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解读|第三十三回手足眈眈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王思站 2024-12-05 18:20:50

《红楼梦》已解读到了三十三回,跟着故事一路走来,现在并不急于一口气翻完这本巨著。

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里,连阅读都被催着跑,还有专门的课程教人如何“一目十行”。

如今,我们的生活被各种快消品包围,用完就扔,连文学艺术也差点儿沦为“一次性”的。

网络上充斥着各种刺眼的文字、图像,热闹一阵,转眼就被遗忘。

我猜,大家心里肯定藏着几本想读一辈子的书。那种能让你窝在家里的某个角落,一边赏着窗外风景,一边细细品味的书,其实也就那么几本:《西游记》、《金瓶梅》、《庄子》、《老子》,还有《红楼梦》……它们不是快消品,而是能陪你慢慢聊人生的老朋友。

现在,这样的小说可不多了,因为好多作家自己都定不下来,作品里总是掺杂些刺激的玩意儿:暴力、情色……但我们都知道,那些直击感官的东西,再强烈也难长久。

真正的好书,得有种让人心静下来,甚至让生命都沉淀的力量。

三十三回里,出了件大事——宝玉挨了他老子一顿狠揍。

这十五岁的小伙子,性情直率,跟他老爹那套礼教规矩,早就格格不入了,这一回,算是彻底闹翻了。

我们小时候,谁没因为调皮捣蛋挨过爸妈几下?但通常都是意思意思,吓唬吓唬。

可这回贾政,那是真下了狠手,要宝玉的命似的。

有些红学专家就这儿琢磨上了,还有篇论文说贾政不是宝玉亲爹,不然哪能这么狠?

我想,这世间的父子关系,千差万别,我小时挨我爸的揍,比贾宝玉还挨的重,想想都是泪,我记得最严重的一次,把我装在麻袋里,系上麻袋口,用棍子打,一直打得哭不出声,然后仍厕所里;饿了一整天,一口饭都不给吃,挨揍的原因就不详细赘述了。

贾政肩上扛着贾家几代的官声,天天念叨忠孝、儒家那一套。外人看着,你教孩子,也得做个样。

所以说,贾政打孩子,里头说不定还带点演的成分。说“演”,可能重了点,但在那时候的大家族里,为了脸面,为了官场的体面,有些事,还真得做给人看。

我就在想,要是当时没外人在场,贾政还能下得去那么狠的手吗?

一开始,贾政让小厮们动手,可那些下人哪敢真打少爷?下手都轻飘飘的。这时候,贾政就得亲自上阵,给大家伙看看。这一打,可就失控了。

宝玉挨打这事,让我看到了一对别扭的父子。王夫人一来,拦着贾政,不是说宝玉不该打,而是说了句让人愣住的话:“我就这么一个宝玉,你打死了,我将来指望谁?”你看,大人教育孩子,心里头也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红楼梦》这书,就是细腻,把人性写得透透的。不仔细读,还真不容易品出味来。

宝玉挨打的原因

金钏儿的离世,对宝玉来说,就像天塌了一样。

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宝玉可贵就可贵在他没主仆的架子。

那时候,社会等级森严,宝玉屋里一群丫头,按理说,都是他手底下的人,他完全可以随意使唤。

可宝玉呢,从没摆过主人的谱,还给丫头们梳头、端水啥的。

这些丫头们,八九岁、十来岁就卖到贾家,宝玉觉得她们比亲爹还亲。现在,金钏儿因为他走了,你想想宝玉心里得多难受。

碰巧这时候,贾政来了,他对宝玉从来都是没好脸色。平时宝玉还机灵,知道怎么哄老爸,比如背几句《四书》《五经》啥的,也就混过去了。但这回,宝玉心里乱成一锅粥,哪还有心思应付老爸,这不就让老爸更窝火吗?

更巧的是,此时又出了一档子事。之前宝玉被薛蟠拉去喝酒,认识了正当红的戏子蒋玉菡,艺名琪官。

那时候,戏子地位低得很,长得好、唱得好的,往往就被大户人家包养了,得挨家挨户去唱堂会,赚点赏钱。

他们得看人脸色过日子,哪像现在的表演艺术家那么风光,那时候,包养你的人到底是真心欣赏你的才艺,还是别有企图,谁也讲不清。

宝玉看到长得帅的就喜欢,这是青春期对美的追求。后来,他和蒋玉菡还互换了汗巾子,就像交换了信物一样。到了三十三回,这汗巾子事就闹大了。

原来,真正包养蒋玉菡的是忠顺王府的王爷,蒋玉菡聪明伶俐,王爷喜欢他了。但这阵子,蒋玉菡突然失踪了,忠顺王府一查,发现跟贾府含玉而生的公子走得近,王爷就派长史官到贾家来要人。这就是宝玉挨打的第二个原因。

贾政打宝玉的理由挺逗:你玩别的戏子也就罢了,竟然敢动忠顺王府的人。当时长史官就在旁边,贾政这话,多少有点说给他听的意思。

我觉得,小说在展现社会现象这方面,历史书可比不上,你读再多的清史,也读不到这么鲜活的社会学资料。

看见人性的真相

来细细品读这段文字:“且说王夫人把金钏儿的娘叫了过来”,这个“她”指的就是金钏儿,跟三十二回的内容接上了。

王夫人拿了些簪环当面赏给金钏儿娘,又吩咐请些僧人来念经超度。

你想,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肯定有很多怨气,所以得请和尚来念念经,让她走得安详些。

再看看金钏儿娘的反应:“她娘磕头谢了恩就出去了。”

在她眼里,女儿没了就没了,能得点簪环,还有和尚来念经,得磕头感谢主人的恩典。

古代社会的礼教、伦理,哪有法律可言,更不讲什么人权,简直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后还得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宝玉从雨村那儿回来,一听就知道了金钏儿是含羞赌气自杀的。”金钏儿这含羞赌气自杀,全是宝玉惹的祸。

其实啥事也没发生,但你想想街坊邻居会怎么传?说不定能夸张到说金钏儿都怀上了,其实就是碰了下耳环,可见封建礼教害人害到啥地步。

宝玉“心里头早就跟刀割一样疼”,宝玉这人,对生命有着天生的怜爱,这痛苦可想而知。

“回来就被王夫人一顿数落。”连老妈也开始骂他了。

当时老妈可没骂他,直接就把金钏儿打了。现在丫头自杀了,老妈反过来开始骂儿子。

人性就是这样,母亲疼儿子的时候,总觉得儿子啥都好,都是别人带坏的。

我们家里也这样,母亲常说是儿媳妇把儿子抢走了。这里头有很多心理学上的“结”,好小说就是能让你看清人性的真面目。

宝玉被老妈骂得狗血淋头,也没话可说,“直到宝钗进来,才找了个借口溜出去”。

宝玉溜出去以后,“跟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往哪走”。大家有没有这种感觉?心情特别糟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去哪,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晃荡。

“走着走着就到了厅上”,这厅上是贾政会客的地方,宝玉平时宁可绕远路,也不会往这儿走。今天他实在是心事重重,六神无主,竟然走到了厅上。

“刚拐过屏风,没想到迎面撞上一人正往里走”。看看作者的笔法,多精妙!他没直接告诉你来的是谁,但你就感觉到宝玉已经魂不守舍了,人都走到跟前了,他愣是一点没察觉。

宝玉的六神无主

对面突然冒出个人,跟宝玉撞了个满怀,那人猛地一声“站住!”连说了几句,宝玉还是懵的,不知道撞上的是谁。

说不定读者都感觉到了,这时候老爸该登场了,可宝玉还跟没事人一样。

这写作手法可真高级,要是直接说宝玉碰上了贾政,效果可就差远了。

文学的魅力就在这,不管是讲故事还是描场景,都得让人感觉自己就在现场。

宝玉这一吓,猛地抬头,不是别人,正是他老爹!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全让老爸看见了,宝玉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乖乖地站在那,垂着手不敢动。

贾政开骂了:“你好好的,怎么垂头丧气的?刚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你半天才出来。”还记得宝玉为啥出来吗?还不是因为碰上了黛玉,两人说了半天知心话,这才耽误了见客。

这在古代可是大忌,老爸已经不高兴了。宝玉呢,心里还想着跟黛玉说的那些话,根本没法立刻切换到应酬模式。

贾政又说:“你出来了,怎么还是这副窝窝囊囊的样子?一点大方劲儿都没有!”

“慷慨挥洒谈吐”就是说,在社交场合,不管真心假意,话得说得漂亮,举止得得体。

宝玉心里有事,哪有心思应酬啊?官场上的话,大家都知道,经常一顿饭下来,没一句掏心窝子的,全是场面话,滴水不漏。

古今中外的官场都差不多,官场上的那一套,说得溜圆,可就是不着边际。

宝玉最烦的就是这个,平时还能应付应付,心里有事的时候就完全不在状态了。

贾政看宝玉哪哪都不顺眼,心想:你将来要做官的,连这些都不会,家业不得败你手里?

他说宝玉“葳葳蕤蕤”,这词一般是形容植物长得茂盛,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要是我,可能就用“畏畏缩缩”了,可作者用“葳葳蕤蕤”,就是形容宝玉那种躲躲闪闪、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看你脸上写满了忧愁,这会儿又唉声叹气的。你哪儿还不满足,还不自在?无缘无故这样,到底是为啥?”从老爸的角度看,我给你最好的吃穿,你还有啥不满足的?

宝玉呢,心里正哀悼一个丫头的死。他觉得人世间的美好都集中在少女身上,人一长大,就变得浑浊了。我们总说《红楼梦》对青春的眷恋,宝玉喜欢的就是那份少年的纯真,这跟他老爸的观念可是大相径庭。

宝玉平时嘴皮子挺溜的,挨了骂也能辩解几句,父亲通常也就放过他了。

但这回,他满心都是金钏儿的死,心里头难受得紧。

你想,在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要是个男主人不把丫头当回事,死几个丫头对他来说都不算啥,像死了小狗小猫一样。

宝玉,心里头一直惦记着金钏儿,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啊。

就像《长生殿》里面唐明皇对杨贵妃的死,那叫一个不忍心,这戏是洪昇和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一起写的,康熙年间的作品。

历史上的唐明皇到底怎样,我们不知道,你可能觉得皇帝都挺无情,一个女人嘛,牺牲了就牺牲了。

在父权社会里,女人就像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像以前的和亲政策,说白了就是让你去做女间谍,需要的时候就得牺牲。

西施、貂蝉、王昭君,哪个不是女间谍?四大美人里头,就杨贵妃是个纯粹的美女。

大概从《长恨歌》开始,这些文学作品就给男人找了点借口,从“宛转蛾眉马前死”到“君王掩面救不得”,就“掩面”这两个字,让皇帝显得有点人情味,因为里头有不忍心的成分。

很多戏曲小说里,男人对女人的死根本没啥感觉,你想想,他有三千佳丽,怎么会为一个人“掩面”呢?所以说,从《长恨歌》到《长生殿》再到《红楼梦》,这些文学作品强调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不是阶级对阶级,也不是男人对女人。

你看看金钏儿的妈,女儿没了,拿了赏物只知道磕头谢恩,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可宝玉呢,为金钏儿伤心得不行,连父亲的话都没心思回。

他看到一个生命就这么被糟蹋、受委屈,自己都觉得活着没意思了,他的痛苦可能比金钏儿还深。

我们通常都说宝玉喜欢好多女孩子,其实,他这是对生命本身的怜悯。

在宝玉眼里,每个生命都不该被这么践踏、侮辱。他最痛苦的就是这世上怎么总有这种事发生,所以他“恨不得自己也跟金钏儿一起去了”。

现在父亲跟他说这些话,他根本听不见,就那么愣愣地站着,“听不见”这三个字多深刻,父亲说的都是官场上的套话,而他心里真正惦记的是那个逝去的少女,所以父亲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就那么发呆。

忠顺王包养戏子

贾政见宝玉副惶恐样,回答也不似往日机灵,本来没火气的,这下倒来了三分气。

本就是想随便训斥几句,看宝玉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火一下就上来了,这便是宝玉挨打的第一个由头。

就在这时,第二桩事又添了把火:“忽然有下人来报,说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

你看作者的安排,宝玉这一天注定是祸不单行,倒霉事一件接一件。

先是因金钏儿的死魂不守舍,撞上了父亲。这又来一出,忠顺王府的人找上门来。

“贾政听了,心里直犯嘀咕,暗自琢磨:‘平时跟忠顺府没啥来往,今儿这是唱的哪一出?’”

古代的官场,派系林立。我总觉得这背后有文章,作者没明说,只提了他们素无往来。

北静王、南安郡王都跟贾家有交情,秦可卿出殡时,好几位王爷都到了,就是没见忠顺王。

这位王爷说不定跟贾家有啥过节,总之,这里头肯定有政治因素。

宝玉招惹了忠顺王爷宠爱的戏子,这就给了人家整你的由头。

贾政好歹也是个部长级的官,一个王爷为个戏子跑到人家家里,其实挺失礼的。

但你等会儿看长史官那架势,简直有点吓人。

贾政“一边想,一边吩咐‘快请’”,毕竟是王爷家的人,得罪不起。

“急忙迎出去,一看是忠顺府的长史官,赶忙请进屋,献上茶水。”

这“长史”,最早是汉代的官,干的活挺杂,但大多是幕僚之类的。就像今天的秘书长,曹雪芹这是借用了古官名,清朝没这称呼。注意,长史官职位不高,可贾政对王爷派来的人特别客气,还特地请坐献茶。

“还没说几句客套话”,就是还没扯闲篇,官场上总得先寒暄几句。

这长史官,既不聊天气,也不问你身体咋样,直接就说了:“我此番前来,并非贸然造访,乃是奉王命而来。”这就是典型的官场话,“擅”就是鲁莽,深宅大院叫“潭府”,就是你们这大宅子,我连名帖都没递就直接进来了,有点唐突了。

过去大户人家来往,怎么也得通报一声。他这突然造访,其实就是想查查你们有没有藏着啥人犯。“有件事想请老大人帮忙。看在王爷的面上,请老大人做主,王爷会承情,我们这些人也会感激不尽。”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挺严重了。

“贾政听了这话,一头雾水,赶忙陪着笑起身问:‘大人既然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指示?请大人明示,我好照办。’”

读到这,是不是觉得挺有意思?别忘了,贾政可是朝廷的一品大员,高官,但这个官毕竟是皇家给的,跟真正的皇族还是两码事。

他之所以对长史官这么恭敬,还自称学生,是因为忌惮背后的王爷。

他听出长史官话里有话,知道肯定哪儿得罪了,希望他说清楚,“谕”就是吩咐的意思。

长史官便冷笑道:“也不用你办,就一句话的事。”这完全是仗着背后的势力,连朝廷的一品大员都不放在眼里。

他接下来说的话,要是放在今天,你准得笑掉大牙。就好比某个王爷,突然因为点私事跑到某个部长家里兴师问罪,说我们喜欢的一个歌手,怎么最近跟你儿子混在一起了?

他说:“府上有个唱小旦的琪官。”这“府上”,就是说琪官是被他们家养着的,不然的话,一个唱戏的怎能成了你家的呢?就像你家养了个宠物,那宠物自然就是你家的了。

“他一直在府里好好的,现在却好几天不见人影,到处找也找不着,没办法,只能四处打听。这城里头,十个人里头有八个人都说,他最近跟那位含玉出生的少爷走得很近。”

“我们听了,心想你家可不是普通人家,不能随便闯进去抓人,所以先跟王爷说了。”

他的意思就是,换个人家,早就直接把人抓回来了。“

王爷也说:‘要是别的戏子,一百个我也不在乎。’”瞧这王爷,包养的戏子可不止琪官一个,别的戏子可能早就失宠了。

要知道,那时候的大户人家,可不是随便包养人的,得是那种既不会惹事,又能场面应酬得体的才行。

所以他说:“琪官这孩子,机灵应变,稳重老成,特别合我心意,我还真就离不开他了。”

“稳重老成”就是说,他不会把你的私事拿去到处宣扬,更不会登到杂志上。

这话从长史官嘴里说出来,可真是暴露了清代官场的不少内幕,也能看出当时戏子的地位。

就像个老王爷在诉苦,说自己年纪大了,就想身边有个小男孩陪着。

“所以,还得请老大人跟令郎说一声,让他把琪官放回来。”这意思就是,让你儿子把琪官送回来。

这话听起来可就不那么客气了,虽然事情是因为两个小男孩在谈恋爱,但背后可是官场上的较量,贾政很可能因此丢了官帽。

《红楼梦》有趣的地方在于,你读到这儿可能会觉得宝玉真是不懂事,怎么尽惹麻烦。

其实作者是想借这事说说官府的可怕。如果你觉得宝玉和琪官的事不对,那王爷的行为就更可耻,他是用权力和金钱去包养戏子的。至少宝玉和琪官还是真心相爱的。不同年龄读这段,感受都不一样。

“这样一来,既能满足王爷的恳求,我们也能少受点找人的苦。”

王爷一再叮嘱要找回琪官,你看我们这几天累得够呛,“说完,赶紧鞠了个躬。”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立刻让人去叫宝玉。”宝玉挨打的第二个理由来了。

宝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赶紧出来了。

贾政就问:“你这个混账东西!在家不读书也就算了,怎么还干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儿来!”你可能以为贾政是因为他跟戏子混在一起才生气,其实不是。

他说:“那琪官现在是忠顺王爷身边的人,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去招惹他,现在祸事都惹到我头上了。”这话你细细品,就能品出一个旧时代官僚的无奈。

他的意思就是,琪官是王爷的人,你一个小毛孩子,怎么敢去碰?就算要谈恋爱,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怎么能去得罪王爷呢?

特别是那句“现在祸事都惹到我头上了”,现在可能有人不太理解,他可能会因此丢官!王爷是得罪不起的,这才是关键。

所以这一回,表面上看是父亲在教育儿子,其实背后讲的是人们对权力的渴望和畏惧。

汗巾子罪魁祸首

宝玉一听,心里猛地一颤,急忙辩解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事儿啊!就连‘琪官’这俩字,我都还糊涂着呢,更别说‘引逗’这种话了!”

宝玉虽说不知“琪官”是假话,但“引逗”确实冤枉,他和琪官那是情投意合,一个眼神交汇,便默契地一同离席。

作者明摆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一旦放到大人眼里,这份情谊就变了味,宝玉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这位长史官,可真是个厉害茬,贾政还没开口,他就先给宝玉来了个下马威。

“长史官冷笑一声,‘公子就别藏着掖着了。不管是藏在家里,还是知道他的下落,早点说出来,我们也省得费事,公子不也落个好吗?’宝玉连连摇头,说不知道,‘怕是误传吧,我也没见着人啊。’”

长史官又是一阵冷笑:“证据在手,还想抵赖?非得让老大人亲自来问,公子才肯说吗?既然不知道此人,那他的红汗巾子怎么跑到公子腰上了?”宝玉腰间的汗巾子,长史官一眼就盯上了,那是琪官的无疑。

宝玉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愣在原地,心里嘀咕:“他怎么知道的!这钟机密的事都掌握了,看来别的也瞒不住了,不如打发他走,免得再扯出更多麻烦。”

于是说道:“大人既然知道他的底,怎么连他买房置地的大事反倒不清楚了?”宝玉这话一出,可见他和蒋玉菡已是挚友。

蒋玉菡或许不满被包养的日子,私下攒了些钱,在乡下置办了田地房产,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家立业,跳出火坑。

可他们这行当,想从良谈何容易,想来他最后可能还得被忠顺王府抓回去。

宝玉只好说:“听说他在东郊离城二十里的紫檀堡,买了几亩地,盖了几间房,说不定就在那呢。”

长史官一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么说,肯定是那儿了。我先去找找,找到了就算了;找不到,还得回来问公子。”

这长史官无礼至极,不打招呼就来,走时连个告别也没有,扔下句狠话就走,可见两家关系紧张,否则怎会如此失礼。

贾政气得脸色铁青,一边送长史官出门,一边回头对宝玉喝道:“站着别动!回来有话问你!”紧接着,第三个事件便拉开了序幕。

手足眈眈动唇舌

宝玉这天,真是该去找个算命先生瞧瞧,霉运连连,挡都挡不住。

贾政刚转过身想收拾宝玉,就看见贾环带着一群小厮在院子里疯跑。

这大户人家,对公子的教养可是严苛得很。

贾政立马喝令小厮:“快打!快打!”贾环一见父亲,吓得腿都软了,赶紧低头立正。

贾政质问他:“你跑什么?跟着你的人都不管你,由着你像野马一样乱窜!”接着就命人去叫跟贾环上学的人来。

贾环见父亲怒火中烧,便趁机说道:“我刚才没跑,只是路过那口井,看见井里淹死个丫头,那人头这么大,身子这么粗,泡得实在吓人,所以我才赶紧跑过来了。

”开始了他的“小舌头”功夫。

大家留意啊,《红楼梦》里每个人说话都有特色。

记得薛蟠形容西瓜大、鱼长吧?贾环跟薛蟠一样,没学问,词汇少,只能说头泡得大、身子泡得粗。

贾政一听,又惊又疑,问道:“好好的,谁去跳井?咱们家从没这事儿,祖宗以来都是宽待下人——大概是我这些年疏于家务,下人便仗势欺人,才闹出这等轻生的祸事。要是传出去,祖宗的脸往哪儿搁!”

随即喝令快去叫贾琏、赖大、来兴。

小厮们应了一声,正要去叫,贾环却扯住贾政的衣襟,跪在他脚边,说道:“父亲别生气。这事儿除了太太房里的人,别人都不知道。

我听我母亲说……”说到这儿,他回头瞅了瞅四周,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显然是要告状了。

贾政心领神会,瞪了小厮们一眼,小厮们立刻退开。

贾环便悄声说道:“我母亲告诉我,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想对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没成,还打了她一顿。那金钏儿一气之下就投井死了。”

好的小说让读者自己判断是非,之前的事儿读者都清楚,可现在竟变成了强奸未遂,可见谣言传着传着,就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最后让人百口莫辩。

贾环和他母亲一肚子委屈要报复,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贾政一听,气得脸色铁青,大喝:“快拿宝玉来!”

说着,他便往书房走去,喝令道:“今天谁再劝我,我就把这家业、冠带都交给他和宝玉!我索性去做个和尚,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

他之前每次要打宝玉,都有人劝,这次他是铁了心了。

打死宝玉,他就出家去,此刻,贾政对宝玉已是彻底绝望。

不肖种种承笞挞

小时候谁没挨过爸妈的几顿教训呢?

等自己也成了家长,估摸着也少不了给孩子几板子。

记得小时候,挨老爸揍的时候,爷爷奶奶总是第一时间跳出来当“护身符”……

说到这,想起《红楼梦》里宝玉挨打,把贾家三代人的亲情纠葛展现得淋漓尽致。

贾母一来,对着贾政一番数落,传统家庭里“又爱又无奈”的生动写照。

这种纠葛,西方人可能觉得难以理解,但中国人,只要经历过三代同堂的日子,就能深刻体会到那种既想严管又想宠溺的复杂情感。

要是能把这段故事当成模板,写一写自己挨揍或者教训孩子的经历,说不定也能写得妙趣横生。

贾政在《红楼梦》里虽然戏份不多,但一开口就是官场那套,讲究个对仗工整,说宝玉“外面胡闹戏子,家里不轨丫鬟”,后来又要动家法,生怕宝玉“上对不起祖宗,下带坏子孙”,这番话听着就像法庭宣判似的。

中国儒家讲究的是“承前启后”,既要对得起先辈,又要给后代树榜样,跟西方那套追求个人实现的想法大相径庭。

“家里的下人、仆从一看贾政那架势,知道宝玉又闯祸了,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悄悄溜走。”

曹雪芹这文笔,简洁又传神,把旁边人的惊慌失措描绘得活灵活现。“贾政呢,喘着粗气,直直坐在椅子上,眼泪鼻涕一大把。”

他为啥这么激动?因为他肩上扛着家族的重担,贾家的荣华富贵可不能在他手里断了根。

他心里苦啊,觉得没把孩子教好,在儒家伦理里,这可是大罪。

当爹的遇到孩子犯错,那份又疼又急的心情,跟贾政那坐立不安、泪流满面,觉得自己愧对列祖列宗的样儿,差别大了。

于是,他连着喊:“快!抓宝玉!拿棍子!绑起来!把门都关紧!谁要是敢通风报信,立马打死!”

一连三个“快”,足见他有多急迫。

以前宝玉挨打,总有人偷偷报信,贾母一来就救场了。

这次贾政下了死命令,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小厮们只能连连应声,有几个赶紧去寻宝玉”。

宝玉一听贾政喊“不许动”,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事来了,更没想到贾环还火上浇油。

他在厅上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就盼着能有个人去通风报信,可偏偏连个人影都没有,连焙茗也不见了踪影。

就在这时,宝玉眼前一亮,来了个老嬷嬷,他以为救星到了。谁承想,这老嬷嬷却是个耳聋子。

宝玉拉住老嬷嬷,急得像是要哭出来:“快去告诉我妈,老爷要打我!快点,快点!急死了!”他这一急,话说得都颠三倒四的,结果老嬷嬷把“快点,快点”听成了“跳井,跳井”。

还乐呵呵地说:“跳井就跳呗,二爷怕啥?”这就像是在最紧张的时候,突然来了个冷笑话。

作者这手法,真是让人又紧张又好笑。就像看电影,一边刀子要落下,一边主角还懵懵懂懂,观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宝玉一看老嬷嬷不靠谱,更急了:“你快去叫我的小厮来!”

老嬷嬷却自顾自地说:“有啥大不了的,太太都赏了衣服银子,没事了!”

这老嬷嬷的话,跟宝玉的急事完全不搭边,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宝玉急得直跳脚,却被贾政的小厮硬拽了出去。

到了贾政面前,贾政眼都气红了,也不问宝玉在外胡闹、在家荒废学业那些事了,直接命人“堵嘴,打死!”小厮们哪敢真用力,只是轻轻打了几下。

贾政嫌不够,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板子,狠命“盖”了三四十下。

这“盖”字用得巧妙,仿佛能感受到他全身力气都使上了。

《红楼梦》里的动词真是绝,像这“盖”字,不仅动作生动,连发音都透着股狠劲。

写文章最难的就是选动词,曹雪芹却用得恰到好处,每个都鲜活有力。

众门客见宝玉被打得不像样,忙上前劝阻。

贾政却怒道:“你们看看他做的那些事,可饶不可饶!都是你们惯的他!”

又说:“再劝,他就要弑君杀父了!”这话一出,谁还敢再劝?

贾政这架势,更像是在演戏给旁人看,就是要证明他大义灭亲,连儿子也不放过。

都是为自己流泪

众人知劝不住贾政,纷纷退出找救兵。

王夫人不敢惊动贾母,急忙穿衣赶往书房。男客们见她来,慌忙回避。

王夫人一进屋,贾政打宝玉更狠了,像是演给她看。

宝玉已被打得动弹不得,小厮们松手避开。

王夫人抱住板子劝阻,贾政却道:“你要气死我才罢!”

王夫人委婉地说:“宝玉该打,但老爷也要自重。老太太身体不好,宝玉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受得了?”

贾政冷笑:“今日就勒死他,以绝后患!”

王夫人抱住贾政哭道:“老爷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情分。我年近五十,只有宝玉一个,你若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

她提起丧礼和宗祠,说若没有宝玉,她将来也无颜见祖宗。

甚至说:“你要勒死他,先勒死我!”这话像极了旧时家庭吵架的常见模式,女性生命往往依附于男性。

王夫人又哭道:“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只求在阴司里有个依靠。”说完趴在宝玉身上大哭。

贾政听了,长叹一声,坐下泪如雨下。这哭闹还真起了作用,他的心软了。

王夫人紧抱着宝玉,见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绿纱小衣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渍。

此刻,她才惊觉要仔细看看儿子被打成了什么样。

不得不说,作者这一笔真是绝妙,竟想到让宝玉穿着绿纱内裤,想必这天他特意选了绿色,若是咖啡色,哪能衬出红色血渍的惨烈;又必得是纱质,轻薄透亮,血渍才渗得分明。

作者定是绘画高手,色彩运用得心应手,这细节简直是神来之笔。

试想,挨打时穿上这绿纱内裤,血痕与绿纱交织,就像牡丹红花配着绿叶,竟也别有一番“美”。

王夫人“禁不住解汗巾细看”,作者笔锋一转,从狠心的贾政变成了心疼的母亲。

她细细打量着宝玉,从臀到腿,伤痕累累,无一完好之处,顿时失声痛哭:“苦命的儿啊!”

这一哭,又勾起了她对去世的贾珠的思念,哭喊道:“若你在,打死一百个宝玉我也不在乎!”

这话听来让人心惊,似乎宝玉的生死还不如她有个儿子在世的身份重要。

这便是儒家伦理的束缚,让爱变得复杂而扭曲。

《红楼梦》中,单纯的悲悯与伦理中的爱截然不同。

宝玉对金钏儿的悲悯是出于真心,而王夫人此刻的悲悯却更多是对自己的怜惜。

她哭的,似乎不是宝玉,而是自己失去儿子的不公命运。

作者通过宝玉与黛玉对生命的悲悯,与王夫人等人在伦理中的爱形成鲜明对比,批判了儒家伦理之爱的分别心。

众人闻讯赶来,李纨、王熙凤等纷纷出现。

王夫人哭贾珠,李纨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她想起了自己守寡的凄凉。

每个人哭的都是自己的委屈和命运。而真正为宝玉哭的,只有林黛玉一人。

作者巧妙地揭示了亲子关系并不等同于爱,有一种爱是超越伦理的,是生命对生命的纯粹关怀。

王夫人哭着诉说着自己的不幸,宝玉的挨打成了她倾诉的契机。李纨也被勾起伤心事,大放悲声。

贾政听了,泪珠像滚瓜一样落下,形象生动而凄切,仿佛能看见他内心的痛苦与无奈。

文里的女性语言

就在众人乱作一团之际,丫鬟的一声“老太太来了”,如同魔法般让场面瞬间改变。

紧接着,窗外传来贾母颤巍巍的声音:“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这话里带着传统儒家礼教下女性共有的委屈,这种委屈已深深烙印,形成了固有的语言模式。

贾政一听母亲来了,又急又痛,手足无措,连忙迎了出去。

大家族规矩严明,即便心中再怒,见到母亲也得毕恭毕敬。

贾家乃满洲旗下,旗人文化中母权极大,王熙凤一进门就掌管家务,贾母当年也是如此。

如今她已是家族中最有地位的人,贾政自然对母亲敬畏有加。

只见贾母扶着丫鬟,喘着气缓缓走来。

贾政上前躬身赔笑:“大暑天,母亲何必亲自来?有话叫儿子进去吩咐便是。”这孝心可嘉,言辞也恰到好处。

贾母却停下脚步,喘了口气,厉声道:“你竟敢和我说话!我本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找谁诉苦去!”这话让人听了心酸,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委屈至极,仿佛一生都被辜负。

这种话语,在旧时家族中常能听到,老祖母在儿子教训孙子时,总会感慨自己没养个好儿子,其实这并不理性。家族中的权威人物说出这种话,往往让问题难以理性解决。

这样的语言在现代社会虽已少见,但仍需警惕,一个真正现代化的社会,应尽量减少这类情绪化的言辞,以理性讨论解决问题。

贾政一听这话不对劲,立刻跪下。他虽身居高位,但在母亲面前却毫无地位可言。

中国的母权文化确实有趣,无论你在社会上多风光,母亲一出现,你就成了孩子,个性全无。

儒家伦理虽维系了社会秩序,却也让人丧失了自我。

贾政在母亲面前,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跪着含泪道:“我教训儿子,也是为光宗耀祖。”这仍是伦理的束缚,教育的所有宗旨、目的、价值都落在了“光宗耀祖”这空洞的口号上。

“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意思是,你说自己没养过好儿子,我怎能承受得起这般的指责?

贾母听闻,猛地啐了一口,气道:“我就说一句,你就受不了;你那般狠心地打宝玉,他就能受得了?你说教训儿子是为了光宗耀祖,那你父亲当年是怎么教训你的!”

贾政无言以对,母亲提及往昔,意指他父亲从未如此狠打过他,他怎能对儿子下此狠手。说着,贾母也不禁泪落。这世间女子,心中都藏着无尽的哀愁。

贾母想起了自己的丈夫,李纨念及逝去的贾珠,王夫人则因儿子早逝而自怜。古代的“三从”,让她们一生依附于三个男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三位女性所哭的,皆是“三从”带来的无奈。在儒家伦理主导的社会里,她们失去了自我。

贾政又堆上笑脸,说道:“母亲别伤感了,都是儿子一时冲动,以后我再也不打他了。”见风使舵,母亲一来,光宗耀祖的事便抛到了九霄云外。

贾母冷笑:“你也别跟我赌气,你的儿子,我原也不该管你打不打。”这话锋一转,儿子又成了“你的”,孙子成了“我”的,家庭伦理中这些复杂的纠葛,让人摸不着头脑。

贾母又道:“我瞅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早些离了你,各自清净!”这是典型的女性言辞:我知道你嫌我们了,不如我们早点走。

说罢,便吩咐人:“备轿马,我与你太太、宝玉即刻回南京!”她不仅要走,还要带走儿媳和宝玉,觉得自己与他们才是一伙的。下人们只好应承,这样的戏码在贾家已上演多次,他们知道贾母只是说说而已。

这些话,没有一句是理性的,全是情绪化的权威语言。当年梁启超力推小说,还写了篇《小说可以改造国民性》,因为小说能揭示国民性格的深处。

贾母又叫过王夫人,说道:“你也别哭了。宝玉现在还小,你疼他,等他将来长大做了官,未必还记得你是他娘。你现在倒不如别太疼他,免得将来伤心。”这话里藏着机锋,不懂的人读《红楼梦》就会觉得云里雾里,这些大家族的人总是不直接说话,喜欢拐弯抹角。

贾政一听,连忙磕头哭道:“母亲这样说,贾政无地自容了。”这话实在太重。

贾母冷笑道:“明明是你让我没脸,反倒说起我来了!”这都是斗气的话,情绪一上来,哪还顾得上理性。

她又继续激贾政:“我们走了,你心里就清净了,看谁还敢让你打!”说着,就命人赶紧收拾行李车轿准备回南京。

这显然是做样子,贾政苦苦哀求认罪。你看这古代社会的权威,刚才是父权,现在又变成了母权,准确说是祖母权也冒出来了。

贾母边说边想着宝玉,赶紧进去看。只见宝玉这次被打得比以往都重,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宝玉哭个不停。宝玉常挨打,但这次确实打得狠了。

王夫人和凤姐等人劝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老太太一哭,旁边的人都担心她身体,儿媳妇、孙子媳妇赶紧围过来劝。

你注意到没,凤姐一直没说话。她平时那么爱热闹、爱出头,这会儿却一言不发。因为她知道,这时候说啥都可能惹祸。

丫鬟、媳妇们想上去搀扶宝玉,王熙凤立刻显出了她的聪明能干。她骂这些丫头媳妇:“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看看!打成这样,还能走吗?”意思是说宝玉已经走不动了,下半身被打得不轻。“还不快去把藤屉子春凳抬出来!”这里的“屉子”就是春凳上可以换的藤板。

春天可以放在花树下躺着乘凉。因为是藤编的,轻巧,可以把宝玉放上去抬着,就像现在的担架。

众人一听,连忙进去抬出春凳,把宝玉放上,跟着贾母、王夫人等人送到贾母房里。

宝玉没被送回怡红院,而是直接去了最安全的保护区——贾母房里。

这时候,贾政见贾母气还没消,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他看看宝玉,确实打重了。再看看王夫人,她一边哭一边念叨:“你替珠儿早死了算了,珠儿活着,你父亲也不会这么生气,我也不用操这半世的心了。”王夫人还在那儿又哭又念,“你现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丢下我,我靠谁去啊!”这又回到了儒家伦理上。

这种伦理不能说不是爱,但到最后其实变得很自私,每个人都想着自己将来有没有依靠。我觉得曹雪芹骨子里是反儒家的,他相信人与人之间有真情,就像黛玉和宝玉那样,是前世的缘分,不需要这一世用伦理来建立。宝玉和黛玉最后没成夫妻,但他们的缘分是最深的。作者倡导的就是这样的真情,他认为伦理本身不是真情。

王夫人接着数落了一顿,又哭“不争气的儿”。贾政听了,也心灰意冷,后悔自己下手太重。

其实贾政刚才在众人面前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因为平时总说大话,到关键时刻,他必须得做,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所以贾政只好先劝贾母。

贾母含泪说道:“你不出去,还在这儿干什么!难道还不知足,非要看着他死了才走吗!”贾政一听,赶忙退了出去。

袭人的满心委屈

这时,薛姨妈、宝钗、香菱、袭人、史湘云都闻讯赶来,他们是陆续得知宝玉挨打,一拨接一拨地赶到现场。在这众多人物中,作者特别聚焦了袭人。

袭人对于宝玉,就像姐姐一样,因为宝玉是她一手带大的,从换衣、洗脸到梳头,样样都是她操心。所以,她对宝玉的疼爱,甚至超过了王夫人。

就像有些大户人家的孩子,其实是奶妈带大的,母亲跟孩子的关系,可能还不如奶妈亲。

《红楼梦》总在质疑伦理,让我们思考伦理到底是什么。儒家的伦理,只是你认定的那个关系,你未必真的疼他,也未必能给他温暖,让他感受到你最贴心的关怀。

“袭人满心委屈,只不好十分使出来。”袭人为何“满心委屈”?因为她是个丫鬟,在大家都关心宝玉时,她不能靠前。

其实她心里最难受,因为宝玉的身体、衣物,都是她亲自照料的。那条绿色的小衣,说不定就是她早上刚给宝玉穿上的。

李纨可以哭死去的丈夫,王夫人可以哭儿子,贾母可以哭孙子,但在众人面前,一个丫鬟哪有资格和理由哭?

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认为没有身份和理由的哭才是真情。在人世间,你和一个人没有伦理上的关系,却依然可以疼爱他,宝玉对很多丫鬟就是如此。

所以袭人“见众人围着,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自己插不下手去,便越性走出来到二门前。”她自觉没资格站在那儿,但那些灌水的、打扇的,未必都是真情。

人世间的伦理,到最后就不再那么纯粹了。尤其在这种大户人家,可能只是因为贾母、王夫人疼宝玉,所以大家才忙前忙后。结果真心疼宝玉的袭人,却满怀委屈地走开了。这种场景,是《红楼梦》最迷人的地方。作者要告诉我们,真情往往是最孤独的。

袭人“命小厮们找了焙茗来细问:‘方才好端端的,为什么打起来?你也不早来透个信儿!’”你看,袭人开始追究责任了。

她埋怨焙茗,你是跟宝玉的人,有事怎么不及时来通报?

焙茗急忙解释:“偏生我不在跟前,打到半中间我才听见了。忙打听原故,却是为琪官同金钏姐姐的事。”宝玉挨打,一是因为金钏儿跳井,二是因为和琪官来往。

袭人问:“老爷怎么得知的?”这两件事袭人都知情,那条汗巾子,就是用她的那条去换的。

焙茗说:“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习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这件事其实是个悬案。

以焙茗等人的猜测,蒋玉菡本来跟薛蟠很好,结果宝玉和琪官一见面就投缘,所以薛蟠肯定要吃醋。后来宝钗回去就责怪薛蟠,说是他惹的祸,害宝玉挨打。

薛蟠说他根本就没说过,以小说中的人物性格来推测,薛蟠是不太会说谎的。“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

袭人听了,想想这两件事都对得上。一个是争风吃醋,贾环也总想报复宝玉,“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然后回来,只见众人都替宝玉疗治,调停完备。”大概就是擦药、整理、换衣服之类的。

贾母吩咐:“好生抬到他房内去。”众人答应,七手八脚把宝玉送到怡红院内自己床上躺好。又是一阵忙乱,众人才渐渐散去。这时,“袭人方进前来”,只有等大家都散了,这个没身份的丫鬟才能上前精心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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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思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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