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这是一则差点结束了医生职业生涯的投诉，值得所有医生警惕！

近日，大掌看到一位江姓医生的分享，感触颇深。

独立行医五年的江医生，在7月里急诊的某个仲夏夜交接班后，遇到了第108号病人。下半夜的急诊室里，混杂着呕吐声、腹痛声和焦虑情绪不断蔓延，令江医生不自觉地提高了诊病速度。

患者是一名中年男性，候诊时江医生瞥见其皮肤黝黑（就诊时患者解释是长期运动晒黑的），靠墙而坐，肢体屈曲，手捂肚子，表情痛苦，一言不发。江医生像往常一样询问病史，患者表示，近两天进食冷饮后便出现了腹部绞痛和腹泻，疼痛主要位于脐周，呈阵发性，无发热。

在这名患者的另外两份病历上，江医生看到了两枚其他医院的章，且落款时间都在前半夜，江医生判断，中年男子一晚跑了三家医院了。询问原因，患者解释是另外两家医院的人太多了等不起，才又来了这边，并示意江医生不用管前面的病历内容，开具新病历就可。

出于职业敏感，江医生对这位一晚三顾三家医院的中年男人隐隐觉出不对来，但又一时无法细究这种怪异感从何而来。急诊室里忙碌不休，120专线和无线电的白噪音打断了江医生的思考，这是要出任务的迹象，顾不了那么多，他只好疾笔书写病历。

随后江医生按照正常流程给这名患者做了相关检查，患者腹部有手术瘢痕（切除胆囊），上腹部压痛明显，肝脾未及，腹肌软。江医生初步判断患者是急性肠胃炎，但无法排除是其它问题，所以建议患者做个检查。患者拒绝，并表示，只想吃点药，肚子不痛不拉就可以了。

前台护士看到江医生没有回应呼叫便前来询问，在确认了患者无药物过敏史后，他打印处方：一针654-2 肌注，一瓶蒙脱石和几片黄连素（一张处方加起来还不到20块钱）。

108 号病人的急诊病历

图源：作者供图

患者又表示，以前有医生说他可能患有蚕豆病（G6PD 缺乏症），闻言，江医生翻阅了患者带来的病历，并未看到有关蚕豆病的记录，随后患者从江医生手中拿走处方和病历去付款。

不一会，在江医生跑向救护车的时候，患者又叫住了江医生：“你叫什么名字，一会要不行我还得找回你啊”。心里隐隐的怪异感又来了，不容他多想在护士的催促下，江医生还是举起胸卡给患者示意了姓名和工号。

两个月后，投诉电话打破了宁静

像往常一样，江医生按部就班地工作、学习，却突然收到了医患办师兄的电话：为蚕豆病人开了黄连素被投诉了！

原来是那位因腹痛腹泻就诊由江医生开具了654-2 和黄连素片药品的中年男性“找回来了”。

蚕豆病是一种遗传性溶血性疾病，本质是红细胞葡萄糖-6-磷酸脱氢酶（G6PD）缺乏症的一种表现类型，这类病人可能因为食用蚕豆或服用特定药物诱发溶血反应，严重时可出现黄疸，甚至危及生命。

而黄连素片（盐酸小檗碱片）就是蚕豆病的禁用药之一，这个药可能会导致蚕豆病病人溶血，这是大二药理学就学过的内容，江医生顿觉，自己竟然疏忽了？

中年男人找到江医生所在医院医患办投诉江医生，说自己在当地的肝病医院传染病科住了十几天，原因是用了江医生开具的黄连素片后发生了溶血性黄疸，命差点没了，要求私下解决，院方坚持走法律流程，患者为此还打了市长热线。

病人的投诉登记表

图源：作者供图

针对医生的投诉分为两种，一种是无效投诉，就是医生占理的投诉，类似病人投诉医生不给插队、没挂号不给看之类的问题；另一种是有效投诉，顾名思义，凡是有效投诉，才会得到进一步的处理。

这名患者的投诉意见编写的非常标准，逻辑严谨且条理清晰，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一应俱全，如果不限篇幅，甚至可以算是一篇很不错的檄文。患者还在材料后面附上了他后来在肝病医院住院的发票照片，虽然没看到住院病历，但事实清晰，法庭庭审时间甚至都不到5分钟，江医生因“违规用药”被投诉的判定责任就可以当场宣布了。

医院和他都只能“认栽”。

在提交了一份近似检讨的说明材料后，江医生忐忑地等待着处理结果。

在这之后的急诊工作中，他时不时地默念，一切按规矩来，该检查检查，该签字签字；面对以复诊之名偷瞄工牌的患者大脑都会瞬间拉响警报，把胸卡翻到一边，这次未知的“教训”让江医生犹如一只惊弓之鸟。

转眼两个周过去，患者还没有联系江医生。询问医患办公的回复是，责任认定需要双方提交材料，可能是对方的住院病历还没有交上来，所以一直在等。

这不由令人奇怪，这个医疗差错事实清晰且患者占理，江医生都准备好立正挨打，却迟迟没了下文。

神反转：从头到尾，患者都是个病毒性肝炎

等待着的江医生备受煎熬，他更担心患者迟迟没有反馈是因为病情恶化导致，要知道，万一重度溶贫多脏器功能衰竭了，那别说职业生涯了，江医生整个人生恐怕都是要搭上去了。

按捺不住的江医生到处打听，却得到了一个惊天大反转：患者的申请被驳回了，因为他后续提交的住院病历，显示是病毒性肝炎，而非溶血性黄疸。

患者从未发生过溶血！

江医生火速登录系统查看：患者的住院病历显示他那天急诊结束后，第三天就直奔肝病医院住院。入院时直接和间接胆红素都显著升高，但血红蛋白量正常。甚至在整个治疗过程中，他的血红蛋白水平也没掉过，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溶血的迹象，生命体征也很平稳。肝病医院一直在对他进行抗病毒和护肝治疗，最后出院下的第一诊断是病毒性肝炎（病原未定）急性黄疸型。

江医生细细回想，患者来就诊时其实早已有肝炎症状，且他至少从出院那一刻起，应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病毒性肝炎引起的急性黄疸，再次回忆起他就诊时的表现，以及后来投诉时的种种行为，江医生竟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江医生凌乱了。明明患者是病毒性肝炎引发的黄疸为何要说是溶血性黄疸来投诉他，患者的本意已无从得知。

医疗鉴定结果显示，患者的最终诊断为：1.病毒性肝炎（病原未定）急性黄疸型，2.G6PD 缺乏症；3.胆囊切除术后；4.电解质紊乱；5.胆道感染。其病症与医方的所开药物无关，但在医方对患者诊疗时，未完善相关检查，故存在一定的不足。以上专家分析意见仅作为调解医疗纠纷案件的依据。如医患双方不认可，建议按照省政府令第 186 号文件规定的其他途径解决。 （作者供图）

从那以后江医生再也没有接到有关这个案子的反馈，他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妄自揣测了那名中年男人，或者有其他令人不知的原因。

由于职业的特殊性，医学生们一般从上学时就会开始接受各种各样的心理建设：对死亡的敬畏，对生命的尊重，以及最常见的，面对投诉时的平常心。

有经验丰富的医生直言，没有经历过投诉的职业生涯是不完整的，这一言论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当前医疗环境下医护人员的几分无奈。

这一事件后，江医生对处理医患关系的理解更加深刻，对于投诉也越来越习以为常，甚至也能平淡地面对一些诸如不给插队的、态度强硬不让病人自行离院的、每次最多只开三天药量就为了多挣几次挂号费的这类投诉。

回想这一事件，江医生也确实得到了教训，同时，也为所有医生敲响了警钟：该做的检查一定要做，若是全凭患者的意见不看检查数据，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说不定就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坑呢。

“五年之痒”对于医生的职业生涯尤为重要。

处于这一阶段的医生心态不够成熟，心中拯救世界的中二幻想还没有破灭；职称勉强主治，各种技术刚刚上手，又没有被足够多的疑难杂症和奇葩病患教做人，很容易产生人生前途无量医路大有可为的错觉，就容易出现疏忽。

医生一旦飘了，离出错就不远了。

江医生遭遇的这一事件，希望能为所有奋战在一线的医生们敲响警钟，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唯有敬畏，才会以谨慎面对专业，如遇到类似事件，才能避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