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豫”记:王屋山下的小沙弥

日月来了历史 2024-03-25 09:13:56

济源济渎庙

有学友自远方来,相约去济源访古。早年曾来王屋山脚下多次,印象中它跟太行那边的三晋大地一样,干干净净,安安静静。如今它干净依旧,却不再安静。它最古老的传说是战国时代的愚公移山,最现代的传奇则是当地一把手一个耳光扇飞了自家的顶戴花翎。窗外阴晴不定、欲雨还休,气温尚能接受,轻车一骑绝尘。济源第一站——济渎庙。

济源济渎庙

“五岳四渎”为古人对华夏名山大川的统称,“四渎”孕育了我国早期文明。《尔雅·释水》说,“江、河、淮、济为四渎。四渎者,发源注海者也”。济水起源于王屋山,潜流至济渎庙处始现于地面,随后在荥阳、定陶崭露头脸,三隐三现,独流入海。1855年因黄河夺其河道而消遁,空余济源、济南、济宁、济阳诸多地名。济渎庙则是历代帝王祭拜“四渎”之唯一遗存,始建于隋开皇二年(582),如今最牛的建筑则是建于北宋开宝六年(973)的寝宫大殿。

济源济渎庙(门缝印象)

然而,一切美好都在车抵济渎庙的刹那间戛然而止。但见其大门紧闭,东偏门上赫然一纸:防汛闭馆。每逢汛期,太行两翼都是暴雨眼的江湖地位。忽然想起那年在山那边青莲寺的遭遇,磨破嘴皮,感动佛祖,上寺门户洞开,但却三尺为界、一刻为限,让我耿耿于怀,直至数年之后重访。据说其凌渊阁有我国唯一现存的北宋单勾栏,啊啊~“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你教我等手拍何处?茫然四顾,情何以堪!

济源奉仙观

济源奉仙观山门抱鼓石狮

济源奉仙观山门抱鼓石狮

忐忑之中,直奔奉仙观。不出所料,我等又吃了闭门羹。奉仙观始建于唐垂拱元年(685),原名“奉先观”,供奉先人之意。相传唐时有鲁希言、鲁和光二真人,宋时有贺兰栖真等高道先后修道于此。经历代屡毁屡建,现存金、明、清建筑十余座,据说刘敦桢评价它“手法豪放,运思奇特”。既然无缘问道,一行只能在山门外细品这对明代抱鼓石狮。数百年来的众多造访者,把它摩挲出一层细腻、油亮的包浆,让它生动鲜活、亲切近人。

济源奉仙观三清殿

济源奉仙观(门缝印象)

沿了围墙迤逦向西,踮脚可窥其建于金大定二十四年(1184)的三清大殿一角。虽不得见殿内的“减柱造”,其单檐悬山顶却能尽收眼底。很好奇其用材上不仅斗拱硕大,其博风板竟有差不多1米高,据说居国内之冠。板下正中不见规制的悬鱼,但见五根铁条等距下垂以为龙骨,密密麻麻的铆钉像订书机一样把碎木条固定起来遮住檩头。何故如此?或许将作匠人率性而为?抑或审美尺度自有异趣?还是太行山风凶悍异常?百死不得其姐。

济源大明寺导览图

济源大明寺即景

好在济源古迹多在城内,我等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直奔大明寺。城南有秦汉古轵城,寺前身即轵侯祭祖焚修之所。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改建为寺,金末“既罹兵烬,倒为丘墟”;元至元十四年(1277)重建,明清多有修葺。车过街角,远望山门洞开,一行人欢呼雀跃。近看坏了,有小沙弥正在关闭山门。我等五湖四海千百里结缘来,隔了挡风玻璃齐声呐喊、拼命摆手。或许此寺始终留驻僧人乃我等幸事,小沙弥轻叹了下笑着说,“进来转吧,里面有茶”。

济源大明寺中佛殿

济源大明寺中佛殿

大明寺为三进院落,山门后原有天王殿已无存,遗址可见柱础残迹。如此反倒把两进院落连作一体,让规模不大的寺院略显空阔。迎面正中一株千年梭罗,冠大如伞铺天盖地,一如当年在江南邂逅香樟的惊艳,浓翠入眼亦入心。主体建筑中佛殿掩映其间,如有暗香浮动,清凉而幽静。此殿建于元至元年间(1264~1294),广深各三间,单檐歇山顶,方方正正,中规中矩。奈何大门紧锁,在小沙弥婉拒之下,我等怅然作罢。

济源大明寺后佛殿

济源大明寺后佛殿经幢

跃下中佛殿半米来高的月台,寺院两厢有金刚殿、地藏殿、阎君殿、伽蓝殿和僧房等悬山、硬山、卷棚顶明清建筑。绕过中佛殿有后佛殿,雨后殿前略见积水,静若阒无人迹,触目即绝尘埃。其月台最左端有八棱石经幢,不高,略残,字迹漫漶已不可辨。此殿建于明、修于清,悬山顶,规制如中佛殿。我对殿内金身彩塑素无兴趣,好在学友提醒,内有“彻上露明造”、“减柱造”可欣赏。

济源大明寺后佛殿梁架结构

中原一域与三晋大地,总在地上地下文物上试图一较高下。其实在木结构建筑、彩塑和壁画上,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中原地区的古代壁画,当以平方米计。所以大明寺的内外梁架和斗拱上的通体彩绘,可谓之“物以稀为贵”。不过话说回来,济源略与三晋同俗,真正的“大河之南”则鲜见矣。

济源大明寺后佛殿梁架彩绘

或许大殿内昏暗的自然光线,既营造了神秘感和威严氛围,也对塑绘艺术起到了保护作用。欣赏绘画宜“远观其势,近观其质”。梁架彩绘为清代重修时所作,历久弥新,色泽鲜艳,局部略见残损,其主体形象多沥粉堆金。立于梁下举目凝望,其立体感清晰可辨,可见当日之堂皇。古迹修复有“修旧如旧”的原则,求你千万不要试图翻新可好?

济源大明寺后佛殿角柱

后佛殿的四角出现抹八棱柱,这是宋代建筑的一大特征。或许从理论上讲,它是元代建筑继承和保留了宋代建筑风格。在我看来,它也可能是“宋料元用”。历史上出于政治目的,或者用材因战事而奇缺,后朝拆用前朝之事并不鲜见。明清代际时对皇宫的沿用或为孤例,此历史之幸、人类之福也。

济源大明寺中佛殿(背后)

自后佛殿回望中佛殿,发现其明间居然使用了两朵补间铺作。回想在大同华严寺看到其小木作天宫楼阁于柱头铺作和转角铺作之间一字铺排了三朵补间铺作,惊讶之余曾求教于随团讲师,现实中可有实例?太行东南即有之矣。很显然,补间铺作在此并不承载屋顶负荷,其功用只是外托屋檐。

济源大明寺中佛殿转角铺作

返回中佛殿月台徘徊。在专家的指点下,在其转角铺作惊见传说中的鸳鸯交手拱。此斗拱技术据说发端于五代时期,转角铺作与柱头铺作的令拱相逢不让,于是共用一个散斗,斗头则以隐刻方式显示其结构关系。自有《营造法式》,我国古建筑走上了科技创新之路,新技术得到广泛应用。貌似晋东南之泽州崇寿寺即有此例,可见地无偏远。

济源大明寺中佛殿梁架结构

一时技痒,扒了门隙窥其内部构造,不意哐啷一响,那铁链子原来只是虚搭在门环上。经谦谦君子诚心请示,又加香客友情相助,小沙弥只好再让一步。除去与后佛殿一样的“减柱造”,中佛殿内对应转角铺作,其里转部分以阳马托举大角梁尾,交汇处竟以垂柱固定之。如此结构,貌似只有在攒尖顶建筑(如亭子)中出现过,真叫一个“庙小乾坤大”。

济源大明寺中佛殿梁架结构

古建筑界素有“辽承唐风,金随宋制”之说。经过惨烈的战事,金末元初人口锐减、工匠流失,以致宋金以来严谨规整的建筑风格在许多地区无法传承延续,由此形成元代建筑一种率性不羁的独特格局,其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不加斧斤的曲梁。这也是甄别建筑年代的另一重要细节,曾见众多小型寺观的曲梁竟素面朝天地裸露在山墙外。不过此殿内之曲梁夸张如此,亦觉奇葩。

济源大明寺中佛殿门外即景

济源大明寺梭罗树下

雨季殿内泛潮,尤须开门通风。我等不便言说,自先汗流浃背。自殿内向外望去,恰似一框清凉世界的“梭罗庇荫图”。小沙弥在七叶树下陪了几位香客品茗私语,仿佛置身于酷暑之外。忽然想起一句杜诗,“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说的是杜甫草堂,却道出我心目中小沙弥与众香客的此时此境,因从容而悠然,因闲适而惬意,不觉深羡之。

济源大明寺元碑(局部)

中佛殿月台两侧有元、明、清碑碣数通。其中元泰定四年(1327)刻立的《大明恩公勤德之碑》,真实地记录了大明寺劫后重建的艰难历程,那是从总公到克公再到恩公三代主持一生的修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心神皆安,方得无愧。此信矣。

济源大明寺山门

济源大明寺山门石狮

小沙弥在梭罗树下也为我等准备了茶水。有道“无事可静坐,闲情且读书”,我们却要赶路了。前脚跨出门槛,沉重的朱漆门板随即在身后隆隆关闭。临别这才匆匆打量山门,明晚期建筑,灰瓦硬山顶。一对明代守门石狮憨态可掬,尤其左侧小狮子因残损而貌似跃起欲扑,一如投怀送抱,毫无肃杀之气……天际迢迢路茫茫,山中不知岁月长。这样淡泊、宁静的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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