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勇办婚礼这天，酒席一直摆到了村东头。

婚礼结束，徐勇满脸堆笑送着客人，却没看到老父亲正独自坐在桌角，偷偷吃着宴席冷掉的剩菜。

为了让儿子娶上媳妇，57岁的徐志强搭进去了大半辈子积蓄。女方家要求车房、五金彩礼样样不少，徐志强都咬牙答应了下来。

掏出存的钱数了几遍，又挨家挨户地借，背上一身债才凑够了数。

办完婚礼，儿子儿媳住进城里新房，徐志强却扛起锄头，继续干活还债。

要说徐家这场婚礼极致奢华，为何徐志强心里却满是心酸？娶媳妇欠下的债，为何他执拗着要替儿子来还？

“老徐啊，看不出家底这么厚，瞧恁家婚礼多排场！”

“是啊，老徐，这酒席婚庆下来，起码这个数吧？”

听到这些调侃，徐志强只得尴尬笑笑，客气寒暄过去。徐家村面积不大，人口也刚过千，谁都知道徐志强穷酸的过去。

年轻时，媳妇儿嫌他穷跑了，儿子也没带上。找了个把月，连影儿都没见着，徐志强气得想一头栽进井里，好在被路过村民拽了下来。

自此以后，本就内敛的他话更少了，一天到晚扎进地里种菜，这些年也攒了万把块。不过这些钱在儿子定亲当天，就全花完了。

女方是隔壁刘庄的，她母亲涂着一脸煞白的粉，大红唇向下撇着，“俺闺女可吃不了苦，房、车、五金样样不能少，彩礼俺们这儿是十八万八，恁是徐勇他爹，看看恁家咋想的？”

对方尖锐的一字一句，就像钢针一般直戳徐志强的脑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房车五金彩礼，哪一样不是刮他的皮啊！

可转念一想，儿子徐勇都28岁了，早就成了村里老大难，娶不上媳妇捱人笑话。就冲争口气，这个婚，他砸锅卖铁也得让儿子结上！

“中，就按恁说得来！”准亲家的阔力，让女方父母措手不及，一时间噎得说不上话。

当天，徐勇就揣着父亲给他的一兜钱进了金店，把金手镯戒指项链给买了。但他不知道的是，两周前父亲就佝偻着腰，挨家挨户借了个遍。

婚礼当天，请了村里最贵的司仪，上了档次最高的酒席，但凡沾亲带故的亲戚都被徐勇叫来了。牵着浓妆艳抹的新娘，徐勇脸上甭提多灿烂了，到了敬茶环节，徐勇的脸上却越发尴尬。

双方父母被请上台，女方父母穿得体面贵气，而孤身一人的徐志强，却只穿了件掉色的破布衫，尴尬局促揪着衣角。

讽刺的反差让徐勇涨红了脸，后半截婚礼也草草结束了。然而让徐勇觉得丢人的事，还在后面。

仪式结束没一会儿，婚宴上的精美饭菜就成了一片狼藉。

徐勇端着酒挨桌儿刚敬完，吃桌的村民就掏出塑料袋，开始吃的吃，兜的兜，连桌上纸巾都抢着往兜里揣，只剩个别饭桌还剩下一点冷掉的菜。

本来不抢，订的桌数还勉强够。这一哄抢，好些晚来的亲戚就尴尬没地儿坐。徐勇见状心里恼了，抱怨父亲咋订这么少的桌，转头就去酒店前台又加了5桌。

“爸！这儿，付钱！”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急躁和愤懑。

应声的徐志强赶紧跑过来，兜里掏了半天，把钱付了。菜一刚上，5桌席面就又坐满了，就连徐志强刚刚坐的位置，也坐上了个小孩，手上抓个鸡腿就往嘴里啃，满脸是油。

无奈叹了口气，徐志强捶了下酸痛的背，咳了一下，就背着热闹的酒席越走越远，直到听不见嘈杂喧闹的叫嚷声，徐志强一拐，进了村西头的公厕。

厕所里，他找了根细树枝，在地上划拉着几个数字，估摸着酒席婚庆总共的钱数。听到脚步声，赶紧用脚来回屈了下，擦掉了刚刚的数字。

约摸着酒席吃得差不多了，徐志强背着手又走了回来。早上就空肚子的他，早已经口干舌燥，瞅见最里头有一桌菜还剩了几块肘子，他左右瞟了一眼，发现没人看他，就悄悄挪了过去。

坐下来，拿起油乎乎的筷子，夹了块肉填进了自己嘴里。这一吃，本来沉睡的胃忽然被唤醒，徐志强这发觉自己早就被饿趴下了。反正没人看自己，他直接端起一盘菜，连着菜汁一起往嘴里扒。

吃饱喝足一擦嘴，抬头看见儿子还在招呼着客人。偷吃剩菜的事儿压根没被儿子发现，徐志强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心酸。

起身后，却发现女方亲戚正瞥着自己指指点点，老徐头无奈，只得尴尬一笑。

婚礼结束，徐志强给婚庆摄像清完了账，就走到门口送儿子。其实按照村里习俗，儿子娶过媳妇就跟着在家里过，但徐志强答应亲家母在城里给他们买了套房，对方同意贷款，条件是婚后俩年轻人去城里过日子，他老汉还待在农村老家。

开着贷款买的新车，儿子儿媳坐车里打招呼离开。徐志强上前跟了几步，嘴里还想说什么，却被什么噎住了，只是摆摆手。

就在村民都以为徐志强要跟着儿子，搬进城里享福时，却看到那个熟悉的佝偻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田间地头。

“老徐头，恁咋没去城里叻，恁不是在城里买了套新房？”

“咳，一辈子都活在泥里，住城里谁习惯叻？再说不种地咋卖钱，不卖钱咋还钱叻？”

意识到不小心说了实话挖苦自己，徐志强卷起裤腿，尴尬咳了咳，抬起锄头闷头锄地了。其实徐老汉就算不说，这街坊邻里谁不知道他家财力呢？

在好些农村，父母耗尽大半辈子积蓄，借债给儿子娶上媳妇，婚后再勒紧裤腰带，拼命挣钱去还债，都是再稀奇不过的事儿。

徐志强只不过是太多农村家庭的缩影，辛辛苦苦大半辈子，一关更比一关苦，好不容易攒些钱，娶个媳妇全空了，腰包空了，身体也垮了，只有跟着儿子婚礼那天风光一会儿，第二天又得继续种地替儿子还债，直到自己干不动那天。

无数个孤独冰冷的深夜，徐志强也曾不止一次问自己，这一辈子活着，到底图啥？

可是从来没走出过县城的他，在有限的认知里，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