在了沃尔霍夫河旁边的沼泽地带；如果能够利用冬季最后的封冻期，这些人是完全可以逃出生天的，但是斯大林不允许撤退，相反，他强硬地命令已经突入德军纵深的集团军继续进攻——沿着已经开始逐步化冻的沼泽地带，没有给养、没有装备补充，当然更没有空中支援。

弗拉索夫没能带来奇迹：沼泽地带的坚冰融化后，满地的泥浆让他的军队和坦克寸步难行，部队既无法进攻，也无力防守，当3月底局势进一步恶化后，弗拉索夫的集团军为了和东面发起进攻的苏军取得联系，接连发起了拼死进攻，每次进攻，只能在德军防线上短暂的打开一个狭窄的口子，距离从百十米到几百米不等，而且每次德军都会很快地用炮兵和空军封闭住缺口。

弗拉索夫每次都让伤员优先撤退，但是第二突击集团军的大部队愈发的杂乱无章，这些部队在随后的4、5月份经历了两个月的饥饿和慢性死亡——饿疯了的士兵从土里刨出腐烂的死马，锯下蹄子，将其切成碎末煮汤喝。

到了6月份，弗拉索夫的部队不仅已经弹尽粮绝，而且还疾病肆虐，而德军的猛烈攻击却从未停歇过，包围圈在逐渐缩小。弗拉索夫不停地发电报请求援助，而每一次来自列宁格勒的命令却都是命令他顶住压力，继续进攻。

仿佛是玩笑一样，在德军于5月14日发动全面进攻时，斯大林突然同意部队后撤到沃尔霍夫一线——第二突击集团军真的尝试了多次，每次都毫无希望地被德国人击退了。

6月下旬，莫斯科派出了一架飞机，想把弗拉索夫接走，但是他表示要和自己的战士们一起战斗到底并拒绝离开。

到了6月底，还有战斗力的士兵已经少得可怜了，他们孤注一掷地发起了最后一次进攻，在德军防线上打开了两个小口子。弗拉索夫此时明白大势已去，他命令士兵们摧毁重型装备，然后分散成小股部队尽量逃命吧。

部分红军逃出了包围圈，但是蜂拥而来的德军打死了那些来不及逃脱并仍在反抗的战士们：大约有3万人成功逃脱，剩下10万人要么阵亡，要么投降，要么在撤退时淹死在了沼泽地带腐烂的泥沼里。

弗拉索夫的第二突击集团军就这么覆灭了。但是弗拉索夫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自杀，而是换上了便装，在沼泽边缘徘徊躲藏。

7月12日，打扫战场的德军士兵在一座农场的工棚里俘虏了这名苏联中将。当时他和一名妇女一起躲在那里，他很快就被送进了设立在文尼察的一座关押高级军官的战俘营，而这座战俘营的管理者就是后来密谋反对希特勒的施陶芬贝格伯爵，弗拉索夫在后来的两年里，一直得到了暗中反对希特勒的德军军官们的庇护。

被俘后的弗拉索夫将军垂头丧气地等待他的命运宣判。

对于弗拉索夫而言，他的人生和故事发生了一个奇怪的转折——当苏联人再次听到弗拉索夫这个名字时，他已经变成了可耻的背叛者——不仅背叛了祖国母亲，还率领着一支有苏联投敌者组成的军队为德军战斗。

主动走出战俘营的人

弗拉索夫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不拒绝和德国人合作的高级军官，早在1941年的12月份，就有一批被俘的苏军高级将领愿意有条件地和德军合作，并愿意同斯大林和布尔什维克作战。这些人中间，就包括了维亚济马战役中的英雄，指挥第十九集团军在包围圈中奋战了两个星期的卢金中将。

卢金将军和波塔波夫，波涅杰林这些将军们一起，向德国人提出建议，要求建立俄罗斯反政府武装，以此向那些苏联老百姓和苏军士兵证明，他们是完全可以向“万恶的布尔什维克制度”发起进攻的——但是他们坚持一个必要前提——德国人必须保证，实现没有共产主义的俄罗斯民族的独立和自由。

如果希特勒不是那么地偏执和顽固，东线的历史还真可能走向另外一个方向：这些提出建议的苏军高级将领是真正了解斯大林政府的死穴的。因为对于苏联人民来讲，反对或者逃离这种制度并不意味着背叛祖国。

幸运的是，就在1942年秋天，希特勒的大本营否定了中高级军官提出的建议，即德国放弃东方的殖民地计划，并用建立俄罗斯民族独立武装力量和独立政府的方案替代。得不到德国保证的卢金将军就此彻底放弃合作一事——他再也没有走出过战俘营。

而对于卢金将军而言，更加幸运的是，他请求德国人隐瞒他的建议，最好“永远不要公开”，德国人竟然真的同意并做到了。米哈伊尔·费奥多罗维奇·卢金将军战争结束后作为英雄回到了国内，直到1970年去世，没有任何苏联人得知他的这段黑历史。直到14年后，西德出版的弗拉索夫相关的历史书中，才首次公开了他被审讯的若干片段记录——但凡有半张纸落到斯大林的内务人员手里，卢金就会和波涅杰林将军一样，后脑勺上吃上一颗“九克药丸”。

和希姆莱握手的弗拉索夫将军

但弗拉索夫显然和卢金不一样，他迅速就接受了这种转变。被俘后仅仅数周，他就已经写了一份给德人的报告，说是如果德国承认“新俄国”的平等地位，大部分的苏联平民和军队都将站在独立政府这边，和斯大林政府开战。

德国人终于找到了一个有足够影响力和号召力，同时也是投敌者中最有威信的苏联将军了。

1942年12月27日，在德军占领下的斯摩棱斯克，一个由所谓的“俄罗斯委员会”的机构，公布了一份《告红军指战员书》，在这份公告上签名的，正是委员会主席，弗拉索夫中将和他的秘书，原第十九集团军参谋长马雷什金少将。

在公告里，弗拉索夫不断强调，自己是“自觉地为了新俄罗斯”而同布尔什维克进行战斗的，他还向所有苏联人许诺，给予人民一切民主自由，还要取消集体农庄和强迫劳动。。。

说实话，看到这样的许诺，不少苏联人心潮起伏，满怀期望——可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直到这会儿为止，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斯摩棱斯克委员会，也不存在什么俄罗斯解放军，这些全都是谎言——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一些德国军官在东线捣鼓出来的这些事情，就连希特勒都被瞒在了鼓里。

注1：有的资料上说这位孤身跑出了包围圈，徒步走回了苏军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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