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太室山与嵩岳寺塔。图源网络

嵩岳寺塔国保碑（国一）

难得这个周末，折腾两个小时，抵达嵩山脚下。登封小县的“国保”规模，虽说在全国都数一数二，但堪称顶级者，恐怕还是“国一”即1961年认定的那一批，如嵩岳寺塔、汉三阙、郭守敬观星台等等。出于保护之需，部分文物常年不开放，故知之者甚少。但就其价值而言，随便哪一个都甩少林寺一百条街。所以每次来登封，我都隐隐有困惑。我们是否过多推崇过度商业化了的禅宗祖庭？那些沉甸甸的历史，都在刀枪剑戟的打打杀杀中被淡化甚至忽略了。眼前这座嵩岳寺塔，似乎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历史密码，我们却无法与它对话。

郑东新区千禧广场会展宾馆。图源网络

郑东新区有座地标性建筑——会展宾馆。“山姆大叔”的作品，据说其设计灵感来自嵩岳寺塔。但却不幸，它竟“荣膺”2017年度“中国十大丑陋建筑”之榜眼。其上榜理由：“生硬拟古，细部粗陋，大而无当，与整体建筑环境格格不入。”当地百姓呼之“大玉米”，倒是与农业大省的地位门当户对。其实作为早于西方千余年的筒体结构建筑，魔都金茂大厦的第56层至塔顶层高达142米的核心筒也是借鉴了嵩岳寺塔结构原理。沉舟侧畔、病树前头，唯嵩山不语、大塔依旧。貌似果戈里说，“当歌曲和传说都已经缄默的时候，建筑还在说话”。

嵩岳寺塔

嵩岳寺始建于北魏永平二年（509），原为宣武帝的离宫，后改作佛寺，正光元年（520）称闲居寺，正光四年（523）建塔。据李邕《嵩岳寺碑记》载，“十五层塔者，后魏之所立也。拔地四铺而耸，凌空八相而圆”。隋仁寿二年（601）改称嵩岳寺并延续至今。唐武则天携高宗李治游嵩山，曾改寺为行宫并小住。如今嵩岳寺荡然无存，塔前的山门和塔后的大雄宝殿及两侧珈蓝、白衣二殿均为清改建，唯大塔在1500年的风霜雨雪中遗世独立。

梁思成手绘中国历代佛塔形制演变图。图源网络

嵩岳寺塔南立面、剖面图。图源网络

嵩岳寺塔为砖筑十五层密檐式塔，平面呈十二边形，通高37.05米，由塔基、塔身、十五层叠涩砖檐和塔刹组成。塔身分上下两部分，上部四面各辟一券门通向塔心室，下部则上下垂直，外壁无装饰。叠涩密檐自下而上逐层收分，构成一道柔和而富有弹性的抛物线。塔刹有须弥座、仰覆莲和相轮、宝珠等。塔身“宝箧印经塔”式样及火焰纹尖拱等，明显具有犍陀罗风格。嵩岳寺塔是中国古塔密檐式塔的“创世者”，也是后世密檐式塔的经典范本。

嵩岳寺塔塔心室及砖墩

嵩岳寺塔的外观是十二边形密檐式，内部却是八边形楼阁式。其底层直径10.6米，内径5米许。塔体以青砖、黄泥砌筑而成。据说烧砖用的黄土，都用箩筛了细如齑粉；而砌砖用的黄泥，则以糯米汁拌浆。其下部壁体厚达2.5米，几乎占其内径一半，可谓加厚版的超级砖墩，与塔身浑然一体，坚如磐石，固若金汤。作为由木结构向砖石结构过渡的早期实例，古人的智慧总是让我们脑洞大开，或许它的自重，就是它屹立千年的定海神针。

嵩岳寺塔塔心室叠涩

八角空筒的塔心室不可登临。透过底层一扇半开的木板天窗，隐约可窥叠涩层层收分、直抵塔顶。在我引颈仰视处的脚下，有以木板简单掩饰的地宫入口，据说曾有大量珍贵文物出土。或许它不像扶风法门寺地宫那样“惊天地泣鬼神”，既未出现能够记录大塔身份尤其建筑节点的史料，亦无明确的藏品清单，我们亦无从获悉它们清晰的流向。让人意外的却是，地宫因其特殊形制，有人开始质疑大塔的身世。老实交代：你究竟是姓拓跋还是姓李？

嵩岳寺塔外饰及狮子

中国古建多有两个软肋：一是木构怕火、怕蛀。当然可以解释说，这跟古人的生命观相关，它是会呼吸的建筑，跟人类同一个生命周期。魏都洛阳有永宁寺塔，三天三夜烧个精光。于是砖石渐次取代木材，不仅用于陵寝。二是轻视基础，农村盖宅子谓之“扎根脚”。无论多庞大的屋顶，通过斗拱、梁柱传导，最终落于柱础。有些建筑甚至在建过程中就出现倾斜，如应县木塔。这些千年木构，让后世管理者食不甘味夜不安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嵩岳寺塔

佛塔来自梵文stupa音译，亦称浮屠，最早用来供奉和安置舍利、经文及各种法物。自一世纪传入中土，其形制由覆钵式逐渐汉化为亭阁式、阁楼式，继而衍生出密檐式。北魏古塔现存两座，另一座即佛光寺的祖师塔。十二边形塔更是国内孤例。刘敦桢说，“后来的唐代方塔，如小雁塔、香积寺塔等均脱胎于此”。梁思成早年开列过一份必须重点保护的文物清单，根据重要程度，分别标注五、四、三环不等，嵩岳寺塔条目则赫然划了五个圈。

嵩岳寺塔

独自静坐塔下，阳光温柔，微风如缕。白居易《夜从法王寺归嵩岳寺》说，“双刹夹虚空，绿云一径通”。武则天的雄才大略一如她的足迹，悄然无痕。1500年来，峻极环抱于北，灵台拱卫西东，一溪潺潺于足下，万木凋敝于八荒。巍巍大塔不知演绎了多少神秘传说与旷世传奇。仿佛一念之间，世俗间的所有喧嚣与扰攘都瞬间屏蔽了。苍莽太室一如蒙太奇般转换，忽而山花烂漫，忽而夏夜山风，忽而黄叶摇落，忽而残雪消融，唯独忘记了时光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