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景泰三年（公元1452年）的时候，镇国将军朱友壁向朝廷上奏，称其兄华阳王朱友堚对自己“积恨深重”。请皇帝陛下看在宗室的情分上，让自己迁出澧州府（今湖南澧县），以免惨遭兄长的毒手。

对于当朝天子朱祁钰来说，华阳王府之所以会从千里之外的成都府被赶到澧州府，完全就是华阳悼隐王朱悦燿（朱友堚、朱友壁兄弟之父）自己作死的缘故。现在你朱友壁和大哥不对付，难道再把你迁回成都不成？这绝不可能，朱悦燿的子孙必须老老实实地待在澧州府。于是朱祁钰给朱友堚降了一道敕谕，警告他必须善待弟弟。

己丑朔，敕谕华阳王友堚曰： “比者镇国将军友壁奏被王积恨深重，累欲加害，乞分居异地。然分居固难允从，但王于镇国将军实同气至亲，岂宜怀隙，致令不安？祖宗之训，殆不如此。王自今当守礼法，务全友爱，庶可保富贵于永久。”—《明英宗实录卷二百二十四·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四十二》

景泰年间蜀藩世系图

华阳王一脉子孙，和目前在成都的蜀王朱悦（劭+火）𤉎，都是蜀献王朱椿的后裔。那么为何他们一个在成都，一个在澧州呢？整个蜀王家族在景泰年间又有哪些故事呢？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

说起来朱悦（劭+火）𤉎的这个蜀王，颇有些天上掉馅饼的感觉。首封蜀王朱椿，太祖朱元璋第十一子，更是滁阳王郭子兴的亲外孙。就藩成都之后体恤民力，素有贤王的美誉。朱椿共有六子，朱悦（劭+火）𤉎伦序第五，蜀王一爵本来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故而他在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的时候被册封为保宁王。

然而朱椿嫡长子蜀悼庄世子朱悦燫早逝，三个儿子蜀靖王朱友堉、黔江悼怀王朱友坿和蜀僖王朱友壎全都无嗣而终。庶次子华阳悼隐王朱悦燿因为妄图夺嫡，被仁宗朱高炽打发去了澧州府，事实上剥夺了华阳王这一脉的继承权。此外庶第三子崇宁王朱悦燇、庶第四子崇庆王朱悦炘也全都早逝无嗣，兜兜转转一圈下来，朝廷只能让保宁王朱悦（劭+火）𤉎来袭封蜀王。

蜀僖王墓地宫

在土木堡之变后，由于皇帝惨遭俘虏，英国公张辅等文武大臣悉数殉国，京师三大营几乎全军覆没，一时间朝廷自顾不暇，对边疆之地的掌控力大为下降。云南、贵州一带的苗民趁机作乱，包围了平越卫（今贵州福泉县）。

面对危局，蜀王挺身而出，表示愿意出动成都护卫官军，配合朝廷大军对其进行围剿。当年四征麓川的时候，蜀王成都护卫全力配合朝廷的行动，就已经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在国势艰难之际，蜀王此举尤为难能可贵。

乙丑，蜀王悦（劭+火）𤉎奏： “贵州苗贼出没，迫近边境。欲将成都左护卫原征麓川官军指挥同知郑启等一千五百人，往总兵官处听调策应。将原旧各军免差户丁，守卫供应。”从之。—《明英宗实录卷一百八十四·废帝郕戾王附录第二》

景泰帝朱祁钰剧照

在景泰帝朱祁钰即位之时，朱悦（劭+火）𤉎共有三子，其中嫡长子朱友垓被册封为蜀世子，庶次子朱友墦和庶第三子朱友城则分别被封为内江王和德阳王。由于有华阳王被流放的殷鉴不远，成都蜀王这一脉称得上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颇受朝廷的器重和信任。

朝廷不但按照首封郡王二千石的标准，给内江、德阳二王岁禄，还让他们以米、钞中半兼支的方式支取。要知道很多郡王虽然也是二千石，但本色米的部分只有五百石而已。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四月，朝廷又封南城兵马副指挥周瑢之女为内江王妃、成都左护卫副千户陈楠之女为德阳王妃。

对于蜀王奏报的王府官员，景泰帝也一概允准，充分展现了对这位叔祖的信任。蜀王妃何氏，早在正统八年（公元1443年）便已去世。朱悦（劭+火）𤉎为此特意请求将宫人徐氏立为继室，也得到了皇帝的特许。

辛酉，蜀王悦（劭+火）𤉎奏： “臣妃何氏已薨。有宫人徐氏，系成都卫舍人讽女，性质温柔谨慎。伏望颁赐册命冠带，俾为继室。”从之。—《明英宗实录卷二百六十七·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八十五》

明初蜀王府复原图

从家族的角度说，在悼庄世子一脉绝嗣之后，华阳王一脉子孙才是蜀藩的大宗。然而在保宁王袭爵蜀王之后，他这一脉自然成为了大宗，所以华阳王家族对叔父一直不服气，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当时宗室之中对于华阳王府的命运心知肚明，都知道皇帝不待见他们，连隔壁荆州府的辽王都要上门来找茬，派了府中宦官到悼隐王坟园去砍树。换句话说，十五岁袭爵的朱友堚，一直和弟弟朱友壁相依为命。既然如此，兄弟二人日后又怎么会反目成仇呢？说起来还是娶妻不贤惹的祸。

回到本文开头，在给朝廷的奏疏之中，朱友壁给哥哥列了几条罪名，我们不妨来看一看。

其一、朝廷明律亲郡王无诏不得出城，华阳王却率领王妃杨氏、诸多宫人以及百余名军丁出城打猎，历经五天不归。

澧州太清山

其二、华阳王带着王妃一起来到小舅子杨旻的家里喝酒，期间“贵贱杂饮”，连家人杨俊等人都安排上桌。甚至“信宿而回”，即连住两夜才回王府，实在是不成体统。

其三、华阳王擅造钺、斧、金瓜等物，殿宇、床座诸器僭饰龙凤日月，还把宫女玉带、绣衣赐给童仆、家人，分明是收买人心，图谋不轨。

其四，华阳王听信母舅张济等人的蛊惑，克扣军粮至二千余石。

你看看，四条罪名，有两条和华阳王妃杨氏有关。朱友堚自然不甘示弱，也向朝廷检举了弟弟的两项罪行：其一、杖死军丁，其二、擅自收受其岳父常德卫指挥使夏瑄赠送的弓马等物。

这种兄弟间的争闹，景泰帝根本不会当真，只是将敕予以戒谕，同时把张济、杨俊等人发配充军，此事就算打住。迁出澧州？想多了！

巡按湖广御史何琛覆之皆验，帝曰： “王及镇国将军不可祖训，论法本宜究问。念其至亲，姑宥不治，但遣敕切戒之。其诱王为非张济、杨俊等俱谪充广西远卫军。”—《明英宗实录卷二百十二·废帝郕戾王附录第三十》

景泰帝朱祁钰剧照

皇帝和稀泥，朱友壁虽然气个半死，但也无可奈何，只能退而求其次，讨要祖父蜀献王留下的家人。原来当年蜀献王虽然看不上次子朱悦燿，念在父子之情，还是给他留了几十户家人。朱悦燿死后，这些人自然传给了朱友堚。

按理朱友壁出府别居之后，朱友堚身为兄长，要分一些给弟弟。但是兄弟二人既然交恶，华阳王就此“占用不给”。现在朱友壁这一闹，惹得景泰帝发话，严令朱友堚立刻“分给之”。

华阳王的野心

上文说过，朱友壁对哥哥的各项指责并非空穴来风，巡按湖广御史何琛已经证实了这一点。景泰帝之所以没有追究，是因为他觉得华阳王一脉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但是发生在景泰六年（公元1455年）的一件事，却让他的看法有所改变。

当时朱友堚派千户买俊赴京奏事，却让内使魏祥暗中吩咐他采买铜喇叭、哱罗、号笛等物。喇叭和号笛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我们解释一下哱罗。所谓的“哱罗”，是一种用海螺壳做成的号角，其作用相当于今天的军号。抗倭名将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就曾经写道：“凡吹哱罗，是要众兵起身。”

北京紫禁城

买俊身为千户，自然知道这些物件很有问题，因此到了京师之后直接自首，称此事是奉华阳王令旨而行，与自己无干。景泰帝也很吃惊，就在几年前他刚刚把封国湖广武冈州（今湖南武冈县）的广通王朱徽煠、阳宗王朱徽焟削爵废为庶人，罪名正是造反，难道华阳王也有此意？然而兹事体大，皇帝不想再废黜宗室，因此在给朱友堚的敕书之中点明了此事的严重性，希望他好自为之，不要再自寻死路。

凡百该用器物，国有定制。踰制而妄用者，是于祖训有违。王所令买器物皆行师之具也，其于祖宗成训何如？今王差来千户既已举首，律同自首，悉置不究。敕至，王宜动循礼法，毋或仍前妄为，庶几永全令誉。—《明英宗实录卷二百五十二·废帝郕戾王附录第三十》

结语：从景泰年间蜀王家族的故事来看，当年华阳王一脉丢掉继承权确实并不冤枉。从小一起相依为命长大的兄弟，都可以为了一点小利而反目成仇，如果让他们袭爵蜀王，多半也是被废黜的下场。

至于华阳王妃杨氏，很可能是一切矛盾的起点。她的人生很长，甚至到了明宪宗成化年间还要被朝廷降敕切责。不过此乃后话，我们放到以后再说。

而在成都的蜀王一脉，则在和风细雨的环境中茁壮成长。等到朱悦（劭+火）𤉎在明英宗天顺年间薨逝之时，其子朱友垓也成为近百年来首位以世子身份袭封的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