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地说,我和楚楚只能算是网友,只是我们在网上邂逅不久,我便从苏北的军营赶到北京,与在当地某报社做记者的楚楚一同参加中国作协举办的文学交流会,时间是2003年的夏天。
我对楚楚,始终停留在知道的程度,这种知道是遥远而飘渺的,隔着山水,隔着网络。
楚楚身上有一种非常娴静、温雅的气质,仿佛秋日的枯树上独存的一片绿叶,不张扬却很吸引人的眼球。
最后的联欢晚会上,楚楚吟朗了一首李清照的《声声慢》,千回百转,声情并茂,把诗人晚年孤苦凄凉的心境演绎得天衣无缝。台下掌声此起彼伏,直到她演完后回到后台,仍然响个不停。
楚楚对此好像习以为常般的平静,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晚会结束后,楚楚突然对我说:“我想请你吃宵夜,就算为你饯行,好吗?”
我张大了眼睛,几乎是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坐在楚楚的自行车后座,夜风吹动着她的长发拂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滑滑的,有一种很眩晕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她。
那晚,我们的话题始终没有离开过文学。楚楚似乎对我的情况知道得很多,知道我24岁,知道我是名军人,刚刚失恋。我很惊讶,楚楚只是解释说,她很认真地查看了我QQ上的资料,阅读了我空间的所有日志。
说话的时候楚楚一直看着我,目光迷离,神情飘渺。
那一瞬间,我像是走进了一个温暖的梦境,这张我并不熟悉的脸上有着太多让我眷恋的东西。
翌日,我回到了苏北的军营。不久,随部队赴淮河抗洪,归队后领导要我写一篇反映官兵抗洪的特稿。对新闻我是个门外汉,熬了两夜写出的稿子仍过不了关。无奈中想到在网上把稿子发送给楚楚,希望她能帮我修改。没想到楚楚竟连夜赶来,在我的叙述中几乎把稿子重写一遍。
这一下,领导笑了,此稿很快上了军内一家报刊的头版头条。
趁此机会,我把业余时间写的几十篇散文都交给了楚楚审阅。楚楚的住处离营区不远,中间只有一条半里长的马路。一天我们正在马路上散步,楚楚说:
“你的文字很真很美很纯,但个人倾诉的欲望过于强烈,有时近乎无病呻吟。一个真正高明的作者,应把伤痛和悲情隐藏在文字底下,让读者用心去体会。我希望你能从小我走向大我,带着自己的创伤去医治别人的创伤。”
类似的话我听很多编辑和老师提起过,但我发现她所说的比他们更内行,这使我对她更感到茫然和眩惑。那一晚,我严重地失眠了。
楚楚很喜欢听我说自己的事,工作不顺利了,受领导批评了。她总是像个长辈似的安慰我,帮我想办法,给我出主意。
我告诉楚楚,我是个极端的人,爱一个人的时候能为她付出所有,恨一个人的时候想与她同归于尽。在我付出真爱的时候,女友却无情地抛弃了我,总有一天我要去报复她。
楚楚的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声说:“你不要去报复,千万不要去!你爱过了,你就是最大的收获者。”我望着她,楚楚那急切的神情让我明白她是很在乎我的。
“楚楚,你有男友吗?”我突然问。
“这个——”她苦笑了一下,“我也说不清,别说了。”
“你说吧,我想听。”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固执。
楚楚长长地吐了口气,低声说:“他在中央电视台工作,条件不错。我们准备明年春节结婚,可那当儿,我弟弟因失恋离家出走了。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和弟弟相依为命,我很担心固执的他会做出傻事,便托关系、登启示四处找他,可是都没有结果。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他爬上十二层楼顶自杀未遂,扬言要去找女友算账。等我赶过去,他早走了。找他女友,也听说被吓得躲到远方去了。这样一折腾,婚礼被取消了,男友再不理我了,我也不想说什么,继续找我弟弟。现在我已辞职了……”她望着我,又苦笑了一下,“不要再说了好吗?再说下去,你就是在我的伤口上撒盐了。”
我同情地看着她,内心产生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我们能够走进彼此的内心,不是说忘记一段情感的最好办法,是开始一段新的情感吗?
后来的相处,一直很愉快,我们很少再谈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一起去逛超市、去爬山,只是楚楚从来不告诉我她对我的看法。很多个一起加班的夜晚,她在灯光下的面容总是格外苍白,那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让我心痛又无奈,她的生命里,似乎有太多我不可知的变数。
国庆节前夕,在我正盘算着该怎样陪楚楚好好去玩时,她却说:“再过不久,我要走了。”
“走,什么时候?到哪里去?”我盯着她,不解地问。
“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具体时间还不确切,也许十几天以后,也许几十天以后。”楚楚避开我的眼睛,淡淡地说。
我突然对她生出一股强烈的恨意,她说得那么轻松,那么自在,那么坚定!这个楚楚,我到底了解她多少?我狠狠地瞪着她,说:“反正你是要走的,你惹我干什么?”
“你说什么?”她猛地抬起头来,也盯住了我。
“我说,你为什么老大远跑来部队招惹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和我约会,你居心何在?”
楚楚一下子呆住了,过了半天才喃喃地说:“主要是,你像极了我的弟弟!”
“弟弟?”我诧异地问。
“嗯,”她点点头,“他也是24岁,性格、容貌也和你一模一样!我太想念弟弟了,我一直有个幻觉,以为自己是带着我的弟弟在散步,陪着他写作文,我忘了你可能没有把我当做姐姐看。是的,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
楚楚的声音苍凉忧伤,脸色变得更苍白了,我走近她,抓住她的手:“楚楚,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弟弟好了,只是,不要走好吗?”
楚楚眼里闪过一丝温情,仿佛看夕阳西下产生的眷恋。“不行。”她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又一次热烈起来,“是不是又要去找你的弟弟了?”
楚楚凄然一笑,又摇了摇头:“不,我已经放弃了,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在那里等我的弟弟。”
这一天,我们变得郁郁寡欢。晚上,我送楚楚走出营房大门。路灯的光照出了她瘦小的身影,贴在地上慢慢移动,显得异常凄寂。我心里阵阵发痛,我有个预感,我已经失去楚楚了。
果然,楚楚再也没来找我,两个星期后,我收到一个没留地址的包裹,里面有一幅丝线织成的护腕,还有一封楚楚的信件:
“叶子,请原谅我不能当面向你告别!有些事情是由不得我们自己安排的,能够遇到你,已是我今生最大的福祉。除此之外,我还能奢望什么?
别再想着去报复离开你的那个人了,仇恨丝毫无损你恨着的人,却只能增加你自己的痛苦。你应该学会原谅。原谅是为了忘记。忘记生命里有过的伤害,你才能获得新生。
今年是你的本命年,传说中本命年会有很多意外的事,希望这幅护腕能为你辟邪。同时,也希望我走后,你能好好生活、安心工作。有缘的话,我们自会再见的。”
我拿着信件失声痛哭,原来我是如此深爱着楚楚。想到只要把工作干好,楚楚还会再来见我,从此便抛开杂念,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两年后因工作突出,我被保送到北京一所军事院校深造。今年初,我转业到地方工作。在这16年里,我经常会疯狂地想起楚楚,想起生命里有过的美好和疼痛。由于种种原因,我虽然已到不惑之年,但却还是单身状态。一天下午,我随手翻阅报纸,在《新闻回放》栏里看到一段话:“我叫楚天,曾在本报工作的楚楚是我的姐姐。19年前,姐姐为了找我与爱情擦肩而过。我回来的时候,却再也看不到她了。后来知道,18年前,她患了肝癌……”
后面的字,我没有再看下去,18年前,正是楚楚突然消失的日子,天啊!楚楚,原来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却鼓励我忘记过去,面对将来。我相信楚楚是爱我的,只是不敢爱呀。
“原谅是为了忘记”,我能原谅你的苦衷,楚楚,可是我能忘记你吗?不错,你已去了那个很远的地方去等你的弟弟,总有一天,我也会去找你的,那个时候,我们一定可以好好相爱、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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