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讨论:为什么康熙如此看重《明史》?

鸽子评国际 2023-02-27 00:33:03

众所周知,《明史》是我国历史上编纂时间最长的一部官修史书。从康熙十八年(1679)正式“立项”到乾隆四年(1739)最后定稿,前后历时长达六十年之久。

得益于修订时间长、纂修者整体素养较高等因素,《明史》一直以“编纂得体、材料翔实、叙事稳妥、行文简洁”为史家所称道。

梁启超认为:“除马(《史记》)、班(《汉书》)、范(《后汉书》)、陈(《三国志》)四书外,(《明史》)最为精善”; 《剑桥中国史》也将《明史》“评价为“二十四史”中“编纂得最仔细因而也是最可靠的史书之一”。

对于《明史》的纂修工程,康熙皇帝给予了极高程度的重视。换言之,《明史》的高品质与康熙皇帝的“治史态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康熙如此重视《明史》?在《明史》的纂修过程中,康熙具体给到了什么样的支持?我查了一些资料,接下来跟大家简单聊聊。

康熙与《明史》内页

1)《明史》的修撰历程

实际上,早在顺治二年(1645),清廷就专门设立了“明史馆”。不过,“明史馆”只是初步议定了《明史》的修撰体例,并未进行实质性的纂修工作。在今天看来,这更像是一种“宣誓中华正统”的“政治秀”(拓展阅读:)。

康熙十八年(1679),清廷委任顾炎武(1613—1682)的外甥徐元文(1634—1691)为监修,“试博学鸿儒一百四十三人于体仁阁,取一等二十人,二等三十二人,命编纂《明史》”。至此,“明史馆”正式“启动开工”。

在《明史》的纂修团队中,汇集了朱彝尊(1629—1709)、尤侗(1618—1704)、毛奇龄(1623—1716)以及黄宗羲(1610—1695)的得意门生万斯同(1638—1702)、儿子黄百家(1643—1709)等众多学者(拓展阅读:)。

徐元文(1634—1691),一度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学士

在众多学者中,出力最多的非万斯同莫属。在徐元文的多次聘请之下,他只身来到北京,以一介布衣的身份,主持了《明史》的纂修工作。

康熙二十九年(1690)左右,第一部纪传表志俱全的《明史稿》初步编成,凡四百一十六卷;康熙三十三年(1694),康熙诏令续修《明史》,万斯同再次应总裁王鸿绪(1645—1723)聘请,承担了史稿列传部分的修改审定工作。

康熙四十一年(1702)四月,万斯同在王鸿绪的家中去世,享年六十四岁。学界普遍认为,万斯同的去世是“《明史》编纂工程第一阶段的正式结束”。

万斯同雕像

万斯同去世后,先后三次担任《明史》总裁的王鸿绪,在对《明史稿》进行一些微调后,于康熙末年(1722)和雍正初年(1723)两次进呈了“王氏修订版”的《明史稿》。

乾隆四年(1739),清廷再一次组织人手修订《明史稿》并于同年敲定最终稿——这便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明史》。

由此可见,《明史》的主要纂修工作,是在康熙在位期间完成的。

中华书局版《明史》

2)为什么康熙如此重视《明史》?

康熙之所以重视《明史》的纂修工程,学界普遍认为有以下几个原因:

1)敏锐的政治嗅觉

康熙认为,纂修历史关乎着国家的社稷安危:

“凡明体达用之资,莫切于经史。朕每披览载籍,非徒寻章摘句,采取枝叶而已。正以探索源流,考镜得失,期于措诸行事,有裨实用,其为治道之助,良非小补也。”

因此,在《明史》的纂修进程中,康熙一直给予着极为高度的重视。客观地说,这在我国封建王朝的历代君王中是比较罕见的。

康熙定台图

2)对“以史为鉴”理念的强烈认同

康熙不仅认为“明体达用之资,莫切于经史”,还认为学习历史“有裨实用,可为治道之助”。因此,他要求各级大小官员,“无论文武,皆须读书,探讨古今得失,加以研究”。

在亲政的五十余年间,康熙不仅“经筵日讲,从不辍停”,还要求讲官们“对称颂之处,不得过为滥词,但取切要有裨实学”。

对于康熙的勤奋态度,讲官张英(1638—1708)由衷赞叹道:

“前代帝王读书、经筵日讲间时举行,仅成故事。皇上圣学勤敏,极意精研,经筵日讲既已寒暑无间;深宫之中,手不释卷,诵读讨论,每天至夜分,求之史书,诚所罕睹。臣得侍左右,曷胜忻幸。”

另外,康熙本人不仅通读了《资治通鉴》、《通鉴纲目》等书目,还在康熙二十六年(1687)颁布谕旨,命令史官将《通鉴纲目》翻译为满文,供满洲八旗子弟们学习。

康熙帝戎装像

3)对“明朝灭亡”的深度反思

对于明清易代的具体原因,康熙一直有着较为独到的理解(拓展阅读:)。

当时的主流学界普遍认为,明朝覆灭的罪魁祸首,是权倾朝野的宦官阶层。对此,康熙表达了一定程度的认可。

得益于他制定并推行的一系列行之有效的章程,清朝一直都没有出现“宦官乱政”的情况(拓展阅读:)。

《绣春刀》里的魏忠贤

不过,康熙并未将明朝覆灭的原因,尽数归咎于宦官。在他看来,明朝灭亡的根本原因,是延续了百余年的“朋党之争”:

“明末朋党纷争,在廷诸臣置封疆社稷于度外,惟念以门户胜负为先,不待智者,知其必亡。乃以国祚之颠覆尽委罪于太监,谓中宫用事之故,乌得笃论耶?”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明朝的“朋党之争”如此激烈?康熙认为,这与中原知识分子的“师门结仇”有着直接关系:

“汉人虽有师生之名,仍好互相结仇,若不日稍有不合,必寻求其过失而陷之,如或不能,即做文章,极论其非,以抒其愤而后快。此汉人陋习至今尚未改也。”

因此,他不仅对朝廷中潜在的党争保持着高度警惕,还希望能建立一种“人人都能开口说实话”的舆论氛围。

就像康熙五十年(1711)三月,他在与大学士们的交谈中所说的那样:

“督抚大吏办事当于体察,不可刻意苛求。为大臣者,不可轻率参人。明时臣工不能秉公,颠倒是非,挟仇弹劾,此风不可不戒”。

东林书院旧址

3)康熙皇帝对《明史》的期许和要求

具体而言,学界主要归纳了以下几点:

1)将《明史》纂修为“一代信史”

自从《明史》纂修工程正式“立项”后,康熙一再要求,务必将《明史》修成“一代信史”:

“勿尚浮夸而乖情实,毋徇偏见而失公平,毋过质略而不周赅,毋务铺张而词多繁缛,务期事归确核,文极雅训”。

康熙认为,在《宋史》和《元史》中之所以出现了“数目斐然”的纰漏,主要原因就是史官们的“不端正”态度作祟(拓展阅读:):

“《明史》关系极大,必使后人心服乃佳。《宋史》成于元,《元史》成于明,其中是非失实者多,是以至今人心不服,有明二百余年,其流风善政,诚不可枚举。今之史官,或执己见者有之,或据传闻者有之,或用稗史者亦有之,任意妄作,此书何能尽善。”

短期速成的明朝版《元史》遭到很多人批评

因此,他不仅强调频繁强调“作史当重良心说”,还对史官们的业务能力与治史态度提出了更高层次的要求:

“《明史》不可不成,公论不可不采,是非不可不明,人心不可不服”,“若《明史》之中,稍有不当,后人将归责于朕,不可轻忽也”。

由此可见,康熙一直将《明史》的纂修工作,视为自己“责无旁贷”的义务和责任。

另外,康熙还指出,史官们对史实“固执己见”与“将野史记录视为可靠信源”的行为,都是治史“大忌”。

因此,他希望史官们能够摒弃成见,做到“自我约束”,最大限度地避免“不审不公”的现象发生。

1699年康熙皇帝读书像(45岁)

2)摒弃“讽刺前朝”的恶习

众所周知,“讽刺和贬低前朝”一直都是史官们在“编修前朝史”进程中的“潜规则”。

对于这种现象,康熙一直持反对的态度。在他看来,要想保证《明史》成为“令后人心悦诚服的信史”,史官们必须要摒弃这一恶习。

康熙三十一年(1692),他在审阅《明史稿》时发现,里面对明朝皇帝们“诋毁之词甚多”。对此,他大为不满:

“前者纂修《明史》诸臣….于洪武、宣德本纪,訾(zi,‘诋毁’)议甚多,朕思洪武系开基之主,功德隆盛;宣德乃守成贤辟,虽运会不同,事迹犹殊,然皆励精著于一时,谟烈垂诸奕世,为君事业,务克殚尽。....若将前代贤君,搜求其间隙,议论是非,朕不惟本无此德,本无此才,亦实无此意也。至开创时佐运文武诸臣,各著勋绩列传之中,若撰文臣事实优于武臣,则议论失平,难为信史。”

在今天看来,得益于康熙的“求真”态度,使得《明史》的纂修一直处在一种相对宽松的政治与舆论环境,最大限度地保证了《明史》的真实性与准确性。

明太祖朱元璋和明宣宗朱瞻基

3)“追求真实”,不必拘泥于文风辞藻

在审阅《明史稿》的过程中,康熙发现一些史官由于过分注重文风辞藻,甚至忽视了修史环节的重中之重——追求真实。在他看来,史官们不能为了可以追求“雅”而忽视了更为关键的“信”。

因此,他不仅要求史官们重视《明实录》中的记录,并要求他们“少说空话和套话”:

“尔等纂修《明史》曾参看《实录》否?史实所关甚重,若不参看《实录》,虚实何由知悉? 他书或以文章见长,独修史宜直书其事,岂可空言文饰乎?”

当然,康熙本人很清楚,《明实录》“其间立言过当,记载失实者甚多”。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要求在《明史》定稿后。“应将实录并存,令后世有所考证”,最大限度地保证史料“有据可依”、“有据可查”。

中华书局版《明史》

4)保证内容“秉正持平”与“真实性”

康熙认为,“作史之道,为在秉正持平,不应胶执私见为一偏之论”。因此,他要求史官之间必须“彼此虚心,互相推究”,利用“集体智慧”抵御客观存在的“个人偏见”:

“史书永垂后世,关系最重,必据实秉公,论断得正,始无偏颇之失,可以传信后世。夫作文岂有一字一句不可更改者,当彼此虚心,互相推究,即如朕所制之文,亦常有参酌更定之处。今见翰林官所制祭文碑文 亦具不乐改易。若不稍加更定,恐文章之道,流于偏私矣。”

康熙帝画像

康熙还指出,史官们在查阅文献的过程中,务必要对其真实性有所预判。理由很简单,因为个人情感或政治立场等原因,一些文献资料中的记录与史实存在着很大偏差。

因此,他尽管一再向史官们强调《明实录》的重要性,但也要求他们没必要“唯《明实录》是瞻”:

“凡核史书,务宜考核精详,不可疏漏。朕于明代《实录》,详(熟)悉披览,宣德以前,尚觉可观;至宣德以后,颇多讹谬,不可不察。”

即便到了康熙五十二年(1713)四月,《明史》纂修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但康熙依然在反复强调史料的考据问题:

“明末去今为时不甚远,传闻李自成兵到,京师之人即以城献。又闻李自成麾下之将李定国在西便门援城而上。由此观之,仍是攻取,可云献乎?此等载入史书,甚有关系,必得其实方善。尔等到纂修《明史》,其万历、天启、崇祯年间事,应详加参考,不可忽略。”

晚年的康熙

4)康熙给予的保障和支持

在纂修《明史》的过程中,康熙不仅对史官们提出了严格要求,同时也在各个环节给予了充分的保障与支持。

1)对资料搜集与整理工作的高度重视

明清更替之际,各地战乱频繁,相关的文献典籍残毁严重。因此,与《明史》编撰相关的资料搜集与整理工作,一直都是重要且比较艰难的工作。

为了保障《明史》的内容质量,康熙不惜使用行政手段,对积极捐书者予以重奖。即便“所送之书有犯忌讳之文字”,官方也不会治罪。

《荷兰东印度公司使团觐见中国大皇帝记》(伦敦,1669)封面插图上的康熙皇帝形象

比如在得知《明实录》中缺少“天启甲子和丁卯两年实录”及“戊辰年”之后的参考文献后,康熙在责令礼部“搜集资料”的谕旨中如是写道:

“尔部即再行内外衙门将彼时所行事迹及奏疏、谕旨、旧案,具著查送。在内部院委满汉官员详查,在外委该地方能干官详查。如委之书吏下役,仍前因循了事,不行详查,被旁人出首,定行治罪。其官民之家,如有开载明季时事之书,亦着送来。虽有忌讳之语,亦不治罪。”

在今天看来,一系列由清廷主导牵头的资料搜集和整理工作,不仅为史官们提供了更为丰富、详实的材料,也给予了《明史》更高的可信度。

欧洲人笔下的康熙皇帝

2)对于“口述历史”的重视

康熙还认为,“过来人”的口述历史,同样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因此,史官们在修史过程中,对于“口述历史”也要给予一定程度的重视。

比如围绕“张献忠屠四川”的史实,他在与户部尚书张鹏翮(1649—1725)的对谈中如是说道:

“李自成与张献忠在河南邓州分兵,张献忠遂至四川,其间详细,未有悉知。尔父今年八十有七,以张献忠入川时计,约已十七八岁,必有确然见闻之处,尔问明缮折进呈。”

1716年康熙皇帝致教皇的公开信,左边满文、中间汉文、右边拉丁文

5)尾声

一言概之,《明史》之所以能得到学界的较高评价,与康熙本人较为严谨的治史态度,有着密不可分的作用。

由此可见,康熙不仅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还具备“以史明鉴”并将之运用到政治生活中的意识与能力。换言之,康熙之所以能够取得一系列较为辉煌的成就,很大程度上是以总结历史经验为基础所取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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