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名叫杜默然，鹤发童颜，身子骨硬朗。熟悉的人都亲热喊他老杜，他的真名就不知不觉被遗忘了。

　　老杜是M局的收发员，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局长一任换了一任，老杜原地不动，照旧干着自己收发报纸的营生。

　　老杜为人随和，朴实厚道，人缘极佳，同事有事没事都会在收发室小坐片刻，喝喝老杜泡的茶，唠嗑唠嗑家常话，小小的收发室门庭若市，其乐融融。有人为老杜抱不平，对他说：“老杜啊，你也不要死心眼，跟领导说说，应该挪挪窝了。”老杜呵呵一笑：“我知足了，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我能干什么事啊？”

　　“这有什么要紧，机关里不是看大门当上科长吗？”那人听了，忿忿地嘟囔着。

　　“心满意足了，自己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的人连命也没有了。”老杜说着，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岔开，“不说了，不说了。”于是，老杜神色肃穆地整理报刊来。

　　老杜收发工作不差分毫，天天如此，谁的信件，谁的报刊都能在第一时间送达。就这样，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

　　一天，办公室主任对老杜说：“老杜，机关里要勤政为民、政务公开，每位工作人员都要拍张照片，张贴在公开栏里，你也去拍一张。”

　　“我是半身子入土的人了，拍什么照？再说也没有人要找我办事。算了吧。”老杜解释着。

　　“老杜，这是制度，谁也不能违反。要不，你用旧照片也可以。”主任一本正经，说得郑重其事。

　　老杜想，我做的虽然是鸡毛蒜皮的事，无足重轻，但是组织观念还是有的。于是，老杜在旧木箱里东翻西找起来。突然，一张发黄的照片从杂物里飘落下来，在场的人眼疾手快捡来一看，惊讶不已，一个英俊威武的军人，胸前带着一枚闪闪发亮的奖章。那人端详着照片，又看看老杜，狐疑地问：“老杜，这是你的照片？”

　　“嘿，是我的照片，变了。”老杜不紧不慢地说，爱不释手地擦着、看着。

　　“啊呀，老杜啊，你是真人不露相。我们的眼皮底下竟藏着一个大英雄呢！”那人毕恭毕敬的，脸上写着虔诚。

　　“不敢当，那是以前的事了，过去了。”老杜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眶润湿了，眼泪滴了下来。

　　人不可貌相，老杜是个英雄在机关里引起了震动，人们议论纷纷，肃然起敬。许多人带着小孩慕名前来，一睹英雄的光彩，收发室一时踏破了门槛。

　　人多嘈杂，局长不高兴了，再说，一个老英雄却干着收发的工作，传闻出去，自己也官僚了。局长皱着眉，没有一副好脸色，进进出出板着脸，好像有人与他结下了不解之怨。

　　今年，上级来了指示，机关要进行人事整顿，减负增效，人事分流，并下达了硬性指标。这事非同小可，涉及到个人的切身利益，让谁分流都是一个荆棘。局领导头痛不已，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什么眉目。

　　连续几天，局长愁眉紧锁，为人事分流闹得寝食不安，连有人约他出去放松也不去，在机关里背着手、踱着步，想着心事。

　　一日，局长漫不经心来到了收发室，眼前一亮，一拍脑门，计上心来。局长冥思苦想，终于找到了妥善的方法，喜上眉梢，当机立断，雷厉风行。

　　老杜到了局长室，一双手就被局长握住了。局长和颜悦色给老杜泡了一杯热腾腾的绿茶，显得很热情，亲切地说：“老杜，以前我们不知道你的情况，对你关心不够，作为局长的我，是不称职的。”局长喝了一口茶，瞅着老杜：“你几十年默默无闻地工作，不居功自傲，我很感动。”

　　“局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老杜很直爽，有话藏不住。

　　“局党委研究了，让你内退回家，过一个安逸的晚年。”局长说明了意图，目光炯炯地盯着老杜，“你是老英雄，能顾大局，识大体，我想你会同意组织决定的。”

　　“就是因为我是英雄，让我内退？”老杜疑惑地问。局长嘿嘿着，神情捉摸不透，说：“我们也是为你着想啊！”办公室静悄悄的，静默得让人压抑。

　　片刻，老杜发话了：“既然组织研究了，我没有意见，怎么办就怎么办！”老杜斩钉截铁地表了态，眼睛湿漉漉的。局长如释重负，看着老杜缓了一口气。

过了几天，局机关公开栏里，在本该挂着老杜照片的地方，贴上了一位年轻姑娘的照片。据知情人说，那个姑娘是局长的一个远房亲戚，是名正言顺的分流对象。当然，这些老杜是不知道的，老杜已在前几天，卷起铺盖回到了农村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