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之时,中原王朝与西夏(史书中常简称“夏”)的关系有些特别:一方面西夏承认北宋的宗主国地位,向北宋进贡,但另一方面却要求北宋赐予比它进贡更多的财物,向朝廷索取。而它之所以这样做,那是因为当时北宋经济虽然相当繁荣,可军事方面相对孱弱,在与西夏交战之时负多胜少,不堪其扰。在这样的背景下,两国之间的交往,北宋使臣的勇气和智慧也就显得非常重要。
清人毕沅的《续资治通鉴•宋史》中,记录了这样一件事:宋仁宗嘉祐七年(公元1062年),边将向朝廷报告,西夏毅宗李谅祚近来推出了很多举措,不再遵守从前的做法,很有可能不守自己的名分并改变称呼,对于他的这种做法朝廷不能听之任之,希望能够派出一个能干的使臣向西夏下达诏令予以责问,从而及早杜绝其奸邪的苗头。
朝廷接到边将的报告与请求之后,一番斟酌,派出了供备库副使张宗道以赐给毅宗李谅祚生日礼物的理由入使西夏。西夏迎接张宗道的人到了,想让张宗道的马先走,到了骑上马出发的时候,他又想走在道路的东边,张宗道不干。西夏的官员说:“作为主人居于左边的位置上,这是常见的礼节,你不该有所怀疑。”张宗道说:“我张宗道与西夏王同样侍奉天子,你们西夏王如果来,那当然我是宾他是主。然而你却是臣子,怎么能充主人呢?所以,应当按照惯例,我张宗道居于上宾的位置上。”
为了这事儿,张宗道与西夏接待的官员争执不下。忽然后者厉声问道:“你有几颗脑袋,竟然这样?”张宗道笑着说:“我只有一颗脑袋,并且出发之前就已经告别了家人。今天你想取我的脑袋就来取吧!我张宗道也算是死得其所。然而,你西夏国未必敢这么做!”那位西夏官员又说:“是翻译出错了,我是说自己没有两颗脑袋。”张宗道说:“既然是翻译出错,那么,为什么不将翻译斩首?”于是,西夏接待的官员低头了,在张宗道前面为他开道。他又对张宗道说:“我们两国之间的友情,就如同鱼水一样。”张宗道说:“的确如此。天朝是水,西夏是鱼。水可以没有鱼,但鱼却不能没有水。”
看,宋仁宗还真挑对了出使西夏的官员:我们从张宗道与接待他的西夏官员,就谁该走在路的哪一边等问题上的争论中,能够看出张宗道不只有大无畏的勇气,而且拥有足够的智慧;也正因为同时具备这两者,所以,才使得最初有些盛气凌人的西夏官员,没有能够讨得任何便宜,从而维护了北宋的尊严。
应该说,从踏上西夏土地的那一刻起,张宗道就面临相当严峻的局面:西夏是羌人的一支——党项族建立的政权,过去很多年从没把北宋朝廷放在眼里;哪怕是与北宋订立了和平条约,其实,也还是相当咄咄逼人的——敢于向北宋索取远超其进贡之物的赏赐,从和议中获得与北宋朝廷开战相比可能还要丰厚的回报,在狡猾之外,让我们看到的便是其不可一世的气势。而接待张宗道的西夏官员硬是要以主人自居,甚而至于拿死亡威胁张宗道,就是西夏人这样的心理的外在表现。当然,张宗道一方面据理力争,另一方面向其表明自己并不怕死,乃至出使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准备,对接待他的西夏官员也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那可是我们熟悉的话。
不过,在这里同样值得我们欣赏的,还有张宗道的智慧:他紧接着前者“二国之欢,有如鱼水”的表示,做出的“天朝,水也;夏国,鱼也。水可无鱼,鱼不可无水”,可以说让对方半点便宜也没沾到:他这无疑是在告诉对方,在宋与西夏两国关系中,宋居于主导地位,也更加重要。因此,在我看来,他的勇气和智慧,与战国之时不辱使命、完璧归赵的蔺相如真的有得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