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1724年）冬，直隶河间府崔尔庄的纪家大宅里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七岁的纪昀（字晓岚）趴在书房窗台上，鼻尖沾着墨汁，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院里的枣树——厨娘正在把新熬的麦芽糖浇在糖葫芦上。
"啪！"戒尺敲在砚台边的声响惊得他缩回脖子。私塾先生崔尔巽白须颤动："《论语·学而》背到哪了？"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小纪昀摇头晃脑背着，忽然听见窗外"咔嗒"一声，分明是糖葫芦插进草垛的动静。崔先生正要发火，却见弟子张口接道："糖粘牙缝里，不亦痛乎？"
满堂哄笑中，崔先生气得山羊胡直翘。这事后来被纪晓岚写在《阅微草堂笔记》里，还特意注明："童稚贪饕，竟成毕生痼疾"。
乾隆五年（1740年），十七岁的纪晓岚参加童试。进考场前，母亲往他怀里塞了个油纸包："这是新做的蜜云片，饿了垫垫肚子。"谁料搜身的衙役当场摸出这包点心，主考官姚安知府董仲元正要发作，却瞥见考卷上墨迹未干的《咏槐》诗：
"槐花如雪覆春庭，
游子天涯忆旧情。
莫道此中滋味薄，
曾陪学士宴琼林。"
董仲元拈须沉吟。按大清律例，私带食物入考场该取消资格，但这首七言绝句着实惊艳。最终他破例让纪晓岚进场，还在诗稿旁批注："饕餮书生，锦绣文章"——这八个字后来成了纪晓岚在士林中的别号。
乾隆十二年（1747年）秋闱，二十四岁的纪晓岚在顺天府贡院的号舍里抓耳挠腮。隔壁考生嚼着硬面饼的声响惹得他腹鸣如鼓，袖袋里夫人马氏塞的杏脯蜜饯散发出诱人甜香。
"反正前日策论考得不错..."他心虚地摸出颗蜜饯含在嘴里，不料巡考官突然掀开号舍帘子。黏在嘴角的糖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按《钦定科场条例》该当逐出考场。
"学生冤枉！这是治病药丸..."纪晓岚急中生智，却见巡考官盯着他案上墨迹淋漓的《田赋论》出神。这篇文章后来被收入《纪文达公遗集》，其中"摊丁入亩当因地制宜"的主张，正切中当时税制弊端。
消息传到主考刘统勋耳中，这位后来的东阁大学士拍案叫绝："此子才思，可比东坡醉酒作诗！"不仅没治罪，反在放榜时将他录为解元。后来刘统勋主持编纂《四库全书》，第一个就举荐了这位"蜜饯举人"。
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六月，纪晓岚在养心殿东暖阁汗透重衣。两淮盐政贪污案牵连到他姻亲卢见曾，虽然提前通风报信让亲家转移家产，但此刻皇帝手中把玩的，正是他用来报信的空信封——里面装着盐茶和几粒枸杞。
"纪昀可知罪？"乾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殿角铜鎏金西洋自鸣钟的滴答声催命似的响着。
"臣...臣是想着卢大人年老体虚..."话没说完，皇帝突然大笑："好个'盐茶枸杞'！你这是学东方朔智救乳母啊！"《清史稿》记载，乾隆最终判他"漏言夺职，戍乌鲁木齐"，已是格外开恩。
戈壁滩的月光照在纪晓岚的羊皮日记本上。戍边三年间，他记录了准噶尔民歌、回部婚俗，甚至发现唐代北庭都护府遗址。某日在巴里坤湖畔，他听蒙古老牧民唱道：
"天鹅落在芦苇荡，
勇士埋骨在沙场。
姑娘的眼窝像月亮，
照着驼铃向远方。"
这首民歌后来被收入《乌鲁木齐杂诗》，纪晓岚在注释中写道："胡语不可尽译，然其悲怆苍凉，犹胜《敕勒歌》"。这些边塞见闻，为他日后修《四库全书》时处理少数民族典籍提供了独特视角。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纪晓岚看着文渊阁满地古籍愁眉不展。乾隆刚下旨要把所有涉及"夷夏之辨"的书目尽数销毁，而他面前这本宋版《松漠纪闻》，正记载着女真先祖的部落传说。
"纪大人，皇上催问《日知录》的删订进度。"太监的通报声吓得他手一抖，朱砂笔在顾炎武批判专制的段落旁洇开红晕。当夜，他悄悄把未删节本夹进《佩文韵府》的书匣，这个秘密直到嘉庆年间才被修书匠发现。
最惊险的是处理《扬州十日记》。这部记录清军屠城的禁书被他抄录在《本草纲目》的药材图谱背面，每页只写三五行小楷。某日乾隆突然抽查，随手翻开写着"当归"的那页，竟笑道："纪晓岚连修书都不忘药膳养生！"
嘉庆十年（1805年）深秋，八十二岁的纪晓岚在阅微草堂咳血不止。案头摆着刚完稿的《滦阳续录》，砚台下压着戴震后人送来的《武林旧事》抄本。他颤巍巍地在扉页题句：
"字缝里藏着前朝的月光，
纸堆中埋着文人的心肝。
后来者若见此书，
当知有人曾在黑夜里掌灯。"
据《清稗类钞》记载，纪晓岚临终前突然要喝冰糖燕窝，家人端来后却见他蘸着糖水在床单上写了个"書"字，含笑而逝。他保存的317种禁书在道光年间重现于世，而《四库全书》毁掉的典籍，据现代学者统计多达2855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