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推窗,总见邻家阳台上挤满塑料花盆,茑萝与吊兰在防盗网间倔强攀爬。这让我想起宋代诗人吴芘仲在《归凤赋》中的感慨:“兴寄远妙,词亦清丽”。
钢筋水泥的缝隙里,中国人对院落的眷恋从未消减,就像种子终要破土,总需一方土地让灵魂舒展枝叶。

“若是有个院子,定要一半养花,一半种菜”。
春分时节的晨露未晞,月季与蔷薇在竹篱笆上织就锦绣帷幕,丝瓜藤与番茄架则在东墙边搭起翡翠屏风。

这样的空间分割,暗合着《诗经》“中田有庐,疆埸有瓜”的古老智慧,将实用与审美编织成经纬分明的生命图谱。

苏州退休教师张充和旅居美国时,穿着旗袍在院中种白菜,让油绿菜畦与青花瓷盆相映成趣,恰印证了汪曾祺所说:“人间草木最懂治愈”。

劳作不再是生存的负累:修剪月季时,剪刀与枝桠的脆响惊起宿鸟;采摘秋茄时,绒毛蹭过指腹如触婴孩胎发。
这般体验,可比陶渊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更添闲趣。

当紫苏在梅雨季疯长,摘下嫩叶腌渍入坛,便封存了整个夏天的阳光。
南宋诗人杨万里写“日常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在退休院落里,每一株植物的生长都是值得凝视的仪式。

午后三点的阳光最宜佐茶。取陶炉烧松针,看铁壶嘴吐出的白雾与紫藤花影缠绵。茶汤初沸时,正可效仿苏轼“且将新火试新茶”的意趣,让龙井的栗香漫过泛黄的《浮生六记》。

重庆某退休编辑耗时两年打造的小院,特意在西廊置竹制茶棚,雨天听水滴敲打瓦当,晴天看光斑游移砖地,将“焚香啜茗”的雅事化作日常修行。

茶过三巡,常有麻雀来啄食石桌上的饼屑。此时最宜搁盏发呆,任思绪如蒲公英飘散。
明代文人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中描绘的理想生活,大抵如此:“半榻梦刚回,活火初煎新涧水”。

当暮色浸透纸灯笼,翻出女儿幼时的蜡笔画,缺角的砚台,褪色的家书,这些都市公寓里的“无用之物”,在院落光阴里都成了“闲窗幽梦”的注脚。

有人诘问归隐是否逃避,却不知王维在辋川别业写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彻悟。
武汉某退休工程师将一楼小院改造成立体花园,春夏引蝶舞,秋冬储落叶,在方寸之地复现“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意境。
这种生活哲学,恰如《左传》所言“退思补过”,在慢下来的节奏里重拾感知力。

重庆六六小院的主人说得好:“一半诗意,一半烟火”。
晨起扫阶前夜雨打落的槐花,暮时看归巢的燕子掠过晾衣绳,这些细微处的生机,都在提醒我们:所谓桃源,不在逃离红尘,而在心头修篱种菊。
当月光漫过葡萄架,蟋蟀在墙根吟唱,方懂得白居易“心泰身宁是归处”的真谛。

合上院门,远处广场舞的乐声变得模糊。此刻石桌上的茶已凉透,茶渍在白瓷杯壁勾勒出山水纹路。
这方丈院落,既是草木生长的沃土,更是精神栖居的原乡。

“居一方小院,养花种菜,看书喝茶,安身立命,诗意栖居”。
待夕阳将竹影拉长,不妨剪几枝新开的栀子供于案头——人生至此,春华秋实俱已尝遍,唯余满院清欢,可抵岁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