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前的枣子成熟了，整个儿红得透亮，涨鼓鼓的肉儿就像女人饱满的前胸。女人站在树下，伸长竹竿往树梢儿勾枣儿，啪嗒啪嗒往下掉的红枣，个大色艳，惹人喜爱。一个伢儿欢笑着一颗一颗捡起来，放在竹篓里。

伢儿四岁了，虎头虎脑的可爱模样，鼻子眼睛和脸型仿佛和他同一个模子刻出似的。女人看着伢儿，心里有了安慰，看着看着，依稀看到了男人的影子。

男人出去打工已经二年了，出去的时候，伢儿只有二岁，牙牙学语。男人说，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出去，赚了钱就回来。女人抱着伢儿送他到村口，红着眼圈依依惜别。男人亲了伢儿胖嘟嘟的脸蛋，转身走向尘土飞扬的泥土路。男人离开了，女人似乎失去了什么，紧紧地抱着伢儿，直到看不见男人的身影。

一晃，男人出去二年了。男人出门二年里，每个月寄回一封信和维持家用的一些钱。女人识字不多，而男人写的也不过是几句家常话，写得最多最好的就是女人的名字，大大的，工工整整的，像书本上一个个铅字。

于是，女人忙完家务和一些田间地头的活儿，就是站在村口，看那条黄土路上有无邮递员的影儿，等待着男人的信件。女人知道，虽然男人的信没有什么甜言蜜语，简单得就像一杯白开水，但是，女人看着男人写下自己的名字，似乎看到了男人那颗心，抚摸着皱巴巴的信签，就像抚摸男人结实的身子。因此，女人把男人的家信保存起来，两年下来，男人的家信整整齐齐地捆扎成一叠了。

夜深人静，女人坐在窗前，看着满天的星斗，听着伢儿熟睡发出的鼾声，不由得想起远方的男人。于是乎，女人拿出一叠信反反复复地看，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然后就在自己的名字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画着，家信成了一幅幅美丽的图案。

女人采摘着红枣，看着欢跳着的伢儿，眼前浮现出男人的身影。他怎么不给我来信了？是工作忙抽不出时间还是身体不舒服？近几个月，女人没有收到男人的半点音讯，怎么也明白不了究竟是啥原因。女人心中忐忑，依然把伢儿捡起来的红枣一颗颗地洗净，买了几斤黄酒，把枣儿浸泡在玻璃瓶里，封了口，等到男人回来吃。浸过酒儿的红枣味道好，还能补身子，男人最爱吃了。

将近年关了，鹅毛般的大雪连续下了好几天，屋外寒风凛冽，灰蒙蒙的一片。天已经很暗了，女人坐在灯光下看着男人的家信，心思随着飞扬的大雪缥缈起来，暗淡的灯光映照在她忧郁的脸上。

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女人心里一惊，忙站起来开门。打开一看，出乎意料，男人冷漠地出现在眼前，穿着崭新的西服，脖子上扎着耀人眼目的红领带，脚上的皮鞋锃亮锃亮。女人正想拂去男人身上积下的雪，见男人无动于衷，手在空中僵住了。女人木然，不知是喜还是忧，自己天天思念的男人，两年不见显得陌生了。女人心里藏着许多的话，怎么也说不出，令人窒息的沉闷。

男人拍了衣服的积雪，径直到了内屋，女人也随着进来。男人站了片刻，在炕沿上坐下，摸摸酣睡中伢儿的头，好久才说了一句话，我又要出去。

女人默然无语，疑惑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心里被什么塞住了。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男人把目光从女人的脸上移开，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我对不起你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放在桌上，拿起皮包转身走了。

突然，从桌上掉下一叠东西，掷地有声。男人俯身捡起，是自己给女人的家信。男人情不自禁地浏览，只见在女人名字旁边歪歪斜斜地写着自己的名字，而且用笔把两个名字圈在一起，周围点缀着各种各样的小花，格外醒目。

男人心里一颤，呼吸也不顺畅，神色开始丰富起来，双脚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怔怔地立住了。

男人放下包，把家信收拾整齐，贴在胸前。稍顷，男人走到伢儿前面，亲热地亲吻起来。女人站着，瞅着男人，一滴泪水从脸颊上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