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靓仔，发什么什么事了？你要在这里坐一夜吗？”

1996年的一个深夜，来东莞打工的退伍军人李峰，正万念俱灰地坐在出租屋的门口，忽然耳边传来一个软软的询问声。

他一抬头，只见眼前站着一个浓妆女子，身上还散发着酒精和香水混合的味道，虽然年龄只有20几岁，但掩饰不住一股风尘味儿。

原来，这个女子住在李峰隔壁，名叫阿珍，他们之前见过几面，没有说过话。

李峰用无神的双眼看了阿珍一下，又低下了头。

“你还没吃饭吧？到我房间吃点东西吧。”阿珍又补充了一句。

一听到“吃饭”二字，李峰才觉出自己早已饥肠辘辘了，竟然鬼使神差地站起身，和阿珍进了屋。

就是这一顿饭，让一个退伍军人和一个风尘女子，一起走过了一段不寻常的路。

1970年，李峰出生在湖南，是个大山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家里很穷，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于是就参军入伍了。

在当时，李峰的文化基础在部队算好的，先是被派出去学了开车，而后又在电工班学习维修电路，不管哪个岗位，他都干得很出色。

义务兵服役期满后，李峰顺利转了志愿兵。

因为是从山里长大的孩子，李峰的身体素质也不错，后来参加完警卫排长集训后，就开始在警卫连当代理排长。

那时候，他还做着提干的梦，因为之前有领导给他吹过风，说以他的立功受奖经历和工作能力，是有机会提干的。

可是1995年底，正当李峰信心满满地等着提干指标时，突然传来一个小道消息，他提干的名额，被上面一个领导的老乡给占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打得李峰半天缓不过劲儿来，一气之下，他跟单位领导提出了退伍要求。

那时候，他还没有干满期限，原本是可以继续留下服役的，所以，领导看在他工作能力强的份上，一再挽留他，说他如果按义务兵走的话，太亏了。

但是意气用事的李峰，坚决提出要提前退伍，他甚至有种报复心理，看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人是离不开的，虽然单位的工作一时有点棘手，但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人替补。

拿着一万多退伍费的他，心里忽然有点失落，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再也回不去了。

回到家后，父母一看自己儿子退伍了，还带回了那么多钱，竟然表现得很开心，于是拿出多年积蓄的钱，准备给李峰说个媳妇，顺利抱孙子。

而此刻，见过了世面的李峰，却根本不想待在这个让他感觉憋闷的故乡。

1996年开春后，李峰就生出了外出打工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有文化，有见识，又在部队学了一身的本事，走到哪里都不愁一口饭吃。

就在他不知去哪里好的时候，同村的发小阿勇从外面回来了。

他之前听说阿勇去了广东，据说那里遍地黄金，很多人都在那里赚了大钱。

果然，阿勇不仅西装革履，还拿着那时并不多见的大哥大，虽然山里没有信号，但是阿勇走到哪里都带着，就像带着一件首饰一样。

看到李峰，阿勇说自己在广东的公司很大，他还是公司里很出色的销售，平时走南闯北到处串，路费都是公司报销。

问起李峰以后的打算，李峰说还没想好，阿勇问：“那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

李峰说把退伍费和家里的存款都算上，大约2万块吧。

阿勇一听眼睛就亮了：“兄弟，你跟我去广东吧，你有钱有本事，你就要发财了！”

说完，阿勇就把李峰拉到镇上的一个馆子里，请李峰好好搓了一顿，还喝了一点酒。

酒桌上，阿勇把未来描绘的简直就像电视里衣锦还乡的大老板一样，李峰借着酒劲儿，也开始轻飘飘的了。

几天以后，李峰和阿勇来到了东莞，阿勇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外贸公司”，说这就是他发家的地方。

李峰一看，这个外贸公司好像不在市里，而是很偏僻的一个城乡结合部，实力也并不是很强的样子。

看出了李峰的疑虑，阿勇说：“他们的生意做得可大了，很多订单连接海外，为了防止同行打压，所以这个分公司很低调。”

看完公司之后，阿勇又把李峰带到了自己的出租屋，房子是个简陋的小院子，住着不少打工人，有男有女。

看到散发着霉味的房子，李峰很难将它和西装革履的阿勇连在一起，但阿勇却解释说，这里房子便宜，他想多攒点钱，将来自己开个公司，积累阶段，自然要吃些苦。

李峰隐隐感觉有些异样，但是觉得阿勇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总是值得信任的。

第二天，阿勇把李峰带到自己的外贸公司，还说公司原本不要人，但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公司便同意李峰和他一起跑销售。

接下来，阿勇说单位入职需要交押金，如果李峰能把钱都先压在这里，将来的收益分成会多很多。

本来李峰还很犹豫，不知怎么就被阿勇说的话催眠了，竟鬼使神差地将钱交到了阿勇手里。

然而，就在阿勇去公司交押金之后，就失踪了，任凭李峰敲开院子里所有的门，都没人知道阿勇去哪里了。

那一刻，李峰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李峰回到阿勇的出租屋，这里还残留着阿勇的气息以及一些日用品，他相信阿勇还会回来。

身上只剩下了一百多块零钱，他无处落脚，只能在出租屋待着，让自己先冷静几天。

几天以后的一个早上，他整理屋子时一翻床铺，下面，竟然留着一封信，是阿勇早已写好的。

信上面说，他知道李峰还会回出租屋，他对不起李峰，他现在急需一笔救命钱，他暂时借走了，以后有了能力，他一定会还的。

原来阿勇打工时认识了一个河南女孩儿，女孩还怀孕了，原本要和他结婚，但是女方家看不上阿勇，死活不同意，还让女孩儿打掉孩子。

眼看孩子就要生了，他就是想办法搞到一笔钱，带着女孩儿远走高飞，给她们母子一个家，然后他再努力打工还债。

李峰一看信，恨不得狠狠揍上阿勇一顿，这可是自己全部的身家，就这么被从小最好的兄弟骗走了。

他走出出租屋万念俱灰地坐在门口，思虑着以后怎么办，怎么跟父母交代。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李峰在门口一坐就是六七个小时，直到深夜都没动地方。

也就在这时，阿珍出现了，她似乎是刚从夜总会回来，看到坐在夜色中的李峰，就猜到他出了什么事。

阿珍把李峰带到自己屋里，给他煮了一碗面。李峰狼吞虎咽地吃完，道了谢就告辞了。

有了阿珍那份温暖的关心，李峰竟然从颓丧中清醒过来，第二天一早就开始出去找工作。

半天过去了，他一无所获地回到了出租屋，一进院子就看见阿珍在洗漱。

难道她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出门吗？李峰在心里想着。

看到李峰，阿珍笑眯眯地迎过来，有了昨晚的交往，他们似乎已经成了朋友，不再拘谨和防范。

询问了一句李峰是不是饿了，阿珍就走进厨房做饭，不会儿，就出来招呼李峰吃饭。

要说离家这些天，李峰真的没吃上几顿可口的饭菜，就算下馆子，也不是家的味道。

阿珍的厨艺很好，李峰没有推辞。

吃完饭，他跑出院子，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买了点米和油，放到了阿珍那里，说自己这段时间，搞不好会经常在这里蹭饭。

看着眼前的东西，阿珍说：“我知道你还没有找到工作，如果你不嫌弃，到我们酒店当保安吧，我看的出你身上有股劲儿的。”

保安？李峰一听竟然觉得有点合适，原本就是警卫排长出身，自己还真是有两下子的。

为了给阿珍露一手，他从院子里找到一根木柴，架在两张凳子中间。

只听他“嗨”了一声，一掌下去，木柴竟断成了两半。要知道，这个功夫，是李峰在部队练过好久的。

阿珍一下子看呆了，眼里顿时闪出一道崇拜的光。

上班那天，阿珍特意带了一块木板，让李峰给保安队长演示单手劈木板的绝活儿，这一招果然把保安队长也震了，李峰也成了酒店的名人。

李峰上班需要两班倒，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而阿珍上班都是在晚上到深夜。

李峰知道，阿珍就是个陪酒女，在东莞这个地方，做这一行的女人很多，似乎已经成了广东的一个特色。

陪酒女虽然收入不低，但因为要跟各色人等打交道，经常是半夜出入，所以安全问题也不太好。

为了阿珍，李峰经常下班等到半夜，和她一起回出租屋，平时还嘱咐阿珍，遇到难缠的流氓，就告诉他，他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阿珍点头答应了，但是却从来没有为自己的事找过李峰。

渐渐地，二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熟悉，但也只是朋友关系，李峰看得出，阿珍和他一直保持着距离。

好几次，李峰试着想打听一下阿珍的过往，但阿珍都是简短几句话就搪塞过去，只是听李峰说了很多他在部队的事。

得知李峰学过维修电路，她建议李峰改行去搞技术，做保安就是吃青春饭，而搞技术，越老越值钱。

就这样，李峰一边上班一边去夜校学习系统的电工知识，结业后，顺利进入东莞的一家电子厂。

就在李峰干得顺风顺水的时候，他忽然接到阿珍的一封信，信里说她走了，回老家安徽了。

她说自己在外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赚钱给父亲治病，如今父亲去世了，她岁数也不小了，家里给她找了个婆家，对方虽然年纪有点大，但她也不挑了。

她说，毕竟她做了这么多年陪酒女，感觉自己对人生没有什么期望了，余生就是安安稳稳生活。

她还说，李峰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男人，真不知道有哪个好福气的女孩儿，能嫁给他。

那一刻，李峰恍然明白，阿珍早就喜欢她，但她对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文武双全又是退伍军人的李峰。

李峰扪心自问，和阿珍相处的这些天，他也喜欢阿珍，但一直没有表白，难道不也是因为她的职业，让自己心里有一些疙瘩吗？

如今，阿珍已经不知去向，而且已经嫁人，他才感到内心是那么舍不得，那么痛。

而后，李峰的事业果然做得风生水起，还在当地找了一个女大学生相恋结婚了。

但是多年以后，他还是忘不了那天晚上，一个软软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靓仔，你发生什么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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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慧心

编辑：池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