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土木堡之变后的明朝，和靖康之难后的宋朝，某些地方很有些相像。北宋的正牌皇帝钦宗赵桓、太上皇徽宗赵佶被金人掳走，明朝的正牌皇帝英宗朱祁镇同样也做了瓦剌人的俘虏。

南宋皇帝高宗赵构虽然口口声声要“迎回二圣（即徽钦二帝）” ，却处死了主战的大将岳飞。最终“二圣”含恨死于五国城（今属黑龙江依兰县），高宗却一直悠哉悠哉活到八十一岁才龙驭上宾。而明英宗仅仅在瓦剌待了一年便回到了京师，最终发动南宫政变夺回皇位，害死了弟弟景泰帝朱祁钰。

那么问题来了，有宋高宗的成例在先，景泰帝为什么要把哥哥接回来？又为何不在他回京途中斩草除根呢？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

俘虏皇帝朱祁镇剧照

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八月十五日，发生了震惊天下的土木堡之变。由于缺水断粮，二十多万京师三大营精锐全线崩溃，以英国公张辅为首的扈从文武大臣几乎悉数殉国，就连御驾亲征的明英宗朱祁镇也做了瓦剌人的俘虏。

消息传回京师后，经过多番博弈，最终英宗生母孙太后否决了南迁的提议。此外又册立英宗庶长子，年仅三岁的朱见深被为皇太子，展现了朝廷坚守京师的决心。然而在文官集团的联合逼宫之下，九月初六日的时候，英宗庶弟郕王朱祁钰登基成为新皇帝，而他的兄长朱祁镇则被“尊”为太上皇帝。

孙太后剧照

从九五至尊到弃子

英宗在成为瓦剌太师也先的阶下囚以后，为了活命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身为大明皇帝，却甘心做瓦剌人的爪牙，四处要求边关守将打开城门。比如八月二十一日的时候，英宗到了大同，逼迫守将广宁伯刘安和郭登交出了二万二千两白银。朱祁钰在得知此事之后勃然大怒，对刘安进行了严词训诫。

中国惟知社稷为重。今后但有此等不分真伪，尔等决不可听信，以误国家。—《明英宗实录卷一百八十一》

郕王在登基以后，更是给各处边关的镇守总兵官降了一道敕谕，告诉他们今后再有人自称太上皇帝到各边境“胁要开关入城，或召总兵镇守官出见”，必须一概视作诈伪，不许听信。坚决执行敕谕的宣府总兵官杨洪获封昌平伯，而心向太上皇帝的大同总兵官广宁伯刘安则被打入大牢。换句话说，朝廷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太上皇帝实际上成为了弃子，其人质的价值已经趋近于零。

兵部尚书于谦剧照

甚至在当年十月的北京保卫战中，明知太上皇帝本人就在瓦剌大营之中，明军却依然动用火炮对其展开轰击。于谦的神道碑上虽然说明军得到线报，称太上皇帝已经离开大营，但这个说法列位看官相信吗？

对垒凡七日，是为十月既望。敌移扈跸渐远，乃举炮击敌营，敌死炮下者万计。—《少保兵部尚书肃愍于公神道碑铭》

无心插柳柳成荫

在北京城下战败之后，也先实际上已经打消了一口吞并明朝的念头，因此朱祁镇这个过气大明皇帝，似乎也成为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瓦剌太师也先剧照

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三月和六月，也先两次带着太上皇帝来到大同，守将郭登图谋劫驾不成，瓦剌军队不得不匆匆离去。而在朝堂之上，为了是否要迎接太上皇帝，景泰帝朱祁钰和文武群臣也爆发了激烈的冲突。皇帝甚至愤怒地指出，这皇位本就不是我想的，当初你们逼着我当，现在想过河拆桥吗？

帝曰： “卿等所言理当，然此大位非我所欲，盖天地、祖宗及宗室、文武群臣之所为也。自大兄蒙尘，朕累遣内、外官员五次赍金帛往虏地迎请，虏不肯听从。若今又使人往，恐虏假以送驾为名，覊留我使。仍率众来犯京畿，愈加苍生之患。朕意如此，卿等更加详之，勿遗后患。”—《明英宗实录卷一百九十三·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十一》

七月十八日的时候，都察院右都御史杨善、工部右侍郎赵荣作为朝廷代表出使瓦剌。二人之中赵荣是纯技术官僚，杨善倒是鸿胪寺出身，对瓦剌人的情况了如指掌。

景泰帝朱祁钰剧照

七月二十一日，上一批出使瓦剌的使臣礼部右侍郎李实回到了京师，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也先打算在八月初五日送太上皇帝回京。为了打消景泰帝的疑虑，李实还表示只要能回京，太上皇帝愿意去凤阳看守祖陵。

上皇言虏人欲和，自是实情，不必致疑。此中需少物作人事，汝归为朕取来。朕得南还，就令朕守祖陵。或为庶人，亦所甘心。—《明英宗实录卷一百九十四·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十二》

太上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景泰帝却依然心如铁石，只是表示杨善已经去瓦剌，等他回来再做打算。既然也先有这个意愿，那就让瓦剌使臣再带一句话回去：“果出诚心，就令杨善等奉迎还京。朕当永保和好，太师其深省之。”

景泰帝朱祁钰剧照

此话一出，就连四朝元老礼部尚书胡胡濙、靖难元勋宁阳侯陈懋都看不下去了，苦口婆心地劝说皇帝“事会不再，机不容缓”，请让李实立刻再去瓦剌跑一趟。朱祁钰不为所动，还是那句话“姑待杨善还”。消息传出来以后，朝堂舆论为之哗然，言官们纷纷上奏，其中有些话说得很不客气，就差直接明说皇帝不愿意迎回兄长。景泰帝气得够呛，亲自下明诏为自己辩解：

上皇是朕亲兄，岂有不欲迎复之意？但虏情叵测，今彼以急来，我以迟去。盖欲延缓牵制，以探其情。如果出诚意，备礼而迎，固未为晚。文武群臣累言未即许者，皆为此也。—《明英宗实录卷一百九十四·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十二》

就在朝堂之上互相扯皮之时，不为人看好的杨善却给了大明君臣一个“惊喜”。这位老兄变卖家产作为礼物，又凭着过人的气概在瓦剌大营之中“舌战群儒”，一时间风头无二。而早就有意送还太上皇帝的也先也趁机就坡下驴，在杨善“太师有仁义是好男子”的吹捧中大手一挥，同意朱祁镇跟着杨善一起回京。

俘虏皇帝朱祁镇剧照

也先的后手

八月初二日，太上皇帝启程南下。朝廷直到初九日才收到消息，一时间文武百官喜形于色，皇帝本人却目瞪口呆。

对于礼部报上来的迎接、朝见太上皇帝仪注，景泰帝大致同意，但却降低了礼仪标准。比如沿途扈从的安远侯柳溥所提出的神铳、毛马、响铃等件一概不许，又比如太上皇帝到了安定门后迎接他的只有“轿一乘，马二匹”等等。

那么问题来了，景泰帝有没有半路干掉太上皇帝的想法呢？从各种迹象来看，朱祁钰根本不想让他兄长回京。但是真想干掉朱祁镇，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不妨来看一看。

瓦剌太师也先剧照

八月初十日，瓦剌大军护送着太上皇帝经过野狐岭，来到宣府。阿剌知院等瓦剌高层虽然在此与朱祁镇洒泪而别，但却另外派大头目率五百精锐骑兵继续护送这位太上皇帝前往京师。换句话说，即使朱祁钰真的调动大军对哥哥下手，他首先得考虑此时的明军是否还有勇气与瓦剌骑兵正面对抗。

如果正面冲突行不通，那么暗杀行不行？你别说，瓦剌太师也先确实老奸巨猾，他早就派了二十名勇士跟在朱祁镇身边寸步不离。到了晚上，太上皇帝在行宫就寝，这二十人围在外面守夜，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八月十五日，景泰帝在东安门见到了阔别一年的兄长。一番虚情假意之后，太上皇帝住进了弟弟为自己安排的软禁之处：南宫，即他们父亲明宣宗朱瞻基做皇太孙时候的洪庆宫。直到太上皇帝入住南宫之后，也先派来的瓦剌勇士才算彻底结束自己这一趟的使命，安心回去复命。

先是，也先遣鞑子勇壮者二十人送驾，不离左右，夜则围宿。虽都御史杨善等不得近。及至东上门，揭帘审视，叩头而退。候入南宫，然后出就馆。—《明英宗实录卷一百九十五·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十三》

朱祁镇与朱祁钰剧照

其一、景泰帝根本没有想到杨善能够成功将太上皇帝带回来，因此事先并没有做任何沿途截杀的军事部署。

其二、也先在瓦剌境内对朱祁镇提供了充分的保护，并且派出了一支数量不大不小的骑兵跟着太上皇帝进京。这一点很重要，数量太多，明朝官员不会接受。数量太少，又起不到威慑作用。五百骑兵，不多也不少。

其三、为了防止明廷可能的暗杀，也先在骑兵之外，又派了二十名精锐勇士对太上皇帝进行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

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八月的时候，朱祁钰在朝中的根基远远称不上稳固。在也先的几重保护之下，暗杀几乎难以奏效，朱祁钰只有调动大军才能破开瓦剌骑兵对朱祁镇的保护，而这样的行为无疑会动摇他的统治根基。

所以非不欲也，实不能也。在也先已经做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朱祁钰只有吃下这个哑巴亏，先把哥哥朱祁镇接回宫中软禁起来再说。人都到了自己手中，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