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野战军司令员中，唯有彭总被敌军包围一次，遭遇军事生涯的至暗时刻。

给彭总制造这场麻烦的，是西北马家军。

但从战略上说，又是西野总实力不足，导致发生这样危险的局面。

下面我们就回到1948年春末，看看彭总是怎样在极端困难的环境中化险为夷的。

一、毛主席战略灵魂是外线

这次作战的逻辑起点，就是毛主席的外线出击战略。

就是不在我解放区内作战，打到国统区，因粮于敌，庶几破坏敌人持久作战能力，并调动敌人，争取我军战略上的主动。

当时彭总弱小的西野在陕北与胡宗南25万大军周旋，虽说连连取胜，部队也从2万余人扩充到7万多人，但部队实力实在弱小，远远不能和华野、东野、中野数十万人的规模相匹配，他们可以集中兵力与国军正面对决，西野却不能。

主要是陕甘宁解放区实在太穷了，人口只有150万人，因胡宗南攻陷延安，占据了一些地方，我军实际掌握的人口只剩90余万。

因此，打到外线，到关中胡宗南腹地作战，成了非常紧迫的战略需求。

但是再紧迫的需求，也要考虑实际。

胡宗南经营关中十几年，自抗战时就驻节西安，关中重兵云集，城守完善，利守不利攻。尤其是我西野部队普遍都是刚从地方警备部队升级为主力纵队，既缺攻城的重武器，也缺战役战术素养，在陕北山沟沟里打蘑菇战和敌人比赛跑腿没问题，但在大城市和敌人硬碰硬，说实话，不占优势。

但彭总仍然决定，形势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候，再不主动争取战略主动，我军将有被耗死的危险。

彭总决定，进攻目标分两步，第一步，先打洛川一带，调动敌人南下。第二步，看第一步作战情况，视情进攻宝鸡、凤翔、咸阳一带（此地古称西府）。

结果出师不顺，西野三纵、六纵两个纵队打洛川城，遭到意想不到的困难。

洛川城守敌是胡宗南整编61旅，不到一万人。我军两个纵队共5个旅，其中三纵司令许光达，手下有三个独立旅，六纵司令罗元发，手下一个警备旅一个教导旅，兵力优势勉强五比一。

但是这个洛川城比较难打，城建在一片台地，四周地形比较开阔，植被少，无法隐蔽接近，而且城中有上一年整编27师、90师增援宜川，在这里集中的重炮、坦克等武器，火力十分凶悍。

三、六两纵连战不克，彭总沉不住气了，亲自到洛川一线，气得当面训斥罗元发和许光达，说你们打不了就让别的纵队过来。

用上了激将法，仍然没有用，三、六两纵连攻22天仍然拿不下。

此事惊动了毛主席，毛主席紧急发来电报，提醒彭总注意运用围敌打援战术，城打不下就多调动敌人来援，争取多歼灭一些有生力量也好。

笔者预估，不少人看到这里，可能对彭总的指挥艺术有怀疑了，彭总向来不以精巧的筹划和指挥见长，打洛川是不是显得过于粗糙了？

其实彭总心中有数，围攻洛川死打不下，就是为了制造出大动静，引动胡宗南主力前来。胡宗南也已上钩，派其大将裴昌会率4个整编师共计8个旅的兵力来援。

与此同时，一、二、四等纵队已经在关中展开完毕，这是偷天换日、瞒天过海的高级谋略，只不过彭总是用硬劈硬砍的打法实现的，相比林刘粟徐诸位的巧妙，别具一番西北粗犷之风。

彭总果断命令，放弃打洛川，大军挺进西府，捅烂胡宗南这个老小子的后门。

二、搅局者马家军

1948年4月16日，彭德怀率西野主力，分兵三路向西府开进，战役目标的核心，就是攻打宝鸡城。

估计略懂陕西地理的同学都知道，宝鸡是关中的西面门户，向西有大道通往陇东重镇天水，向南则是通往汉中的大路，咽喉之地。当年诸葛亮伐魏屡出散关（宝鸡古名），目的之一，就是为了隔断关中与陇右的联系。

彭总打这里，大概也有切断胡宗南与马家军的联系，引起关中大乱。

胡宗南做梦也没想到彭德怀出手这么恨，一上来就掐命根。宝鸡向胡宗南最稳定的大后方，粮食、弹药、油料、衣被等各种物资都集中于此，此地一失，二十多万国军就等着饿死吧。

胡宗南立即调6个整编师从四面八方扑向宝鸡。由于洛川一直被围攻，关中通往陕北的交通不太方便，加之作战重心西移，延安守备兵力无法维持，守将整编17师师长何文鼎连连告急，怕被彭德怀虚幌一枪杀回来，把延安城包了饺子。

胡宗南不耐烦，不顾被蒋介石训斥，下令整编17师撤出延安。

丢了一年延安，不费一枪一弹，又回到人民手中了。

夫战，庙算者胜。延安城的收复完美诠释了这个道理。

由于彭总谋略过于先进，动作太快，宝鸡城还来不及反应，就陷入西野重围。

4月26日，西野拿下宝鸡，据守宝鸡的整编76师中将师长徐保被我军炮弹击中，被俘后不久即不治身亡。

至此，西府战役第一阶段，我军大获全胜。在宝鸡缴获之弹药物资，亦足够西野两年使用。

然而，大胜之后，阴云也逐渐围拢上来，西野遭遇了建军以来最大的危机。

彭总意欲切断关陇咽喉，不光令胡宗南倾力来攻，也引起马家军注意。

天水乃陇右重镇，如果西野在此建立根据地，甘肃马家军则永无宁日。甘肃是青马马步芳的地盘，马步芳这次捐弃前嫌，尽出主力与胡宗南合作，东西夹击西野于宝鸡一带。大军阀头子马步芳在兰州亲自给大军饯行，让儿子马继援率青马主力整编82师进攻。临行时，马步芳把自己骑乘的一匹宝马送给儿子，要他旗开得胜，多抓一些共军回来祭旗。

彭总兵来将挡，两路分兵阻挡，西面由六纵抵挡马家军，东面则由四纵阻击胡宗南，主力则相机北撤。

六纵的主要阻援力量，则安排给了教导旅。

一个主力旅抵挡马家军，表面上看足够了。直到与马家军主力交上了火，西野上自彭德怀，下至教导旅战士，无不大吃一惊。

马家军士气非常旺盛，整编82师三个步骑混杂的团，在飞机大炮配合下，向宝鸡一线发起了凶残进攻，不惜付出大量伤亡，突破了六纵教导旅设在长武、亭口的阵地。

彭德怀处变不惊，决心以教导旅吸引马家军82师，以一、二、六纵主力围攻马家军，打残敌之一路，胡马东西合围的计划将告破产。

然而打着打着，马家军发现了彭德怀布阵的巨大破绽。

西野火力不够，而且机动速度不快。

虽然在正确的方向布置了兵力，但挡不住，就等于白布置。

马继援狂妄地下令，揪住共军这个旅往死里打，不要怕伤亡，跟他们比消耗，看谁耗得过谁，等到共军没弹药了，再追击，他们跑不过骑兵。

马继援发现的对吗？大致没错。

西野大部分部队都是由地方警备部队升级为主力的，只有一纵、二纵、三纵等头等主力比较强，火力够用，兵力充实。其他几个纵队都是比较弱的。

尤其是一些警备旅，说好听点是保安部队，说难听点就是游击队，没有足够能力和强大的国军正规军正面对垒。

之所以之前打得这么顺风顺水，全仗彭总谋略过人，战略主动权太大了，处处打得的都是敌人兵力虚弱的地方，又或者击敌于运动之中，敌人火力兵力优势发挥不出来，我军才能制死命。

战场条件转移到阵地阻击时，硬拼火力和兵力，战略战术方面的优势基本被抵消，我军训练不足、正规化不足、火力不足等破绽便逐渐暴露出来了。

果然，还没等我军主力围上来，马继援已经突破六纵教导旅的防线。马家军以大炮向教导旅阵地猛轰，造成很大伤亡。

眼见再打下去可能会弄巧成拙，把教导旅打光，彭德怀不得不下令教导旅迅速突围。同时，急令各部迅速靠拢，争取反包围马继援。

新四旅、独一旅和教导旅一个团赶到屯子镇，对马家军实施了反包围。82师是青马精锐主力，极其凶悍，且骑兵比例高，机动速度快，马继援见势不妙，下令将所有俘虏枪杀，迅速组织了突围。我围歼各部追不上，只好望洋兴叹。

马继援年轻气盛，遭打击后并未逃窜，而是瞅准西野机动速度不快的缺点，待胡宗南从东面杀过来，又率队杀了上来，居然将彭德怀主力反反包围起来！

其实这也是彭总战役意图的一部分，战前他故意放出风声，透露西野指挥部在这附近，亲自充当诱饵引诱马家军前来进攻，意图就是趁机干掉马家军一部，最好能击毙马继援这个匪首，为当年牺牲在河西走廊的战友们报仇雪恨。

但情况发生突变后，胡宗南部队前来会战的部队达到11个旅，加上青马82师，兵力几乎达10余万，而我军仅6、7万人，已处于明显劣势。

彭总不得不放弃宝鸡，率部向东北方向转移。正好被胡马东西夹击，包围住了。

一问情况，原来留在东面阻击胡宗南的四纵出了问题，几乎没怎么打，就把胡宗南放过来了。

彭总气得大骂，王世泰（四纵司令）怎么搞的，怎么把敌人放过来了！

王世泰

三、彭总惊险突围

四纵两个警备旅，一个骑兵师，大多都是刚刚升级不久的地方部队，没有太多作战经验。

胡宗南大队人马杀将过来，四纵按打游击时的经验，敌来我走，运动歼敌。

由于动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告诉前指提前预备，所以彭总都来不及布置第二道防线，就被围住了。

马家军得胜猫儿欢似虎，再次充当急先锋，率先发起总攻。

马继援之前专门去过西安，得到蒋介石的鼓励，斗志炽盛。击败西野阻援部队后，胡宗南还组织了一个中外记者团到战场参观，大力吹捧马继援是英雄出少年，给足了马继援面子，搞得这位青马“太子”忘乎所以。因此，马继援进攻极为猖獗。

但我西野岂是好惹的，彭总又岂是易与之辈。

西野趁马家军轻敌噪进之时，在马头坡遭遇战中狠狠反击，马继援被击伤几乎毙命，其乘坐的战马被击毙。

彭总的计划功败垂成，真是遗憾。

饶是如此，已把马家军大大地吓了一跳。

趁敌军攻势顿缓，彭总立即指挥部队逐次转移，脱离当面敌人。

大家劝彭总带一纵先走，彭总怕司令部先撤，各个部队会陷入各自为战的绝境。于是，彭总坚持把前指的指挥所扎在原地，他亲自拿着报话机逐个呼叫各个旅的旅长，叫通一个旅就告诉他们往哪走，一个旅一个旅的叫。

这时候，马家军鼓足余勇，再次发起死亡冲锋，骑兵已经打到彭德怀的司令部附近。

指挥所只剩下彭德怀一个野战军指挥员了，副司令员张宗逊已经到了纵队就地指挥，这时西野政治部主任甘泗淇来找彭总，劝他赶紧撤。

彭总在屋子里岿然不动，说：“我要等部队一个一个都走差不多了，我再走。”甘泗淇说，那不行，太危险了。您的安全要是出了问题，我们可怎么向党中央、向毛主席交代？”

彭德怀不由分说，命令甘泗淇迅速到四纵，亲自带四纵突围出去。

情况紧张到极限了，彭德怀还在等回报，这时作战参谋终于报告，所有旅都已开走。彭德怀这才准备走。

指挥所所在的村口已经听到了噼里啪啦拉枪栓的声音。

彭德怀赶紧让警卫员给他找了一把手枪，他把手枪插到枪套子里去，说，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是打游击出来的，大不了我们再到麟游山里去打游击。

这时，马家军士兵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有几个大兵骂骂咧咧的逐个拍门，让老百姓开门，看看有没有解放军在这里。

两个警卫员一看已经不能再等了，两人一边一个架起彭德怀的胳膊就往外冲。当时村子里兵荒马乱，老百姓胡乱跑，还有一些警卫部队正在和国民党军交火，彭德怀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脱离了危险。

马家军打到指挥所，猛地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哪还有半个踪影。

马继援气得直咬牙。

经过数天苦战，5月12日，西野主力成功脱脸，回到黄龙根据地。此役，我军歼敌2.1万余人，但自身伤亡亦有1.5万人。彭总视西府战役为最大一次失利，专门召开总结会议，对这场战役进行了检讨总结。

胡宗南此战打得很不理想，功败垂成，很是懊恼，此后再也没遇到如此机会。

1950年胡宗南逃到台湾，多次表示西府大战是扭转西北局面最好的一次机会，晚年哀叹：我生平有两大克星。周恩来是我的政治克星，而彭德怀则是我军事上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