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殇:满城尽带黄金甲背后,是大唐帝都和百万平民的至暗时刻

东政谈历史 2023-07-23 17:45:02

大唐广明元年十二月 长安东郊 黄昏将至

残阳如血,将天地渲染成一片迷蒙的橘红,寒风从渭水河畔呜咽着吹来,在旷野中如泣如诉……

落日西垂,无数披散长发、头裹红巾的战士,如洪流般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而绵延千里的行军队伍之中,一乘装饰繁缛、通体金黄的轿舆,在夕阳映衬下,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轻轻掀开轿帘,恢宏帝都已然在望,远眺巍峨耸峙的天子殿宇,感受着九重城阙的皇家气象,满鬓霜花的男人,此刻不禁喃喃自语: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是黄巢人生中第四次“造访”帝国的都城,若干年前,这个寒窗苦读的年轻学子,一次次怀揣着梦想进京赶考,又一次次被残酷的现实鞭笞得体无完肤。

最后一次科举失败,希望破灭的读书人,孤身伫立于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迷茫、失望、不甘和愤怒,从心底汇聚到笔尖,终于化成那首充满杀气的《不第后赋菊》。

而许多年后,命运的齿轮悄然发力——这个曾经在长安街头失魂落魄、胡言乱语的穷酸秀才,成为了席卷大半个中国的义军领袖,也成为了李唐王朝最可怕的梦魇阴霾。

公元880年初冬,黄巢攻克潼关、挥师直趋长安。在其眼前,通往京师的道路已是一片坦途,而其身后,数十万虎狼之师,又不知将会在大唐帝都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兵临城下:慌乱而丑陋的救赎

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十一月,黄巢率军攻陷洛阳,这是自安史之乱结束后,近130年时间里,大唐东都第一次落于外敌之手。

洛阳失守,黄巢以号称六十万之众,浩浩荡荡直扑潼关,前线告急战报不断涌入京师,长安城中人人自危,朝廷上下乱成一片,而僖宗李儇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年仅十七岁的大唐天子,说到底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生于深宫之中,长在宦官之手的李儇,过惯了纵情享乐的太平日子,哪会料到黄巢这个私盐贩子带着一帮土匪流民,有朝一日竟会进犯关中,甚至威胁到帝国的生死存亡。

冬至来临,北风乍起,而延英殿中的气氛更是冰寒刺骨,君臣执手相看泪眼,却无一人能想出退敌之策。

关键时刻,还是僖宗最信任的权宦田令孜挺身而出,高呼:臣愿亲率左、右神策军,前往潼关御敌!

确实,京城尚有十万神策军,依靠这最后的家底,且不说荡平叛军,仅仅只是固守潼关,应该还不成问题。

然而,僖宗虽醉心玩乐而不理朝政,但对于身边卫戍部队的基本情况,多少还有些了解。

此时的“神策军”,大量官宦子弟或富家公子充斥其中,和当年纵横西北的百战边军早已不了同日而语。

这些饱食终日的纨绔子弟,通过贿赂宦官,混迹于军营内滥竽充数,坐领丰厚军饷和皇家赏赐,若真要指望这批乌合之众去抵御叛军保家卫国,不啻天大的笑话!

而僖宗尚不知情的是,即使将这些酒囊饭袋全部算上,数量也远远不及十万之众——普遍存在于晚唐军队中的“吃空饷”现象,在禁军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此时神策军的真实人数已是“十不存一”。

“万一不胜,又将如何?”天子忧心忡忡的发问,而田令孜则再次展现出了一个权宦宠臣所应具备的应变能力。

“陛下英明,圣心远虑!若不能在潼关挡住‘草贼’(黄巢军常在耳边插艾草以示身份,因此得名“草军”),其实也并非全无办法,圣上大可效仿当年的玄宗皇帝……

安史之乱时,燕将崔乾佑率五万叛军攻破潼关,玄宗连夜弃长安出逃蜀中,而如今僖宗要面对的,可是黄巢麾下足足六十万“草寇”——西奔蜀地,又有何不可?

这就是奸臣的“价值”,一句话既破除了僖宗出逃可能面临的心理障碍,也为天子幸蜀找到了足够的理论依据。

而再无后顾之忧的大唐皇帝,随即朗声对田令孜下令“卿且为朕发兵守潼关!

只是出征的圣旨一下,神策军中的公子哥们简直如遭雷击,别看这些人平日在城内鲜衣怒马、耀武扬威,真到上阵杀敌之时,个个都成了怯战畏敌的懦夫。

好在“善解人意”的田令孜并没有催促部队开拔,即使前线战况已十万火急,田公公依然留下了充裕的时间,让这些官绅子弟能找到化解危机的办法。

而所谓的办法,无非就是私下里丑恶的钱权交易,权贵们花钱四处雇佣走投无路的穷人,又或者抓捕流浪街头的乞丐,然后通过关系将他们送入军营,让这些最底层的无辜者顶替自己的后代出征。

东拼西凑之下,一支2800人的“敢死队”勉强组建完毕,可怜这些颤颤巍巍又从未受过军事训练的“神策军”战士,甚至连兵刃都握持不稳,却要奔赴兵凶战危之地,去和数百倍于己的敌人决一生死。

而老奸巨猾的田令孜虽然夸下海口,但自知此行凶多吉少,便以保护僖宗安全为由留守长安,又向皇帝推荐了三位替死鬼:左神策军马军将领张承范、右神策军步军将领王师会,以及左神策军兵马使赵珂。

潼关之战:两千八对决六十万

十一月二十五日,不足三千人的老弱残兵奔赴潼关,而“大军”开拔之际,面对无兵无粮的窘境,主帅张承范苦苦哀求皇帝,尽早督促诸道精兵赴京勤王,却只得到僖宗一句“卿等且行!朕自当促兵进援”的敷衍之词。

两日之后,“神策军”途经华州(今陕西渭南),当地百姓因听闻黄巢即将拥兵扣关,均已四散逃走,但万幸城内粮仓尚有一千余斛陈年谷米,士卒们靠着这些粮食,才能勉强继续东进。

只是当众人抵达潼关后才发现,这座拱卫京师的顶级军事要塞,此刻却早已人去楼空,只有泰宁节度使齐克让统领着上万从前线退下的残兵,冒死驻守于关前。

而因为缺乏粮秣补给,这支难得的“友军”此时也和张承范的部队一样,所有人都早已饿得面无人色了。

当日午时,沉寂的旷野之中,突然旌旗招展,战鼓雷鸣,原来是黄巢亲临潼关战场,义军随即对驻扎关下的齐克让部展开猛攻。

激战由正午直至黄昏,在饥饿与疲劳的双重打击下,泰宁军终于崩溃,齐克让无奈引兵败走,但此时关门紧闭,情急之下众人只得选择从潼关左侧隐秘的小道——“禁沟”撤回关内。

泰宁军溃散,偌大的潼关周围,便只剩张承范麾下的这支孤军。而此处虽是天险,但既无粮草又乏援军,却要以不足三千的兵力抵御六十万叛军,要想取胜,简直难如登天。

为激励士卒死战,张承范将府库内所有钱物以及自己的私财悉数分发给部众,并再次上表僖宗,请求朝廷发兵支援。

十二月二日,“草军”开始猛攻潼关,守关士卒拼死抵抗,关前原有一道天然的护城壕堑,但黄巢强征附近民夫挖石填土,又驱赶当地百姓前冲攻关,而张承范因兵力单薄,不敢贸然出击,只能在关上拼命放箭来延缓草军的攻势。

战至午后申时,守军箭矢全部用尽,无奈只能投掷石块御敌,但因距离较远,又很难给对手造成实质性的杀伤。

夜幕降临之际,宽阔的壕沟逐渐被沙土和死尸填平,叛军也顺利挺进到潼关城墙之下。

入夜,黄巢军开始发动火攻,顷刻之间,潼关城楼陷入一片火海,与此同时,黄巢又利用此前齐克让溃逃时所走的禁沟,派人暗中绕行至关后,三日凌晨,起义军两面夹击,对潼关发起总攻。

守关部队本是临时组建的杂牌军,腹背受敌之下顷刻支离破碎,张承范换穿平民衣服,率残部逃离战场,而另一位火线提拔的将领王师会则被困于乱军之中,自杀身亡。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当张承范西撤至野狐泉(今陕西蓝田)附近时,才终于遇到唐廷姗姗来迟的两千援兵,而此时距其出兵潼关,已过去了整整七天!

潼关沦陷,关中平原门户大开,黄巢数十万大军由此长驱直入,凛冬将至,长安城内已是风雨飘摇……

祸起长安:剧变前的脉脉温情

潼关易手,大唐帝都再无险可守,病急乱投医的李儇紧急下诏,任命黄巢为天平节度使。

如此封疆之职,若换作一年之前,黄巢也许会欣然领命,但此刻长安近在眼前,即将问鼎关中而君临天下的义军统帅,又怎会为区区节度使这点蝇头小利而就范?

十二月初五,僖宗早朝刚散,长安城内已是流言四起,传闻黄巢前锋骑兵即将抵达京畿,而田令孜顾不得核实消息真伪,当即派遣五百神策军精锐,护送僖宗及众位亲王、妃嫔,由金光门仓皇逃亡。

天子出逃,长安城中开始骚乱,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在震惊之余,也连忙收拾金银细软,四散逃窜而去。

煌煌帝都瞬间沦为无政府状态,溃兵流民、市井无赖,甚至普通百姓都开始肆无忌惮的闯入皇家宫殿、大内府库以及富家宅院,随心所欲的哄抢财物。

而混乱直至数个时辰后才被迫结束——当日傍晚时分,大量头扎红缯,服色鲜明的起义军,终于出现在城外旷野,而在众人前呼后拥之下,一顶镶金嵌银的华丽大轿格外醒目,端坐其中的,赫然便是帝都长安的新主人——黄巢。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当年满腹怨气的落榜者,如今终于意气风发的重回长安,而更令黄巢感觉满足的是,围观义军入城的长安百姓中,竟还有许多人自发在道路两旁“跪迎王师”,这种天命所归的成就感,瞬间将其内心深处“犯上作乱”的罪恶感洗刷一空。

当然,百姓此举并不完全是摄于草军淫威而曲意逢迎,这其中既有对李唐政权昏庸统治的失望与厌恶,也代表着广大底层民众对这支“农民起义军”发自内心的欢迎。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黄巢的表现也相当有诚意,除严令部众不得扰民外,义军副帅尚让还第一时间向众人宣布:

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毋恐。

初入帝都,黄巢义军与长安百姓的相处,充满了和谐、融洽的意味,而更加难得的是,黄巢的爱民承诺并非表面文章,至少在刚刚入城的前两日,草军确实真金白银地拿出钱财,接济城中衣食无着的贫民,而如此慷慨之举,使这支队伍,看上去像极了一支真正的仁义之师,更令身为胜利者的黄巢,周身都散发着“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耀眼光芒!

然而,稳定祥和、甚至温情脉脉的画面仅仅维持了两天,草军士卒在扶贫济困之余,也开始对长安城内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乡绅富商进行粗野的清算。

其实作为揭竿而起的“义军”,劫富济贫倒也无可厚非,但可怕的是,随着洗劫范围的扩大和时间的加深,帝都长安那难以估量的财富和似乎唾手可得的一切,让所有人在追逐的过程中逐渐迷失,进而完全失控。

人性中最阴暗、恐怖的欲望,隐藏最深的邪念与贪婪,一旦从潘多拉魔盒中释放出来,想要停手,就只能是在彻底的发泄和毁灭之后!

彻底失控:杀人满街,巢不能禁

首先遭殃的是大唐皇宫和来不及出逃的皇亲国戚,大内所藏奇珍异宝被洗劫一空,对于义军而言,没有实际价值的书法字画、绫罗绸缎则被付之一炬,而为永绝后患,长安城中的“李唐余孽”统统被斩草除根,一时之间皇宫内外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而黄巢自认为此时已天下归心,也在努力营造“救世主”的仁爱形象,无奈唐王朝虽已朝不保夕,但大量唐廷官员依旧执迷不悟,宁愿忍饥挨饿四处躲藏,也不愿委身于黄巢麾下效命。

因此在屠戮李唐宗亲之后,一场针对唐朝政府高级官员的斩首行动,随即展开。

包括宰相豆卢瑑、崔沆,尚书左仆射于琮、尚书右仆射刘邺、太子少师裴谂、御史中丞赵濛等藏匿于民间巷弄的高官,或于搜寻后被残杀,或因不愿屈从叛军而遭屠戮。

即使是此前率众于灞上迎接义军入城,且公开表示归顺黄巢的金吾大将军张直方,也因收容唐廷官员而被阖府抄斩,夷灭三族!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亲眼目睹长安惨状的诗人韦庄,在《秦妇吟》中用饱含血泪的笔墨,记录了黄巢军队一系列的暴行,但平心而论,如果灾难的范围仅仅局限于贵族公卿和上层豪门,也无非是成王败寇在现实中的残酷写照,亦或改朝换代时,战败者所必须承受的代价。

然而,这一切仅仅只是长安浩劫的开始……

“我花开后百花杀!”——举起屠刀的黄巢,终于撕下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属于刀头舔血者独有的狰狞面目,而统帅的所作所为,也给其麾下的义军将士,带来了强烈的心理暗示和示范效果。

在将全城豪绅富商洗劫殆尽之后,打击面还在持续扩大,掠夺的对象也由达官贵人转为殷实小康的家庭,再到数量庞大的无辜平民。

而伴随着对长安百姓全方位、无差别的强取豪夺,逐渐丧失理智的草军官兵,已不再满足于单纯的“劫财”,他们开始肆无忌惮的杀人放火、侵占豪宅、奸淫妇女。

在鲜血、暴力、财富和女人的多重刺激之下,这些两天前还蔼然可亲的“义军”,彻底化身为一个个面目可憎的催命魔鬼!

“杀人满街,巢不能禁”——这当然不是黄巢想要的结果,在大业将成之际收买人心,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只是缺乏根据地的起义军,即使人数众多,本质上依然还是一群“流寇”。

黄巢既没有行之有效的施政纲领,队伍本身又不具备任何造血功能,数十万人马嗷嗷待哺,不依靠抢劫,大军将何以为继?

在现实的困境和集体的疯狂面前,黄巢选择了妥协,放弃对军队的约束,而在统帅的默许和纵容之下,针对长安的暴行彻底失去了控制……

成败之间:不得民心怎得天下?

以农民起义军自居,口口声声对百姓秋毫无犯的黄巢大军,却亲手制造了长安百年不遇的惨案,现实已如此讽刺,而黄巢政权接下来的表现,则更加令人大失所望。

灾难发生以后,有人偷偷在尚书省大门题诗,以此揭露军队暴行并暗讽政府官员渎职。

而草军副帅尚让不仅没有及时自省,反而将大门守卫和尚书省官员全部挖去眼珠,倒悬于街市示众,又满城搜捕能识字作诗的知识分子,仅仅一场文字狱,便诛杀了三千人。

这样戾气十足的政府,如何能得到民众支持,而如此残忍粗暴的统治,又凭什么去君临天下?

没有及时整顿军纪、恢复治安,也没有集中兵力对西逃入川的僖宗予以致命一击,长安的新主人对满城乱象熟视无睹,因为此刻他正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一件梦寐以求的大事——登基称帝!

僖宗广明元年(880年)十二月十三日,即起义军攻占长安的第八天,曾经的落第秀才黄巢,身着皂缯龙袍,登上大明宫含元殿正中的御座,定国号大齐,建元金统。

但新任天子似乎将成败想得过于简单——义军只是占领长安,并没有夺取天下,李唐只是天子出逃,并没有人心尽失,而就在黄巢麾下乱兵满城行凶之际时,大齐政权的丧钟其实已经悄然响起。

黄巢注定只是长安的过客,但他对这座城市的伤害却还远远没有停止。

公元881年四月,黄巢为勤王兵马所败,短暂逃离灞上,而其在重返长安之后,因怨恨城中百姓为唐军提供帮助,遂率众四出屠杀泄愤,短短数日,便有八万余人成为其刀下冤魂。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大开杀戒的黄巢,再也无法与长安百姓和解,而命运也没有给这个残暴君王留下更的多时间。

公元883年四月八日,黄巢最终兵败,仓皇退出长安,而起义军在临行之际变得更加疯狂,“争货相攻,纵火焚剽,宫室、居市、闾里十焚六七。”

烧杀抢掠、痛苦哀嚎充斥长安内外,自河东李氏入主关中以来,数百年间整个东亚大陆最富庶繁华的城市,在叛军的反复蹂躏之下,终于沦为焦土废墟,而数百万无辜平民,也化身人间地狱中游走的孤魂野鬼!

1 阅读:377
评论列表
  • 2023-09-04 20:55

    农民起义没有一个成功的,小农意识。

  • 2023-08-15 16:16

    历史上并没有百万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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