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隆会议前后与周总理在昆明
在云南工作期间,同周恩来总理的几次接触,给我留下美好而珍贵的回忆。解放初期,我国领导人出国访问通常经两条要道,一条是香港,另一条就是昆明,而且以昆明这条线为主。周总理参加万隆会议,出访欧亚非各国都选择了这条线路。
1955年,周总理率领陈毅、乔冠华、陈家康、杨奇清、李富昆等同志,出席万隆亚非会议前后,都曾在昆明停留。我在陪同过程中,与总理有过亲切的相处。出国前,在昆明议论各项准备工作时,传来我国先遣队所乘飞机克什米尔公主号在港被炸、机上人员遇难的消息。总理闻讯异常悲愤,为平缓总理的心情,我陪他在昆明近郊的一些名胜处游览,曾到过大观楼、黑龙潭等处。那时总理刚刚动过大手术,尚未复原,走路都很吃力,每上七步台阶就得歇一会,就连走平地,也得把脚抬高再往下放。我由此感到总理为国事操劳的忘我精神实令人敬佩,按理刚刚动完手术,应静卧休养,但为贯彻我们党和政府的外交路线,不得不在身体衰弱的情况下,出席重要的国际会议,而且在会上气宇轩昂,有理、有利、有节地开展外交斗争,侃侃陈述我们的外交方针,赢得举世瞩目的重大胜利。
总理在昆明期间,我们安排他住在龙云先生原来住过的震庄。那座房子附近的近日楼上安有报时器。一天中午,我陪总理吃饭时,报时器突然鸣响。总理听见后,放下筷子问我和刘明辉(当时云南省的公安厅长):"这是什么?"我们回答是报时器之后,总理又说:"在市区内应该有个安静的环境,你们要这个东西干什么?让它影响工作,扰乱群众的休息。"我连忙向总理解释说:"这是原来就有的。"总理听说更加生气地说:"什么原来就有的,还不是你们省长大老爷的新政!"总理严肃认真的态度,使我无言以对,报时器确实是原来就有的,我们听惯了习以为常,没有考虑到影响市区的安静和群众的休息,而未采取措施,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由于受到总理的批评,吃晚饭时我有些拘谨。总理则又主动给我和刘明辉斟酒,还很风趣地说:"批评是要批评的,酒还是要喝的!"顿然使紧张的气氛消逝。我们也劝总理喝酒,他说身体不适暂不能喝。
总理开完万隆会议后,又回到昆明。万隆会议,确立了国际上国与国之间和平共处的五项原则,是第三世界反帝、反殖斗争的重大胜利。云南省委决定举行大规模的游行庆祝大会,组织三十万人的游行。我们事先搭了个观礼台,距马路约十米,总理也看过了,他很满意,但后来,公安部门的负责同志觉得不安全,因新中国成立初期,斗争形势还比较复杂,恐怕出什么意外。他们找我们商量,建议把观礼台撤到距马路五十米的地方,旨在位于手榴弹的杀伤力达不到的距离处。为确保总理安全,我们只好同意。又连夜把观礼台后撤。但是,庆祝大会开过后,我陪总理吃午饭时,他很不高兴地责问我:"你们把台子撤那么远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什么问题?"我只好如实向他作了汇报。不料,总理听后更加生气地说:"你们这么做毫无道理,我在国外都不怕死,怎么回到国内倒怕死了。你们把台子撤那么远,使领导人见不着群众,群众也看不见领导,是不是想让领导离群众越远越好?相互间连面都不能见,这是什么问题,这是意识形态问题。"总理的这番批评使我终生难忘,他时时事事考虑的总是群众而不是自己。
当天下午,我又陪总理到云南民族学院参观,学员们都穿上了鲜艳夺目的民族服装,打着象脚鼓,和着优美的音乐载歌载舞,兴高采烈地欢迎总理。总理下车后,一下子就跑到人群之中,和群众手拉手,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只见他和群众没有任何界限,人家举手,他也举手,人家抬腿,他也抬腿。其实,他并不会跳那些民族的舞蹈,只是跟着一起跳,但却一下子置身于群众之中。这件事尤其对我有深刻的教育,后来我常以总理为榜样自我反省:为什么总理职位那样高,工作那么忙,还能到群众之中,那么容易和群众打成一片,我自己为什么就做不到这一点呢?可见自己的领导干部架子没有完全放下来!
周总理一行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云南省委设宴为他们饯行。省委的几个同志在一起合计着想搞得热闹些,要尽量让总理喝酒,而且要尽兴方休。为此,特意找了几个酒量大的人陪同,我和秦基伟同志都被推选上了。但在宴会开始时,总理和陈毅同志都不喝,而是乔冠华、陈家康、李富昆等和我们频频碰杯。他们都是海量,咕嘟咕嘟几大杯下去,像没事人一样,而我却已有几分醉意。正在这时,陈老总过来了,他满面春风地说:"我向来不喝酒,也不会喝,但我现在来陪你们喝几杯!"这一来,我们云南省委的几个同志也都不示弱,我又一气和陈老总对了六七杯,全是一两多一杯的茅台。酒一下肚,眼前有些摇晃,有些招架不住了,但还要硬撑着。不料,这时总理又举起杯走来说:"我身体不太好,本不打算喝酒。但今天这样热闹,我不能不陪大家一起喝几杯。"说着就要和我碰杯。总理来敬酒,我又不好不陪,结果又一连碰了十一杯。这时已感头脑发昏,不知东南西北了。还要举杯,被总理微笑地劝阻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突然想到总理要乘飞机返回北京。我连忙赶到宾馆为他送行。心想,总理不知是否也醉了。谁知到那一看,总理若无其事地正在和所有的服务员、炊事员一一握手,合影留念。总理看到我后朗朗大笑说:"影秋同志,我们不知你的酒量这样小,竟使你醉了,对不起!对不起!"总理待人,总是那样亲切而热情,充满了情趣和魅力。
事隔九年之后,我调到中国人民大学任党委书记和副校长,有次在人民大会堂开会,又碰到了总理。他看到我后,就指着我说:"你不是到底来北京大会堂开会,又碰到了总理。他看到我后,就指着我说:"你不是到底来北京了吗?你靠近我坐!"当我走近总理坐下后,他又问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到国务院工作?"(我在南京大学工作时,总理曾调我到国务院任副秘书长。)我说:"不是我不愿在总理身边工作,实在是怕耽误您的大事,您精力那么好,每天睡得那么少,我精神不济,误了您的大事怎么办?"总理笑着挥了挥手说:"什么精神不济,你不就是失眠吗?每晚睡前喝两杯白兰地,保你能睡好觉。"这时,我又想到昆明对酒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
1956年,总理到云南参加泼水节时,我正在中央党校学习,总理邀请了缅甸的客人一起到德宏自治州共度佳节,要求云南省委的一些领导和夫人都出陪。一个个都穿着节日盛装,焕然一新,那时凌静同志代表我出席的。因为帮一位夫人穿傣族民族服装,迟到了一会儿。总理见后批评她说:"你是主人,怎么到得这样晚呀!"总理办事,一向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很注意礼貌。而我们在这些方面往往注意不够。
我在云南工作期间,还接待过取道昆明出国的陈毅、贺龙、宋庆龄等党和国家领导人,还接待过民主德国的总统皮克等贵宾。陈毅同志曾多次提议我出任驻外大使,他曾诚恳地对我说:"现在大使人才很缺,你年轻能干,又有文化素养,正好顶用。"我则感到搞外交工作,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便对陈毅同志说:"我现在这点事都干不了,还当大使?我怕洋人。"
1955年接待民主德国总统皮克
到中央党校学习
1956年8月,我从昆明北上,先在北戴河参加了中央的体制会议,8月底回北京参加党的八大预备会,连续开了两次预备会后,接着开正式会议,直到9月底会议才结束。
我感到八大会议开得很成功,体会最深的是会议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原则,总结了七大以来以及建党三十五年的历史经验,认真贯彻了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达到了党内团结、国内团结和国际工人阶级的团结,适时地提出了社会主义建设的路线方针,指出了我国生产力落后,决定要大力发展科学文化,提高生产力,等等。在八大会议上,出席会议的各兄弟党对我们党共同称道的有如下几点:(1)在党内斗争问题上,充分体现了与人为善、治病救人的方针;(2)坚持群众路线,成功地贯彻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方针;(3)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具有中国特点,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创举。从大会对党的历史经验的总结以及兄弟党对我党的赞许中,我还体会到要继续保持党内外、国内外的团结,要保证党的兴旺发达,其中坚持党的民主集中制、遇事同群众商量和谦虚谨慎是十分重要的。遗憾的是,八大会议后不久,我们党以及毛泽东主席在这些问题上都发生了失误,未能很好地坚持和贯彻八大制定的路线。
我在来北京参加八大会议之前,云南省委已作出决定:会后我到中央党校学习。这是我非常渴望的。因为从抗日战争以来,多处于战乱之中。新中国成立后在川南和云南工作这几年,工作又是那么繁忙,很少有机会坐下来认真读点书。因此,参加了国庆观礼后,于10月4日我即到中央党校报到学习。
在中央党校学习将近一年,确实认认真真地读了点书,读了不少基本理论著作,也广泛阅读了一些文史论著和资料。为了鞭策自己,考查自己的勤惰,这一年内,我坚持每天记日记、写读书笔记,每日进行学习小结。
到了1957年春天,社会上有一股议论,以北京高校尤烈,说共产党领导不了学校,甚至要共产党退出学校。当时,我从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心出发,不相信共产党领导不了科学文化和教育事业,也不相信共产党人成不了业务的内行。我想自己到一个学校试试看,因此,向党中央写了报告,请求党中央批准我到教育部门工作。不久,党中央同意了我的请求,决定调任我为南京大学校长兼党委书记。于是,我欣然服从了党中央的决定。1957年8月8京大学校长兼党委书记。于是,我欣然服从了党中央的决定。1957年8月8日,自北京飞往昆明,对云南省的工作做了交代,随后,告别了我的第二故乡云南,只和凌静同志带着我三个幼小的孩子,经四川重庆乘轮东进。当时,孩子还小,不适应气候的急剧变化与旅途的颠簸,一路啼哭。而我则心潮起伏,既有对云南的恋情,也有对新的工作的向往和联想,随着思绪萦绕,我在轮船上写下《别昆明》:
五华风寂晓云轻,入望湖山感不胜。
系我多情行道柳,两行秋色出昆明。
滇池影落万人家,雨后郊原处处花。
舟下西陵仍西望,故乡难得好山茶。
入群不久又离群,况复西风老白苹,
月上秦淮天似水,昆明湖色想如春。
就这样怀着依依难舍的心情,告别了滇池,告别了云南各族父老兄弟,从此,我又转入了党的教育战线!

【郭影秋(1909- -1985) ,原名玉昆,又名萃章。江苏铜山人,出生于普通农民家庭,1928年肄业于无锡国学专修科,1930年考入江苏教育学院,1932年毕业于江苏教育学院。毕业后在沛县中学教书期间,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在湖西抗日根据地开创了湖西中学。1935年起从事中共地下工作, 后投笔从戎,曾任冀鲁豫军区政治部主任、解放军十八军政治部主任等职。从解放战争开始,郭影秋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政治部主任。解放后历任川南行署主任、云南省长兼省委书记。1957至1963年任南京大学校长兼党委书记。1963年调任中国人民大学党委书记兼副校长,1978年人大复校后任党委第二书记兼副校长。1985年在北京逝世,享年7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