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化文/文
张勋
一、张、白关系
据说,我祖父当马弁的时候,张勋有时到那军官家里去,很喜欢我祖父,就要过来当自己的卫兵,逐渐升到卫兵排的排长。任务是在北京张勋的私宅(可能是南河沿老宅,那时还不够大,后来张勋才造了北京西城太平仑一大片小楼房)看家护院。这个地位使他能与张勋接近,便于张勋观察他。后来张勋发现他忠于自己,有带兵能力,就带他到南京、徐州一带,在宣统年间,逐渐升到营长,统领(团长)。并以定武军第四路统领的身份带兵进驻海州,这是他半独立于张勋之始。
所以,某些人一直当面叫他“统领”。这些人,是他在宣统年间进驻海州时的老部下(我们家叫这些人为“老人儿”),属于嫡系中的嫡系,最受我祖父重视,对他们也很客气。
二、打 南 京
一九一三年(民国二年)七月至九月间,国民党二次革命。袁世凯派冯国璋率张勋、雷震春等北洋军攻南京。这次战役是我祖父入伍后参加的第一次大战,也是他爬上去的开始。在我家传述中,对此战极为重视,习称为“打南京”。
当时我祖父是统领(张勋的部队入民国后仍用清朝军衔,不用“团长”之称),是张勋部的先锋。张勋原是清朝的江南提督兼江防大臣,辛亥革命中在南京被革命党打跑了的。此次卷土重来,渴望高升“两江总督”(当然,入了民国,名称改为江苏都督之类)。可这次攻城总司令是冯国璋。张勋也明白,袁世凯内定要把江苏都督给冯。张勋唯一的希望是,袁会遵守“先入关者王之”的许诺,如张勋部能先攻陷南京,都督或可有望。因此,冒伤耗实力之大不韪,严令我祖父不惜牺牲一切,一定要先进南京。当时的分工是:张部攻太平门,重部攻南门,冯部攻北门。自八月十七日起,打了半个月,爬城多次。时当夏季,我祖父打着赤膊上阵,用指挥刀乱砍退下的残兵,部队损失过半,还是攻城不下。最后采纳王馥生(名王馨兰,字馥生)的建议,挖地道,用棺材盛满炸药送到城墙下,轰倒太平门城墙一角,于九月一日首先入城。进城后,遵曾国落“老例”,官兵“放假三天”。据说,我祖父倒是没有搞污辱妇女行为,他惧内,在北洋大小军阀中算是最不好色的。他自己也没去抢,而是守在团部,等着坐地分赃。但他的部下,纪律很坏。
张勋率先攻克南京,袁世凯只好改变原计划,授他勋一位,江苏都督。但干了不到一个月,就因入城放假时某人部下伤了三个日本人,日本帝国主义者联合英美,压袁世凯撤掉张勋,袁世凯正中下怀,仍依原计划用冯国璋换下张勋。张勋被委为“长江巡阅使”,把苏北一带地盘划给张勋。
张勋虽然锻羽而归徐海,但我祖父这一战“有功无过”。所以,从袁到张,都要酬劳他。张勋手下第一员战将是张文生,经常在张身边,代张掌握“定武军”的整个部队和地盘,算是二把手(文的军师是万绳栻)。张文生从一九一二年起即任徐州镇守使,一九一四年改徐海镇守使,管辖徐州到海州一线,后兼定武军总司令(张勋位在总司令之上,称“张大帅”浑名“辫儿帅”)。我祖父是仅次于张文生的第二员武将,已占据海州地盘(但名义上归张文生管),还在南京立下战功。
所以,几经折冲,终于在袁世凯“篡国”“登基”前夕,分批任命的名单上,出现了我祖父的名字。
一九一五年十二万二十三日,我祖父被封为一等男,同名单封张文生为一等子,张勋已于二月十一日封为一等公。
一九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我祖父被任命为新设的“海州镇守使”。而张文生仍任“徐海镇守使”,不恢复“徐州镇守使”原名。从名义上似乎“徐海”凌驾“海州”之上,这是因为张勋和张文生坐镇徐州,不愿我祖父太独立化,且造成分张勋之权的印象,所以才在名义上挖空心思。从此,这两个镇守使的名称沿用到一九二七年取消。邵文说我祖父于一九一八代(民国七年)才被任命为海州镇守使,是不对的。准确地说,镇守使和一等男都是袁世凯以洪宪皇帝的名义“始封”的。张文生的徐海镇守使上任较早,一九一三年为“徐州”使,一九一四年改为“徐海”使,是袁大“总统”以民国名义任命的,洪宪时重新加委而己。此外,我祖父还“荣获”袁世凯特颁的“洪宪”年号瓷器一套。这是袁为登基赏人在景德镇定烧的。据说只定制了二百套,是中国近代瓷器史上名;瓷之一。这套瓷器后来归了我母亲,已残缺,一九六六年抄家时上交。
当时的镇守使,所辖标准兵力为一个混成旅。一九一五年底袁世凯的“策令”说明我祖父占据的地盘已被承认,而且由团长向师长过渡(一个混成旅比一个师小不了多少)。这大都因为“打南京”有功。
三、复辟前后
“复辟”是导致张勋集团解体的一件大事。家人常说:“你爷爷一辈子就想当个海州王,也就算了。”我祖父这时已当了几年“海州王”,张勋对他也客气起来。祖父基本上是“听调不听宣”。对复辟,我祖父和张文生都比较明智,认为很难办到。他们认为,这都是内部万绳栻外加政客康有为等那帮文人哄着大帅“打哄”。所以,张勋去北京时,张文生派的卫队主力只有四个营,计手枪和机枪队一营,小型炮炮兵一营,步兵两营,兵力实仪一千五百人左右。带兵的是统领苏锡麟。此人字玉书,是当时任内务次长的张志潭的姨表兄,原为我祖父部下二营营长,后调归张文生部下,是个十分忠于张勋又能打仗的军宫。苏玉书(我叫他“苏爷爷”),后来闲居天津,“文化大革命”后期(还可能是在拨乱反正后)才死,活了九十多岁。
张文生另委李辅廷统领步兵六营,约二千五百人,作为外围护卫。这个安排欠妥。因为李是个吹拍之徒,既无作战能力,更无作战决心,而且随风倒。
张勋向来视部下大小军官为奴才,遇有政治大事只和督军团的大军阀商量,有些文人、政客给出主意。不过,张勋对这些文人,包括康有为在内,骨子里也是看不起的。张勋复辟前,在徐州虽开了许多准备性的会议,但都是和以上两类人开。张文生还参加一些非核心的会。我祖父因路远又热衷搞自己的布置倒不甚了然。不然,对这种轻率举动,一定坚决反对,起码建议多带兵。对此祖父晚年常说:“四千大兵搞复辟,那能干得过四万万(当时统计中国人口为四亿了)。十万人打一千,一人必口唾沫就把他淹死了。这下可好了,张大帅青史有名了,大伙的功名差不点儿都让大帅给送了。
据王馥生等传说,张勋迷信,复辟前和万绳栻、康有为等扶乩,乩语为唐代大诗人杜甫诗一句:“落花时节又逢君”。
而“落花时节”在何时?乩语又引李口诗;“江城五月落梅花”。一九一七年有闰二月,阴历五月正当阳历六月底七月初。所以,张勋在七月一口(阴历五月十三日)匆匆复辟。他失败后,还以为是对神示领会不透所致。因为,“又逢君”,只是见到了溥仪,这一点张、康作到了。但下场是“落梅花”“只有点忠节遗香而已”。以上传闻,我家中人均耳熟能详,但无法核实。
复辟时,李辅廷的六营兵驻北京天坛,被收买不战而降。
苏玉书四营兵守卫南河沿张宅。据苏玉书说,当时的院系军阀通过张志潭,派人来和苏谈判,以实授一个镇守使为条件,叫他投降。那样,张勋如不自杀,就会被擒。别的军阀有些赞成复辟的文件在张勋手中,如生擒张勋便可迫他拿出来,若张一气自杀更属死无对证。苏考虑到:一怕对不起张大帅;二因这镇守使,皖系是拿不出地盘来的,现成的只有牺牲我祖父,又对不起把兄弟;当然,他也考虑到,若以那种“叛徒”的而目出现,又手无寸铁地去接收,我祖父这伙子人是不干的;三则张勋这时也放风,说文件都交大太太曹夫人放在天津银行里。所以,苏拿出“仗义”的劲头,打了两天,以答应由荷兰使馆派车接走张勋为条件,送走大帅后投降。最后,率被遣散的残兵千把人,坐火车回徐州见张文生交差。张文生和我祖父等都说苏能打、仗义,李辅廷是王八下的软蛋。可是苏玉书已手下无兵,更要命的:一是无枪,张勋部队的精良枪械被他丢光;二是背着参加复辟之名。从此无人重用他。
张勋的定武军当时实际人数约二万五千人,以营为战术单位,共六十营。在北京被消灭十营四千人,尚余五卜营的二万人,由张文生和我祖父分别统率。我祖父所部的五六千人,按地区说,应为江苏省接管。当时我祖父就有投靠新任江苏督军李纯的想法。可是冯国璋、段祺瑞等怕李纯接收不了张勋的部队,就派安徽督军、张勋的老友倪嗣冲来接收定武军。叫两位镇守使继续供职。这种跨省而治的办法容易使人误会为遗散前的临时措置,于是,一九一七年(民国六年)九月二日起,张文生所部首先在徐州哗变,接着波及海州我祖父所部,最后,连倪嗣冲的大本营安庆的倪氏“安武军”也起了连锁反应,发生兵变。倪嗣冲真可谓捉鸡不着蚀了一把米矣。邵文说海州兵变在“民国五年五月二十四日”,那时尚未“复辟”,何来兵变,所记是错误的。我祖父倒确如邵文所记,跑到南京,那是找新主子李纯去了。(徐州政协文史办供稿本县文史办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