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年(1941年)4月25日,十多万市民来到上海胶州路军营,悼念一位去世的将军。仪式上,很多人泣不成声,而看到将军的遗容后,更多的市民开始愤怒起来。因为这位将军是被日伪收买的叛徒杀害的,看着躺在棺材中的将军头部还留着遇害时的伤口,吊唁群众纷纷要求立即处决凶手。
随即,杀害将军的四个凶手被押了出来,在市民的唾骂声中,四人被相继枪决。当正义的枪声响起后,大家的愤怒才减少了一些。
在抗战中去世的将军有很多,被汉奸叛徒杀害的将军也不少,但只有这位将军,在牺牲后让数十万市民吊唁,让国共两党的领袖都发文祭奠。
他就是指挥了保卫上海“四行仓库”战斗的谢晋元(1905年4月26日——1941年4月24日)将军,蒋介石赞誉其“精忠贯日”。在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10月12日,毛泽东在《论新阶段》报告中高度赞扬了“八百壮士”,称其为勇敢抗击敌人、为国家献身的民族革命的楷模。全国解放之后,上海市人民政府修复了谢晋元的墓地,并将“孤军营”营房遗址所在的社区命名为“晋元里”,以表达对这位抗日英雄的崇敬之情。
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被杀?又为什么有数十万市民来吊唁呢?
时光拨回到16年前,此时的谢晋元刚刚完成大学学业,从国立广东大学毕业。这所学校很有名气,是中山先生整合而来,也是现在的中山大学的前身。恰逢黄埔军校第四期招生,谢晋元便接着考上了军校,和林彪、伍中豪、张灵甫还有胡琏等以后的名将成为同学。在黄埔军校学习过程中,谢晋元非常刻苦,也很积极向上,受到了周公、叶帅的关注,私下关系亦师亦友。
谢晋元
还未等到正式毕业,谢晋元便与同学踏上了北伐的战场,成为了国军14师的一名少尉排长。一年多的时间,谢晋元凭借着战功,从少尉排长升迁为副营长。
民国十七年(1928年)4月,第二次北伐战争,谢晋元随北伐军一路打到了济南城下。为了保护本国侨民,日本也派遣了第六师团进驻济南城内。在中国的地盘上,却驻扎了日军。谢晋元想想就来气,更气人的是,日军屡屡挑衅北伐军,令其退出济南城。当局虽然严令不许抵抗,却还是在济南城内留下了两个团,谢晋元也在其中。
5月8日,日军鉴于下达了最后通牒,北伐军未予遵守,遂下令发起进攻。驻扎在城内的北伐军奋起反击,双方血战3日,损失惨重。谢晋元也在战斗中深受重伤,送到了后方急救。11日,北伐军不敌日军,撤离了济南城。自此,谢晋元的第一次抗日黯然结束。
在经过一年多的治疗和恢复,谢晋元再次回到军队,成为了19路军的一名营长,随军驻扎于上海,拱卫南京,他迎来了第二次与日军作战。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日本海军眼红陆军在东北取得“丰硕战果”,想在上海制造事端。1月18日,日本偷偷摸摸制造了“马玉山路事件”,给上海提出几项苛刻的要求,其中有一条,要求19路军撤到30里以外的地方驻扎。这明摆着就是不让上海驻扎中国军队。当局居然照单全收,这就使得日本方面不好接招了:本来是借此来找麻烦的,结果国民政府客客气气全接受了,那还怎么挑事?日本人又想了一个计策,另外准备了一个通牒,却临近最后期限才告知中国。当局当然没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摩擦升级成为战争。谢晋元所在的19路军投入反击中,震惊中外的淞沪抗战爆发。
战斗期间,谢晋元带领全营战士抗击日军,呼吁大家不要害怕日军的战斗机,只要防卫到位,就伤不到自己。他甚至写下一段日记:日军的战斗机投下的炸弹威力很大,却不易瞄准目标,没得准头,战壕里面很安全。战斗持续了一个星期,19路军和随后赶来增援的第5军携手,打得日军三易主帅。
由于第二次与日军作战有功,谢晋元被抽调到了庐山,参加军官训练团,毕业后进入德械88师,成为中校参谋。长城抗战结束后,中方对日秘密备战迅速启动,包括重整军备,建立国防工事,刺探日军情报等,这些谢晋元都有参与,当然参与感最强的,还是对上海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地形侦查。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中日之间战争已全面爆发。南方的日军也在蠢蠢欲动,为了先发制人,中国军队开战之初就投入包括87师,88师在内的精锐部队。经不住国力的较量,日军所拥的海陆空优势,中国军队并不具备,双方在重武器方面差距太大。加之,日军成功在杭州湾登陆,大有迂回包抄中国军队后路的趋势。几十万国军只能无奈地后撤,既然是撤退,那就要留下掩护的部队。当局原定的是留88师负责全军撤退,师长孙元良几番考虑,讨价还价,只留下524团1营,这个营的带队军官,就是时任团附的谢晋元。
那么,88师那么多军官和营级单位,为何偏偏留下谢晋元和一营呢?
惨烈的淞沪会战,导致率先投入作战的88师兵员严重不足,只能从后方赶赴增援的部队中抽调补充。其中,524团1营在守备四行仓库前,进行了第五批兵员补充,大部分来自湖北通城县保安队。1营之前的兵员构成,就是以湖北籍为主,优先补充来自湖北部队也是极其正常。
由于地处湘鄂赣边区,通城县也有着广泛的红色基础,保安队虽是地方武装,却与红军有一定的关系。例如,后来率队增援上海的保安大队3中队长石美豪就反对与红军作战。还有,在孤军营中照顾谢晋元生活起居的卫兵万连卿,以前就是儿童团团长,他的父亲更是老红军了。
谢晋元
再说说谢晋元。他本人虽是黄埔军校毕业,却是政治大队的学员,而当时的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就是周公。在耳濡目染的影响下,谢晋元对于黄埔精神的认识也比较到位。在他带兵以后,就非常重视部队的“软建设”。另外,谢晋元还在反蒋的19路军干过一段时间。可以说,谢晋元本人是偏“红”的,这也是让他去守卫四行仓库的重要原因之一。
众所周知,国民党的军队中腐败现象非常严重,吃空饷和榨取士兵的血汗几乎是常态。而且贪腐行为普遍存在于各个层级,并且各级之间的分赃都有明确的规定。偶尔出现像郭汝瑰这样清白的人,便会立刻被杜聿明视为“共产党”。
解放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大陆方面在评价国军在抗战中的表现时,虽然充分肯定了底层官兵英勇无畏地抵抗日军,但同时却没有提及国军内部存在的贪腐等阶级压迫问题。实际上,抗战前后的国军没有本质区别,依然是一支腐朽的封建军队。然而,在国家危机时刻,这支衰败的军队在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斗中表现出色,作出了应有的历史贡献。因此,大陆方面在充分认可其历史成就的同时,选择忽略其内部的阴暗面。
然而,不提及其负面影响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以淞沪抗战为例,谢晋元所任的88师,师长孙元良公开侵吞了军委会拨给该师的26万元修建费用,还私自出售了部分储存在四行仓库的棉纱,并将上海市民捐赠的慰问物资据为己有。这些种种不当行为,使得同僚与下属均感到愤慨,最终联合上书弹劾。尽管蒋介石对这位“天子门生”给予了种种保护,但毕竟难以抵挡公众的愤怒,因此在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3月29日,他不得不将孙元良撤职,并交由军法执行总监部进行监管。
俗话说,上行下效。作为领导的孙元良,若说他手下的524团1营“身处污泥而不染”,恐怕也难以让人信服。
无疑,谢晋元被视为“嫡系中的杂牌”。虽然他是黄埔四期的毕业生,但直到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9月他从“庐山军官训练团”第二期完成学业后,才开始寻求黄埔同学的帮助,从粤军调入中央军的嫡系88师。
谢晋元
在黄埔生聚集的88师中,谢晋元并没有得到重视。除了曾短暂担任补充团的少校营长外,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担任参谋和中学生军训队队长等次要职务。在淞沪会战开始后,他才升为中校参谋主任,但仍然权力有限,影响力不大。直到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9月中旬,88师下属的524团团附出现空缺,谢晋元才得以接任该团团附一职。
国军每个团配备一名中校团附和一名少校团附。团附的全称为“团部附员”,是团长的助手。然而,当团长因故无法履行职责时,团附并没有权力代替其行使职务。因此,团附并非副团长的角色。实际上,大多数团附的地位甚至不如营长高。在从调入88师到被指派留在四行仓库的这三年中,谢晋元因多担任一些闲职,实际上并没有机会进行贪污腐败。是否存在“灰色收入”,主要取决于负责人的态度。如果确实存在“灰色收入”,具体数额又要看负责人是否慷慨,以及愿意分配多少。
然而,当孙元良将谢晋元视为“弃子”,并赋予他指挥524团1营守卫四行仓库的任务时,谢晋元便成为了“八百壮士”的最高指挥官,局势便截然不同了。400多人的兵力,当然守不住小小的四行仓库,退回到租界以后,谢晋元和他带领的一营便被英国关押了起来,又称“孤军营”。令人奇怪的是,当局却未有将这群孤军救出来的实质行动。
谢晋元部队在退出四行仓库并交出武器后,尽管被困于孤军营,国民政府依然向他们汇款支付军饷。尽管有时汇款会出现延迟,但上海各界对这些抗日英雄的捐助热情始终高涨。谢晋元还组织部下在孤军营内设立工务社,生产“孤军牌”袜子、肥皂、藤椅等商品,并在上海市场上热销,受到市民的广泛欢迎。从理论上讲,在这种情况下,这支有超过400人的团队的日常生活应该能够得到保障。
然而,实际情况却完全不同,孤军营的后勤保障水平日益恶化。官兵们对谢晋元的经济问题的质疑声日渐高涨,甚至从私下讨论发展到公开指责。
谢晋元
谢晋元之子谢继民在其作品《我的父亲谢晋元将军》中提到,张文卿、郝精诚、尤耀亮、张国纯四名凶犯在法庭上的供述中提及其杀人动机为:“待遇差,吃不饱,外界捐款未公开。”尽管用词有所委婉,但其核心意思基本相同。
确实,大汉奸陈公博曾邀请谢晋元担任伪“上海保安第三总队”的总队长,而汪精卫也曾“礼贤下士”,派人送上聘书,但都被谢晋元坚决拒绝,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史实。谢晋元的坚定立场和民族气节确实令人钦佩。
谢晋元是出于对国家的热爱,才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仍然想着节衣缩食去支持抗战。然而,这个道理需要事先与大家沟通清楚,讲明白,并在自己带头捐赠的同时对下属进行号召,而不是强迫要求。然而,在国军内部,思想政治工作却显得相对薄弱。尽管基层士兵普遍怀有简单的爱国情怀,但由于缺少长期的教育和引导,无法期待他们的觉悟会有多高、信念会有多坚定和持久。
因此,谢晋元实际上采取了“一刀切”的方式来进行抗战捐款,这在方法上显然存在一些争议。而且,史料中并没有找到孤军营向国民政府汇款的凭证,那么孤军营的士兵们会作何感想呢?如果他们中有人认为谢晋元在88师待了几年没有任何实惠,现在一旦有机会就开始进行报复性的贪腐,虽然事实是否如此尚不可知,但至少从逻辑上讲是可以理解的,并且也能引起周围不少人的共鸣。
国民党组织部部长朱家骅向蒋介石提交了相关调查报告。该报告指出,此案件发生的原因主要有三方面:首先,过去三年中物价上涨了几倍,而士兵的薪水依旧是每人十元,并且今年几个月来还未发放。我们多次向军政部发电,往往数月没有得到回复。能够维持下去的,主要依靠去年底行政院发放的一万元奖金。直到案发时,所剩无几,仅剩百余元。整个营地已经面临缺粮的危险。其次,郝犯等人认为三年前中央发放的二万元中,有一半被地方协会的姚惠泉扣留,认为谢是中饱私囊。第三,历年来各方的慰问款项大约有两万元,谢以此作为工业资金。然而,郝犯等人竟认为谢的行为是自私的,无法理解。
根据这份报告,可以确认以下事实:孤军营的官兵生活条件确实非常艰苦;军政部常常延迟支付孤军营的工资;还有人公开侵吞孤军营的物资供应。
换句话说,孤军营生存困境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国民政府军政部拖欠薪水也是一个因素。根据对姚惠泉的资料了解,他早在辛亥革命时期就参与其中,后来专注于教育工作。在抗战期间,他创立了仙鹤草素药厂,不仅为孤军营提供了大力支持,还曾向新四军提供了大量急需物资。朱家骅提到姚惠泉在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底国民党军政部汇给孤军营的2万元中“扣发”了一半,但他并没有详细解释事情的经过。同时,抗战胜利后也没有对姚惠泉进行追责,这确实让人感到疑惑。
除了可能存在经济困境,谢晋元在其他一些方面的决策不当,导致士气下降,也是导致他个人悲剧的重要因素。
当他带领部队撤离四行仓库后,遭到租界当局的欺骗,被迫放下武器并被囚禁于孤军营之初,官兵们出于愤怒,仍能紧密团结在谢晋元身边,共同与租界当局抗争。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兵们对依赖国民政府的外交努力已失去信心,迫切希望谢晋元能够采取果断行动,带领他们寻找新的逃脱方案。此时,谢晋元却坚决遵从蒋介石的指示,要求他“暂时忍耐,继续留在租界”,因此明确拒绝了上海爱国人士的提议,试图在孤军营开放时悄悄替换官兵逃跑的方案,并严令部下不得擅自离营,甚至对已经脱营的班长李永成等四人进行了除名处理。
从谢晋元的视角来看,他坚定不移地遵循蒋介石的军事命令是理所应当的。然而,在其他士兵和官员的眼里,这种对孤军营艰难处境视而不见、缺乏灵活应变的态度,只是一味地执行上级指令,而不考虑这些命令的合理性,可以说是顽固不化;若从严厉的角度出发,似乎也有不顾基层官兵生死存亡之嫌。
在这样人心不宁的情况下,谢晋元并没有耐心去说服和沟通部下的想法,而是选择继续采取强硬的压制措施。谢晋元坚持这样的做法,最终导致孤军营的官兵逐渐与他产生了对立。曾经对他忠心耿耿的下属们开始指责他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好兄弟,而与军阀毫无区别!甚至有人认为,孤军营之所以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根本原因就在于谢晋元。他自己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学生,追求完美,若真想做到这一点,就应该自己努力,而何必牵连其他人。如果不是谢晋元的阻止,大家早就能够获得自由了。
谢晋元
谢晋元在大是大非面前毫不妥协,确实不愧为抗日英雄的称号,理应获得后人给予的各种荣耀。然而,他身上依然烙印着深厚的旧军队和旧军官的痕迹,历史局限性的无法弥补也是不争的事实。
谢晋元死后,当局给他的遗孀凌维诚发了一笔抚慰金,但家庭负担还是太重,凌维诚一手抚养四个子女非常艰辛。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市长陈毅给凌维诚安置房屋,安排了工作。1991年,凌维诚在上海与世长辞,与谢晋元将军埋在宋庆龄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