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慢慢悠悠地，通关了《如龙8》。

拖了很久，打完了所有支线，收集满了所有的剧场，才通的关。

各种意义上，这都是时代的交接棒。

桐生代表的旧时代彻底结束，春日代表的新时代接班。

动作单挑的旧时代彻底结束，团队RPG的新时代接班。

帮派内斗的旧时代彻底结束，现实世界的新时代接班。

本土小众的旧时代彻底结束，面向国际的新时代接班。

从头说起。

《如龙》系列。2005年出了一代，讲述一个1968年6月17日出生的日本极道（嗯，帮派分子）桐生一马为主角的故事。

无非坐牢出牢、替人背锅、帮派内斗、兄弟情仇、仁义热血。

一代里，这位桐生大哥基本是出狱，发现自己以前的兄弟锦山到了帮派最高位，自己青梅竹马的女朋友被人娶了，自己帮派里的老爹面临危机，然后要去奋力斗争了：很老派的帮派故事。

反响好，出了二代：桐生要独自对抗帮派危机，以及关西最大的帮派，牵连出了日韩帮派斗争的旧史，还连带多了个黑道白道之恋——也就是桐生唯一亲过的姑娘狭山熏。

PS2时代结束，一代二代算告一段落。

PS3时代，《如龙》出过《如龙见参》，不算三代，算外传——那是我入坑的开始。

2008年春天——我记得清楚，是因为那时上海的人行道树绿了——我和若走在上海遵义路上，恰好看见某游戏店在做演示：一群日本战国时期的家伙舞刀对砍，乍看像黑泽明的电影。那会儿我俩正在打《太阁立志传5》，很容易就被吸引住眼光了。进店，问，是一款PS3游戏，《如龙见参》。好，买回去再说。

——《见参》简单说吧：桐生一马穿越到江户，当了宫本武藏，当然又是一系列周围阴谋诡计、主人公大义凛然的故事。

几年后，PS4上来时，如龙组又出了另一个外传，《维新》，桐生一马穿越到幕末，当了坂本龙马。

反正还是继续热血背锅，靠打打杀杀维护世间和平什么的……

且说正传。

《如龙3》是一次失败的复刻。描述桐生去了冲绳，要破解一个巨大的阴谋。三代的失败在于，各种拿旧两代情怀故事抓梗，甚至三代大BOSS峰义孝，都很一代大BOSS锦山有类似气质。

这代只一个有趣的细节：除了作为大地图的神室町，还多了冲绳这个地图。

所以后来P5S有冲绳时，我想：素材复用？

《如龙4》和《如龙5》，是PS3时代的两场尝试。

四代是四个主角，五代是五个主角。四代讲了一个以2010为基准，往前跨二十五年的巨大无间道阴谋，最后桐生归来收尾。

题外话，四代是2010年出的，当时游戏里有一家店叫松屋，卖牛肉饭。我们那时还在上海，打着游戏，看主角去吃牛肉饭、元气拌饭、咖喱猪肉饭，看馋了。找，发现仙霞路那一带真有家松屋（上海的日料店那真是齐全），很高兴：打个电话叫个外卖，然后，一边吃牛肉饭，一边打游戏。

另一家店叫和民，卖日料的。我有位《如龙》同好陈老师，发现娄山关路那附近有家和民，拉我一起去吃——死宅的乐趣就是这样子。

四代的大boss，是北大路欣也出演的；所以几年后我看《半泽直树》，看到行长，想：嚯……

说到这里……

《如龙》在最初，就主打两个玩点：一条是推主线故事，打打打，打出一个热血帮派剧；一条主打逛街：还原新宿歌舞伎町——神室町——的风土人情，逛街，吃饭，下馆子，泡温泉，唱K，打棒球，去夜店跟姑娘聊天（刷好感度），打街机，6代还有网络聊天。街上还有各色怪咖支线。

姑且叫做主线玩法和漫游玩法吧。

五代桐生和其他五位主角，分别在福冈、东京、大阪、札幌、名古屋到处跑，应对关西最大帮派又一个超大的无间道阴谋。

五代的剧情，一般被誉为作品史上最虎头蛇尾，毕竟要兼顾六个人，虽然实际上牵涉剧情的，也就是其中两三个；但可玩性却偏是系列最佳：漫游玩法之中，你可以当出租车司机、在北海道当猎户、在大阪当偶像、在名古屋打棒球，支线更是林林总总，包括但不限于接访谈、说落语、偶像握手会、飙车，不一而足。

这是当时《如龙》系列面对的难题：

漫游模式越发出彩，主线却日益尴尬。

围绕桐生的故事，一代二代其实已经讲完了。三代四代五代，都只能围绕着“桐生的养女瑶要吃苦了，桐生又重出江湖了”做文章。

四代和五代，都加了新角色来扩充如龙宇宙：真岛吾郎、冴岛大河、秋山骏等。但都不足以担当主线。甚至五代为了照应所有人的剧情，结尾章剧情崩坏。

期间也有过一版《OTE》，主打一个平行世界打丧尸。那版，我觉得，有三个重大意义。

其一，真岛成为了主角，算一次试水。

其二，二代大boss乡田龙司在假想剧情中复活。

其三，我的私人爱好：栗山千明（她最有名的角色如下图）被请来扮了女主角……

总之，到《如龙5》为止，如龙变成了一个漫游模式庞大、可玩性十足的游戏；但旧有的主线体系跟不上了。以至于我已经满足于“主线么无非就是找个理由打打架破掉阴谋，主要还是玩漫游”。

然后出现了划时代里程碑，《如龙0》。故事背景回到1988年。桐生和真岛双线。情怀拉满，故事也相对自由，于是获得系列大好评。

但反过来证明，现实世界线，桐生的故事，很难继续了。

之后的《如龙6》，当时的主打噱头，是桐生一马时代的结束。那版有小栗旬和北野武加持，配角刻画不错，然而故事剧情，对老玩家而言伤害极大。

总而言之吧，一代到六代，十来年了，仁义的、铁血的、刚毅的、豪迈的、宽厚的桐生一马，就是到处扶危救难，到处用打架来帮忙平事，维护帮会，维持江湖道义，拯救自己所爱的人们。

因为主角人气过高，所以到六代，他已经48岁了，还没法退场。因为人气过高，还出了个前传0代，讲述1988年日本泡沫经济时，这位20岁就长了40岁大叔脸的主角怎么真是六代游戏，见证了一个中年日本男人的一生啊。

大概有鉴于此，如龙组以这套体系，做了木村拓哉主演的《审判》系列两作。这两作的意义大概是：

抛开了桐生，以及帮派题材，讲了些相对富有现实意义的故事：阿兹海默啦、校园霸凌啦，诸如此类。

然后就出现了新时代的作品，《如龙7》。

主角从桐生变成了春日一番。主要的剧情也跟《审判》系列类似，主打的是平民主角如何破解日本上层的阴谋。加上帮派大解散的背景，可以看做是帮派故事系列的结束。

以及，游戏系统彻底从格斗单挑，变成了团队RPG。

我也怀疑过，春日一番的人格魅力，并不比真岛和秋山这些旧角色动人，干嘛他当主角？

但再想想，春日笨、热血、起点低、没偶像包袱，一张白纸好做文章，的确适合做主角。

大概，这就是《如龙》系列截止2023年的历程：

一代：老帮派故事，东京帮派内斗。

二代：一代的延续，东京与大阪的帮派内斗。

也立起了桐生一马这个退出江湖的传奇主角。

《见参》：江户时代剧。

三代试图复刻一代，不算成功。

四代试图用四主角模式讲述群像故事。

五代是四代的复刻版，可玩性达于巅峰，但故事结尾崩坏。

OTE：试图复活旧人物玩情怀，试图用真岛做主角。

《维新》：幕末时代剧。

0代：桐生真岛双主线，几乎是系列最高。

六代试图终结桐生故事，但不算成功。

《审判》系列：摆脱帮派题材与桐生阴影的新故事。

七代：摆脱桐生阴影、结束帮派题材的故事。

然后，2023年，《无名之龙》即如龙7.5出现。

说是六代与七代之间的故事，但我却觉得像五代的延续，将桐生和帮派故事，一次性收完了。

然后是《如龙8》。七代主角春日一番与桐生双主角故事。

舞台是夏威夷、横滨和东京历代最广阔。

也如《审判》系列一样触及了一点时事。

可玩性拉满。充满嘉年华氛围。

给了桐生一个回顾各代的结局，让春日一番正式接棒。

至此，一代结尾就想退出的桐生，在二代就可以抱得美人归却被强行拉回来、六代退出一次未遂之后，终于可以退出了。

而《如龙》系列也是：

从帮派内斗，到试图多主角群像叙事；到不止一次试图终结桐生的故事；到审判系列另起炉灶的努力；到7代铺垫春日一番；到7.5代帮派故事终结；终于8代双龙传承。

一个以歌舞伎町黑夜为背景，独往独来的小众游戏，最初的英语译名yakuza。

到如今可以在阳光灿烂的夏威夷群像嘉年华游戏，英语译名也变了like a dragon。

现实中，《如龙》这个游戏出了形形色色一大堆，终于也脱离了帮派题材，成了一个全民向RPG，男神异闻录。

故事中，56岁的桐生一马0代打到8代，纵横36年，终于在8代重新得回了自己，成了老百姓。

8代整个游戏中，不同的人都在不停地告诉桐生：他这过去所有的经历，都是有价值的；许多人把他当做传奇。现在，他是该放下负担，为自己而活了。

21世纪初，村上春树说过句：“现在最接近文学的，可能是游戏。”

如果是在“创造一整个虚拟世界让你沉浸”的方面，我觉得，他说得没错。

越来越多的沙盘类游戏，会耗尽心力，在主线之外的方向用力。当然是希望我们在主线之外，还能获得点乐趣——在海拉尔大陆上漫游，在神室町溜达，在西部猎杀野猪，在爱琴海上看哪艘船不顺眼过去打劫，在陶森特视察自己的葡萄园。

都是为了让我们拥有一个，王小波的话，“诗意的世界”。

对我而言，生于1968年6月17日的桐生一马，对我而言，就像个真的人了——就像对许多人而言，V、强尼银手、阿秀、扎克斯和克劳德、杰洛特、叶内法、卡珊德拉、巴耶克、埃奇奥、崔佛、约翰·马斯顿、亚瑟·摩根、林克和米法，都已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甚至有一部分，就是我们自己了。

所以《如龙8》既是一个交接，也是桐生一马所有记忆的总汇，是一段终于可以放下过去所有的，漫长告别。

比起德雷克，比起杰洛特，比起斯内克，比起奎爷，这也许是游戏史上，最漫长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