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自己租屋筑巢后,并非从此不再到贵族们的豪宅去。这些爱乐人士常邀他前往自己的宅邸长居或小住。贝多芬需要他们的支持赞助、需要与他们的乐手试奏新曲,需要借用他们的乐谱图书收藏等。例如:曾借过海登、莫扎特许多巴洛克大师乐谱学习参考的史韦顿男爵(Gottfried van Swieten),这位获贝多芬题献第一号交响曲的简朴老贵族的邀请信,平易近人得令人莞尔:「如果你没有其他节目,我希望在下星期三邀请你来我家——请记得带上你的睡帽」。
贝多芬身边的贵族绝非尽如旧时传记为突显传主独特性格而扭曲塑造的,都是附庸风雅的傲慢权贵,而更多是乐意给与支持,甚至放下身段善待才子的乐爱人士。他们愿意亲近、学习贝多芬,也「纡尊降贵」造访他居住的公寓。例如:1799年5月,布伦斯威克家的姐妹泰瑞莎与约瑟芬(Therese & Josephine Brunsvik)和茱莉叶塔.圭齐亚蒂(Giulietta Guicciardi)三位千金就爬上圣伯多禄广场(St.Peters platz)650号平民公寓的三楼,向贝多芬学习;李希诺夫斯基亲王在拿破仑战争中几近破产后,还不时会到帕斯夸拉蒂之屋(Pasqualatihaus),爬上四楼,在贝多芬房门外,侧耳倾听他当年赞助的音乐名人创作过程中时而美妙、时而嘈杂的试奏。(贝多芬从未请他进屋,可能还记恨亲王当年在别墅要求他为来访的法国军官演奏后的著名争执。事后观之,贝多芬及早搬离李希诺夫斯基豪宅,不失为延后与亲王交恶的自知之明举措。)
帕斯夸拉蒂之屋可谓维也纳的贝多芬故居中最重要的,因为这是他在当地居住时间横跨最久的一处。租赁此屋是贝多芬追求更好的居住质量的表现,1804年7月14日,贝多芬从避暑的巴登(Baden)写信给来自故乡的学生费迪南·里斯(Ferdinand Ries),提起「希望在一处安静的广大地方……建一栋房子」,期望在这座繁华都市拥有更美好的住所。
之后,他搬入莫克尔碉堡(Mölkerbastei)1239号(现为8号,贝多芬故居纪念馆)帕斯夸拉蒂之屋四楼,居住和环境条件俱佳:内有五个居室的宽敞空间,向窗外当年就能望见贝多芬心爱的维也纳森林(Wienerwald)。
这处地址的原先建筑,1770年曾住过莫扎特的对手、贝多芬的老师萨里耶里(Antonio Salieri)。1797年完工的新建筑名称来自其拥有者——已故玛丽亚·特雷莎女王御医帕斯夸拉蒂男爵(Joseph Benedikt,Baron Pasqualati von Osterberg),而贝多芬入住时已由其子——帝国宫廷的正式代理人兼富商小帕斯夸拉蒂男爵(Johann Baptiste)继承。他是一位热情的音乐爱好者:不仅擅长演奏钢琴,而且作曲。他在贝多芬往后的人生为许多重要事务提供实际帮助,包括贝多芬的赞助人之遗孀是否需代替亡夫续付津贴的诉讼,争夺侄子卡尔监护权的诉讼等,还在他搬离后仍于卧病时殷勤送上慰问和美食。
我行我素的贝多芬并不是一位容易相处的邻居,更是个麻烦的房客,不时有在墙上打洞,在门板、窗框或窗廉上刻字涂鸦(包括音乐灵感、词句,和错误百出的数学计算题),用力跺脚打拍子,在不恰当的居室淋浴导致水淹地板、殃及楼下等离谱行径,还不时住到其他地方,闲置居室多日,也导致租金拖欠。然而,每当发生这种情况时,帕斯夸拉蒂总展现令人敬佩的胸襟,坚决拒绝将贝多芬的居室改租给他人,因为他认为作曲家可能会回来。
自1804~14年,横跨逾十年间,贝多芬断断续续地住在帕斯夸拉蒂之屋。在此期间,许多重要作品问世,其中:第五号《命运》和第六号《田园》交响曲的被题献人都包括拉祖莫夫斯基伯爵。
拉祖莫夫斯基伯爵是俄罗斯驻维也纳大使兼皇帝私人顾问,与贝多芬同一年来到维也纳,后来迎娶了李希诺夫斯基王妃的姐妹伊丽莎白。后世的传记作家并无实据,然不无可能地揣测:贝多芬的乐曲或许在这对伴侣的恋情发展中扮演了催化的功用。与拉组莫夫斯基伯爵等俄罗斯权贵的密切往来,更促成了贝多芬题献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三首小提琴奏鸣曲》Op.30。
拉祖莫夫斯基伯爵也是中期弦乐四重奏前三首op.59的委托创作人。小提琴家舒彭齐格已自李希诺夫斯基亲王处离职,现在也改为效力于其连襟拉祖莫夫斯基伯爵,和贝多芬在新雇主的豪宅中持续友谊与合作。这可需要相当勇气和眼光,即使是当时优秀的演奏家,也难以理解贝多芬超越时代的创意,另一位知名小提琴手拉迪卡提(Felix Radicati)曾在演奏「拉祖莫夫斯基四重奏」时质问贝多芬:「你真的确定这是音乐吗?」贝多芬冷冷回答:「这不是为你写的,是为后世写的!」
贝多芬op.59前面二首中采用了真正的俄罗斯民谣,第三首的行板亦带有俄罗斯音乐特色。有些学者认为贝多芬意在妥协,讨好拉兹莫夫斯基伯爵;有些学者却认为贝多芬引用得很高明节制,不失个人坚持。另一方面,如同获得俄国皇后青睐的《波兰舞曲》,在与各国人士交流中吸收的民俗音乐,也为罕至远方的贝多芬音乐中增添了多元异国色彩。
如今,贝多芬名气更大、交游更广、身价更高,不再一口气将六首四重奏题献给同一人——投资报酬率这么低!下一首作于1809年的降E大调弦乐四重奏Op.74,别号「竖琴」,再次献给当年首位委托创作前六首同类乐曲的罗布科维兹亲王。他与新赞助人金斯基亲王和鲁道夫大公三位贵族共同签订具历史意义的艺术家合约,每年提供4000弗洛林,令贝多芬不另谋高就而留在维也纳。
中期最后一首F小调第11弦乐四重奏Op.95,被题献者却非提供那么多金钱的赞助人,而是更情感密切的知音乐友。史梅斯卡尔(Nikolaus Zmeskall)是一位匈牙利官员,也是位优秀的业余大提琴家和作曲家,当时还有数位作曲家将作品题献给他,包括海登6首弦乐四重奏Op.20。他和贝多芬交情非常亲密,之间留下多封信件,在贝多芬的对话簿之中也常见他们互开玩笑。因为兹梅斯卡有重度近视,贝多芬在1796~1797年曾为他写作一首中提琴和大提琴二重奏,戏谑注明「必须使用两副眼镜」(Duet mit zwei obligaten Augengläsern),并亲自和兹梅斯卡一起演奏。
F小调弦乐四重奏则不是损友嘲戏,而是知音私语。贝多芬在手稿上签下「1810年10月完成,好友贝多芬献给兹梅斯卡」,并亲自在题词前写下「庄严四重奏」(Quartettserioso),成为其别名。另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指出,这首「四重奏是为鉴赏家的小圈子而谱写,不是为了公开演出」。这是贝多芬篇幅最小的弦乐四重奏,结构十分紧凑,其有机构架已删除累赘部分,预示了晚期风格。之后,他长达约13年未谱写同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