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映珉

紧挨黄土高坡的陕西耀县，因其盛行于唐宋时期的“耀州瓷”千百年来闻名遐迩。而在这琳琅满目、刀法犀利、纹饰丰富、釉彩晶润沉雅的“耀州青瓷”精品中，当数那结构奇妙、功能多样的酒器——“良心壶”。

前些日子，老部队一位30多年未见面的战友从耀州来西安看我，特意给我带了一把“良心壶”，作为特色礼品相赠。我平生与烟酒无缘，更不谙各种酒具。细细端详，这壶与其他工艺酒壶并无特异之处，可照着说明书如法把玩起来，却别有一番情趣：壶体为一位神采飘逸、笑容可掬的老寿星造型，有两个注口分别巧妙地设在拐杖下端的隐蔽处和老寿星肩头悬挂的酒葫芦盖端。使用时，先从拐杖下端的注口灌入一种酒，再从酒葫芦盖的孔口注入另一种酒，尔后用手轮换按住不同注口，便从壶中倒出不同的酒。

老战友还饶有兴趣地告诉我，这种“良心壶”也叫“阴阳壶”和“乾坤壶”。古时就有人发明并制作出来，它是“藏掖术”的生动体现，亦是劳动人民聪明智慧的充分展示，时下成了馈赠亲朋好友的一种高档礼品和酒桌上弄虚作假且外人不易看出破绽的“魔幻”道具：一孔注入酒，一孔注入水，主人想让客人多喝酒且自己永不醉，无需别人操纵，一切尽在自我“掌”控之中。战友还手把手地传授指导我演练数番，看我运用自如、手法娴熟才放心地道别。

有了这把不起眼的“良心壶”，朋友相聚，暖茶相伴，美酒满斟，谈笑间给餐桌平添了许多愉悦之兴。掌握了这一宝物之妙用，再见到酒我心里便踏实多了，胆正不怯，底气十足：平日里偶尔邀亲朋好友来家里聚餐饮酒，因我滴酒不沾，每每举杯时总要手遮臂挡，或趁人不注意倒掉杯中美酒换上凉水以充之。昔日这种卑劣、笨拙且心虚的“障眼法”，比起在“良心壶”不讲良心的掩饰下要轻松多了。

看来，这“良心壶”里有心机：若要想骗朋友、骗客人乃至骗领导，全凭“良心”使然。但我相信，当初的发明者绝无此心机和用意，其良心大大的好也。

酒场上的“良心壶”把戏，纯属一种欺骗糊弄之愚举，对于嗜好喝真酒者来说，实乃是不道德、欠诚实的表现，终遭众人遣责和唾骂。

由“良心壶”我不禁想到弄虚作假和形式主义，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其蒙骗之术就在于“障眼”二字，就看谁的手段高明完美、谁的演技超众绝妙。现实中，玩“良心壶”之术的现象可以说屡见不鲜、举不胜举——

某单位组织篮球和歌咏比赛，其队中主力和领衔人物皆是掏高价从外单位临时“租”来的；

某地集中基干民兵给上级机关和首长表演对空射击，竟然“请”来武警部队的“神枪手”，身着民兵服装操枪上阵。还有比此更高明的：给气球里装上引爆装置，即便打不中，待气球飞到一定高度，引爆人员于一阵乱枪声中引爆气球，居然引得观看者一片掌声和赞叹；

多年前，媒体曾披露一桩新闻：南方某地在迎接上级组织的植树造林绿化荒山检查活动前，为遮人视线、粉饰丑恶、显示政绩，有大胆创意者献出惊世之策——用绿油漆把一座显露于绿水青山之中的数千平方米白灿灿的采石场山体浇灌一遍，远远望去，绿色与周围景色浑然一体，观摩者竟无一人看出破绽；

某地不适宜种植红富士苹果，上级领导要视察苹果种植成果。情急之下，有智者出一妙招：买来个大色艳的红富士苹果，用细铁丝弯成钩逐一挂在树上，然后待领导视察前再往苹果园里浇灌大量水，让领导不便进园靠近触摸细观，只能站在路边远眺粗望。如此糊弄之举，竟然也骗过领导的一双善于察颜观色的慧眼，讨得一片掌声和叫好；

多年前，某地举办一次大型活动，于开幕式前要绿化美化草坪等场地，让人们看到绿色。时值初冬，大面积铺植高档绿草皮来不及且费用高，有关承办单位和领导决策层便想出一个好办法：种麦子。果然，半个月后奇迹出现：光秃秃的红土地上，长出一大片齐整整、绿茵茵的“青草”，远远望去，煞是漂亮、壮观。这一以假乱真之举居然骗过了众多领导，赢来一片赞美声；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初冬时节，笔者在某单位采访时发现，官兵用生石灰给营区的每棵树身涂上一米多高的一层防护液，用于防治病虫害和冻伤。当涂到树行中间竖立的水泥电线杆子时，战士们也与树身一样高整整齐齐地涂上一层。我不解地问：“难道还给电线杆子防治病虫害？”战士们的回答出人意料：“为了整齐划一、美观好看。”；

而类似于餐桌上的“良心壶”“阴阳壶”之类、长期混迹于“人民公仆”队伍里的货色，更是不乏其人。据媒体披露，山东省某市委原常委、某区委原书记王永征就是其中之一。这位长期以来靠“藏掖术”赢给百姓心目中“平民书记”美誉的好领导，实则是个典型的“阴阳壶”和“两面人”：他每天从黎明破晓到夕阳西下，一直呆在办公室，忙碌着处理公务，一副勤政为民、兢兢业业的“公仆”形象。为了百姓的事情，他东奔西走、深入基层、不辞辛苦；为了显示清廉自律，他经常穿着朴素的衣服，外出不管是吃饭还是住宿，都非常低调、节俭，总是按最低标准执行。可一到黄昏至深夜，这位出色“演员”便卸去伪装、露出真面目，开始出入各种高档会所，挥霍无度，夜夜怀抱美女，声色犬马，完全和白天的形象判若两人。不仅如此，他还与商界人士进行非法交易，利用手中权力贪污受贿达两千多万元，给包养的情人送钱送物送房产。最终，他受到法律严惩，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

“弄虚作假都是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主观主义、教条主义孵化出来和逼出来的；官僚主义助长形式主义，形式主义欺骗官僚主义。”这是群众透过活生生的现象概括出的一句精辟之言，也是为根治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和弄虚作假开出的一剂良方。一些部门、单位和领导，之所以对形式主义乐此不疲、情有独钟，有的竟敢在上级或顶头上司的眼鼻子底下弄虚作假，就在于有的领导或上级机关官僚主义盛行，作风漂浮懒惰，缺乏求实精神，懒于调查研究，疏于细察深究，于是出现“下级糊弄上级，部属糊弄领导，小官糊弄大官，群众糊弄干部”的怪现象。这是因为：欺骗糊弄最省事，弄虚作假不费劲。

“脚下经常沾泥土，眼中自然有实情；心里装着百姓苦，胸中燃烧一团火。”根治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弄虚作假并不难，只要走出办公室、离开会议桌，坚持到实地查实情，多看一看、问一问、摸一摸或者细细算一算，于蛛丝马迹中辨真伪，不被鲜亮和虚景遮望眼，“良心壶”之类的障眼法就会不道自破、立刻露出马脚。

几个月前，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在全党大兴调查研究的工作方案》，要求广大党员、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要扑下身子干实事、谋实招、求实效、听真话、察实情，真诚倾听群众呼声，真实反映群众愿望，真情关心群众疾苦，自觉向群众学习、向实践学习，坚决反对和纠治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教条主义、主观主义和弄虚作假行为。诚实做人、敢讲真话、务实干事、不搞虚假，是一个人为官处世的道德操守和品格修养，更是检验一个人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和人品官德的“试金石”。

1987年，为了修改小说《浴血罗霄》，萧克将军回到当年战斗过的革命老区。参观纪念馆时，解说员指着一件件实物向老前辈介绍说：“这是阻击敌人时朱老总用过的机关枪。”萧克将军仔细看了看问：“真是朱老总用过的？”他摇了摇头对大家说：“不要说朱老总，就是当时的团长，也不大可能抱起机枪和敌人打呀。”随后，他站在一张图表下看了五六分钟，风趣地说：“你们把我当红六军团团长的时间提前了一年半，给不给补发工资哟？”看完展览，馆员请萧克将军留下墨宝。萧克将军感慨地说：“墨宝没有，送给你们4个字吧！”随即欣然挥笔写下“求实存真”。

延安时期，群众的经济生活非常困难，边区政府工作人员没鞋子穿又买不起鞋，于是财经处便让供给科买了一些布料发给工作人员，让大家自己做。也许担心工作人员不会裁或浪费布料，于是他们就裁成一样大小的鞋面发给每个人。结果脚小的照着鞋样做好后尚可将就穿，脚大的就苦煞了，只好拆掉重做，最终还是浪费了功夫和布料。时任陕甘宁边区政府秘书长谢觉哉发现这一现象后，立即写了一篇《削足适履》文章，严厉批评这种不从客观实际出发、违背科学规律的主观主义和形式主义：“不以鞋去就一定的脚，却要脚来就一定的鞋，真是害死人。主观主义就是这么一种东西，他不研究各种具体不同的客观，却要各种不同的客观来就他的一定的主观。”每当边区群众生产生活遭受自然灾害出现困难时，他不单方面地听下边的材料汇报，不只看简单的数字统计，而是坚持深入基层调查研究，亲眼看真实情况，听真实反映，经常住民舍、进窑洞与群众座谈，倾听百姓心声和疾苦，帮群众出主意想办法渡过难关。他常讲，“官僚主义都是由懒惰滋生形成的”，“弄虚作假和形式主义都是惯出来的”。

笔落到此，又回到“良心壶”上，想冒昧地提醒一下耀州的瓷匠们：还是少做些“良心壶”之类的酒具，不然都被那些心术不正和良心缺失者歪用了：都想喝水，谁喝酒？真酒销量上不去，经济效益就上不去；经济效益上不去，GDP就上不去；GDP上不去，就谈不上国强民富！

（本文照片由著名摄影家王闯拍摄提供）

徐映珉简介：出生于“汉字故里”陕西洛南，当过兵，喂过猪，参过战，做过报纸编辑、记者，出版多部杂文随笔、报告文学、游记散文集，现退居西安。

编发：拂晓哨位

来源：作者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