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身份卑贱的丞相庶女,大夫断言我活不过十六岁。
可沈泽川却义无反顾的娶了我,成婚后更是不辞辛苦为我四处求医,护我活过一年又一年。
京中人人皆知,他爱我如命。
可只有我知道,他对我好,只是因为他要用我身体让他身中剧毒的心上人换魂重生。
后来,换魂成功,他却痛苦的跪在「我」面前哀求。
「你不是她,求你别再在我面前模仿她样子。」
1
「恭喜沈将军,夫人脉象平稳,体内顽疾不日便可痊愈!」
给我诊脉的大夫说出这句话后,沈泽川愣在了原地,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眼底微红。
「将军,我的病快好了,你开心吗?」
「当然开心,我早就说过我的遥遥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我盯着沈泽川的双眼,他眼底的喜悦是那样清晰,可我的心里却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痛。
自我出生,大夫便断言我活不过十六岁的生辰。
五年前他向圣上请旨赐婚,娶了我这个不受宠的丞相府庶女为正妻;他顾忌我的身体,始终没有碰我,直到婚后第三年我的身体逐渐好转后我们才圆房;我们迟迟没有子嗣,明里暗里旁敲侧击要沈泽川娶纳妾的声音统统被他挡了回去,他说今生唯愿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为了治好我的病,他不辞劳苦,四处奔走。
为了请早已归隐的神医出山,沈泽川三顾茅庐,无论那神医提出怎样的刁难,沈泽川都没有任何异议地完成。
「我今日出山,不是因为你是身份尊贵的沈将军,而是因为你是一个深爱妻子的好丈夫。」
神医被他打动,随他出山,我的身体也在他的精心调养下渐渐好转。
是啊,沈泽川爱我,整个京城没有人不知道,就连陛下都打趣他惧内。
我也曾经幻想过,病好之后,我就能和沈泽川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可他爱的人不是我,他那么急切地帮我治病也不是为了我。
只是因为他的心上人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他才不顾一切地想要治好我。
我只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
2
我的存在是我高贵的丞相父亲在江南游历时的一个意外,他早就将这场露水姻缘抛之脑后,只留我的娘亲活在那场绮梦中。
终于,经历过漫长的无望的等待后,娘亲大着肚子踏上了寻找父亲的旅程。
一路的风餐露宿,我在娘胎里便落下了病根,生来就只有半口气,大夫说我活不过十六岁生辰。
而我的出生,也彻底击垮了娘亲。
因为,我是个姑娘,而丞相府已经有两位嫡出的小姐了。
娘亲悬梁后,丞相为了不被人指摘认回了我,我成了丞相府的三小姐。
说是三小姐,其实也不过是丞相府里人人都可以使唤的下人。
重病缠身,父亲冷待,人人可欺,我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
于是在一个阳光晴好的冬日,我跳了湖。
那是我与沈泽川的初遇,恣意的少年将我救起,他坐在我身边,眉眼中俱是不解:
「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双目失焦,「大夫说我活不过十六岁,你告诉我,我要如何想开。」
闻言沈泽川稍稍坐直,他将腰间的锦囊解下递给我,语气严肃:
「那你如今几岁?」
「十一。」
「是啊,你已经安然无恙地活到了十一岁,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你要好好活着,等你十六岁了,我来娶你。」
说完便翻身上马,只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哭笑不得,「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说要娶我。」
可后来,他真的如约来娶我了。
掀开我的盖头时,他笑得那样好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好像盛下了满天星河。
「遥遥,我来兑现承诺了。」
那一刻,我的心脏如擂鼓。
他在战场上屡立奇功,帮朝廷打下了一直在西北虎视眈眈的北狄,是京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我嫁给他,怎么说都是高攀。
在外杀伐果断的沈将军到了我面前,恨不得化成一滩温柔的春水。
他记得我所有的喜好;为了能多陪着我,他不知道推掉了多少宴会的邀请;即使是在外征战,他也会及时寄来家书,只是因为害怕我忧虑伤及身体。
因为他,我跨过了十六岁的那道鬼门关。
五年来,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谁都挑不出错来。
京中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更是把沈泽川当成了春闺梦里人。
任谁也不会相信,沈泽川不爱我。
3
大夫说我这病,最忌忧思过度。
于是我刚刚好转的身体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败下去。
沈泽川急得向圣上告了假,留在府中亲自照顾我。
他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但平日里对下人都极为温和,因为我他第一次对府中的下人动了怒。
「不怪他们,是我心中郁结。」
沈泽川端着一碗熬得浓稠的药汁坐在我的床边,眼中满是担忧。
可我看着他急切的模样,总是忍不住想,他这般动怒,到底是因为心疼我的身体,还是在焦急我的身体坏了,就没人能救他的心上人了呢?
我看不穿,也猜不透。
我只能闭着眼睛,开口道:
「将军,那些药好苦,我不想喝了好不好?」
沈泽川的动作一顿,随即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蜜饯,笑道:
「遥遥乖,喝了药身体才会好起来,我知道夫人怕苦,喏,城东王记的蜜饯,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的药碗,我知道这碗药里加了离魂草,这便是救他心上人的关键。
离魂草千金难求,可沈泽川却让我服用了整整五年。
若我不是身处局中,当真要为他的深情拍手叫好。
「好,既然你想让我喝,那我便喝。」
沈泽川将我揽入怀中,他轻拍着我的后背,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耳侧,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眩晕感如同迅猛的海潮向我袭来。
「睡吧,睡醒一切都会变好的。」
4
七日后便是春分,长公主在宫中设宴,邀我们这些年龄相当的夫人进宫一叙。
从前我不受宠,多的是瞧不上我的人,只有长公主会心疼我被冬日的井水冻伤的十指。
沈泽川不放心,一定要跟着我进宫。
宴会上,长公主打趣道:「都是妇人们的宴会,你一个大男人也好意思腆着脸来。」
沈泽川却是一片坦荡:「我夫人体弱,我自是要时时刻刻都跟着才放心。」
席间有旁的夫人笑出了声:「早就听闻沈将军爱妻如命,今个儿才算是真正见到了!」
恭维的话铺天盖地地传入我耳中。
我瞧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糕点,却觉着一阵反胃。
「爱妻如命」,是啊,的确爱妻如命,只不过我不是那个妻子。
我忽的想起了一个月前亲眼见到的那一幕。
那天半夜,我从梦中惊醒,我习惯性地想窝进沈泽川怀中,却扑了个空。
枕畔空空如也,我披衣起身,却见沈泽川的书房有微弱的烛火闪烁。
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我朝着发出光亮的地方走去,却见到了一个地道。
地道里寒气逼人,我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继续前行。
我看到了沈泽川,一个苍白柔弱的姑娘正窝在他的怀里。
「阿川哥哥,音音好难受。」
沈泽川环住她的手臂紧了紧,「音音,再等等我,我一定会救你。」
「是你那个夫人对吗?我知道你娶她就是为了把她的身体换给我。可是五年了,阿川哥哥你怎么还不动手,音音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沈泽川的声音晦涩:「还不是时候......」
不知何时,我已经泪流满面,我只能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狼狈地离开了地道。
一个时辰后,我感到自己身侧的被子往下陷了陷,是沈泽川回来了。
他自然地将我抱进怀里,我翻身,用肿成桃子的双眼看向他。
「你去哪了?」
沈泽川一愣,「遥遥?怎么哭了,是又做噩梦了?」
「我睡不着,又不想打扰你,所以去外面看了会儿月亮。」
他心疼地擦干我脸上的泪水,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不怕不怕,我一直在呢,夫君抱着你,睡吧。」
我闭上眼,是啊,怎么不算是去看月亮呢。
5
西北有战事,皇帝圣旨一下,沈泽川即日便要领兵出征。
临行前,他抱了我许久,不肯放开。
直到副将来催,沈泽川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我,他又将已经嘱咐过无数遍的注意事项说给府中的下人听。
「我会尽快回来,在此期间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夫人,不可出一丝差错,明白吗?」
「夫人怕苦,但是药不能断,王记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你们记得每日按时去取蜜饯。」
最后,他才一步三回头地骑上了战马。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情感,沈泽川,你对我,有没有过一点点爱呢?
沈泽川走后,我偷偷去见了那个被他藏起来的女子。
上次匆匆一见,女子的模样在我脑海中越来越模糊。
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沈泽川做到这般。
沈泽川对我从不设防,我轻而易举地进入了他的书房。
「是阿川哥哥的信到了吗?快拿给我......」
女子的话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凝滞在了喉咙里。
「可以给我讲讲,你和沈泽川的故事吗?」
......
原来她叫池音,是北狄流落在外的公主。
那一战战况十分凶险,沈泽川军中出了叛徒,他被出卖险些丧命,是池音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他。
那时的池音还是北地一个普通的采药女,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沈泽川才捡回一条命。
后来沈泽川回京,她也被北狄王室找了回去。
本以为二人的缘分到此为止,池音却在一年后再次见到了前来讨伐她的国家的沈泽川。
最后一战里,是她为沈泽川挡下了那道致命的暗箭。
沈泽川为了救她,不惜动用北狄的禁术,将他二人的性命捆在一起,池音才能活到现在。
「可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若是不能为我寻得一个合适的身体,阿川哥哥会和我一起死的。」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为什么是我。」
「换魂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须得找一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子才行。」
「你,就是唯一的人选。」
池音忽然卑微地跪在我面前,「我知道你本就活不过十六岁,可阿川哥哥已经让你多活了五年了,你可怜可怜我,不要拒绝好不好?」
「这辈子你成全我和阿川哥哥,下辈子音音做牛做马报答你。」
面前的少女像一只奄奄一息的蝴蝶,那样美丽,那样脆弱。
「我无权无势,你们大可以直接将我献祭。」
池音用力地摇头,「不可以的,换魂之术必须要对方心甘情愿地将身体奉上。」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你让我再想一想。」
我站在沈泽川的书架前,胡乱翻看着上面的兵书,脑袋里是一团乱麻。
我心烦意乱地将书放回去,却不慎碰掉了架子上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子。
我急忙捡起,却发现木匣子竟上了锁。
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心慌。
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催促着我打开盒子,另一个则用尽全力阻止我。
最终,我颤抖着手撬开锁,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沓书信。
6
从沈泽川的书房出来,我几乎要站不稳,混沌的大脑中全是刚才看到的信上的内容。
字字句句,缠绵悱恻。
原来他娶我,对我好,都是因为想要我心甘情愿地为他奉上躯体。
原来他成亲之初不碰我,只是因为不爱我啊,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只是说给我听的。
原来在我和沈泽川缠绵温柔的那么多个日夜,他还和另一个人情意相通。
更可悲的是,我才是后来的那个人。
离开书房后,我几乎要站不住了,强撑着回到房间后,我一头栽在了地上。
再次睁开眼,我看到了一脸担忧的小莲,和站在她身旁欲言又止的大夫。
「小莲,我嗓子有些不舒服,你去吩咐厨房熬碗川贝枇杷露给我好吗?」
「是,夫人。」
目送着小莲离开后,我才看向大夫,「大夫,我腹中胎儿如何了?」
大夫无奈地摇摇头,「这次是有惊无险,可若是再来一次,别说是您腹中胎儿,恐怕会伤及您自身啊」
我摘下手腕上的玉镯递给大夫,「还望大夫如之前承诺的那般为我保密,另外,劳烦大夫再为我开些安胎药吧。」
大夫点头,「答应您的事,我不会反悔。只是无论再好的药,也只能是辅助,关键还是在于夫人自身。」
大夫走后,我打开了房间里的箱子,里面都是我瞒着沈泽川偷偷挑选的布料,有的已经做成了小衣服。
本来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我将箱子彻底锁上,将钥匙扔进了府中的荷花池里。
沈泽川的家书七日一封,雷打不动地寄到我手上。
信中他简短地交代了自己的情况,只说自己一切都好,剩下所有的内容都是在询问我的身体,情意拳拳。
从前我将这些家书视若珍宝,可它们并不是我独有的,这样的家书,池音也有。
我长久地凝望着信的末尾处「盼回信」三个字,他其实,根本不缺我一个人的回信吧。
我将信收起来,放进了盒子里。
因为我没有回信,沈泽川的家书来得越来越频繁。
他在外征战两个月,这样的家书我收到了十二封。
最后一封家书上,他说他很想我,会先一步回来。
我算好了时间,将池音接了出来。
沈泽川翻身下马,一身白衣的池音像一条灵活的小银鱼钻进了沈泽川的怀里。
沈泽川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我和他隔着池音遥遥相望,彼此眼中的情绪都格外复杂。
半晌,沈泽川才沉默地推开了挂在他身上的池音。
「音音,你怎么......?」
池音一脸天真地笑着,「是遥遥姐让我出来的!」
「胡闹!」沈泽川突如其来的怒气将池音吓了一跳。
「阿川哥哥?」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清楚吗?简直是胡来!」
带着怒气的话是对池音说的,可我与沈泽川对视的刹那便知道,他真正责怪的人,是我。
池音见沈泽川一直看着我,开口道:「好啦,音音知错了,是音音想早点见到阿川哥哥,阿川哥哥千万别生遥遥姐的气。」
沈泽川将池音抱起,大步朝书房的方向走去,「既然知错了,就赶紧回去!」
没有再看我一眼。
小莲扶着我,「夫人......这儿风大,您不能受凉啊,咱们也回去吧。」
7
深夜,沈泽川带着一身寒气在我身边躺下。
他的声音闷闷的:「遥遥,我......」
「将军不必多说。」
我亲了亲他的眉心,「从前我总是盼望着自己能活得再久些,能多陪将军一刻也是好的。」
「你知道为什么往年的每一次落雪我都要拉着你淋雪吗?」
没有等沈泽川的回答,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是因为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从老天爷那里偷来的。上天仁慈,允我多活了几天,但是我害怕呀,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天爷不开心了,就把时间拿回去了。」
「我想陪着将军白头,却也明白这是多么奢侈的想法,所以我就想着雪花落到头上,不也算是与你白头了吗。」
「将军,你很喜欢池音,对吗?」
沈泽川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要救她。」
「遥遥,此生是我负你,若有来生,沈泽川只做司遥的夫君,万水千山,我都陪你一一看遍。」
我平静的看向他,「将军,池音说若行此法,需得献祭之人心甘情愿,若我不愿呢,将军会如何?」
「若你不愿,我会继续找合适的人选,天地广阔,我总能找到的。」
「若是直到耗尽你的生命也找不到呢?」
「那我就和她一起死,总归这条命是我欠她的。」
「睡吧。」他说。
沈泽川闭上了眼睛,却依旧将我抱得那样紧。
我不怨他,真的。
池音说若不是有沈泽川,我本该死在十六岁那年。
可她不知道,若是没有沈泽川,我会在十一岁那年溺毙在护城河中。
是他给了我平生所有的欢愉,尽管是带有目的的,可我不在乎。
我描摹着沈泽川俊朗的轮廓,无声开口道:
「沈泽川,我帮你。」
你想要我的命,我给你就是了。
就当是还了你两次救命之恩,此后,我们便两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