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艮，我对不起你！”
1979年6月，时任南京军区政治委员的廖汉生将军，利用休假回到了自己阔别30多年的故乡。6月21日，他在妻子白林的陪同下，去了一个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廖汉生的前妻——肖艮艮的墓。廖汉生在墓前伫立良久，最终满怀愧疚地敬献了花圈。
廖汉生和肖艮艮的故事，还要从廖汉生8岁那时说起。廖汉生生于湖南省桑植县的一个农村家庭。而位于湘西的桑植，也是全国闻名的革命之乡。在桑植，涌现出了无数革命英雄，很多烈士都为人民和祖国的利益，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说到桑植，就绝对不能不提我所熟知的元帅——贺龙。1916年，早已加入中国革命党的贺龙在家乡举行起义，他提着两把菜刀，攻占了敌人的军械库。利用这些武器，贺龙拉起了一支精悍的革命武装。那些追求进步的桑植百姓，纷纷投军，贺龙的队伍也壮大了起来。在这些向往革命的青年中，就有廖汉生的父亲——廖兰湘。
廖兰湘是个教书先生，颇通文墨，因此做了贺龙的副官，大家都叫他“廖师爷”。为了避免牵连到家人，廖兰湘并没有将自己的事告诉家里人，也从未对自己的战友说自己是哪个村的人。
一天，贺龙的队伍路过了廖汉生所在的长瑞乡，乡民们纷纷跑出来看热闹，而8岁的廖汉生就在其中。当时贺龙发现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正盯着自己不放，于是他笑眯眯地躬下身子问道：
“你是谁家的伢？胆子这么大，也敢看兵哟！”
在那个军阀混战的年代，兵匪是不分家的，正所谓“兵过如梳、匪过如篦”。遇到当兵的，谅谁都发憷。虽然贺龙的部队纪律严明，从不骚扰百姓。但是当村民们看到贺龙走了过来，仍本能地远远跑开了。然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廖汉生却没有跑，而是饶有兴致地盯着贺龙颇有个性的“一字胡”。
对于贺龙的询问，廖汉生回答：
“我是廖家的！”
贺龙一听，愣了愣，然后问道：“你父亲可是廖兰湘？”廖汉生回答：“是的。”
贺龙大笑着拍了拍廖汉生的肩膀：“好！好啊！”。从此以后，廖汉生和贺龙结下了不解之缘。廖汉生不仅跟着贺龙闹革命，同时还与他结成了姻亲关系。
当时的湘西农村习惯定娃娃亲，于是廖兰湘向贺龙告假，想为廖汉生的弟弟定个亲。贺龙听说后大笑着说：“既然你给汉生的弟弟提亲，那我也为汉生做个主吧！”就这样贺龙牵线搭桥，让廖汉生与贺龙二姐贺戊姐的女儿肖艮艮定了娃娃亲。
按照湘西风俗，在结婚前，订立娃娃亲的双方是不能相见的。为了培养廖汉生，贺龙出钱支持他到桑植县的小学就读，并且以第五名的成绩毕业。
廖汉生回到家乡后，却遭遇了一场重大变故。当时，蒋介石发动了反革命政变。贺龙没有接受蒋介石的威逼利诱，而是毅然加入共产党，参加了南昌起义。作为与贺龙关系紧密的后生，廖汉生也成为家乡反动势力的抓捕对象。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离开了家乡，投奔了贺龙的队伍。那一天，廖汉生刚刚17岁。
1929年，贺龙建立了湘鄂边苏区，廖汉生被外派回桑植组织农民协会，开展土地革命。为了进一步锻炼廖汉生，贺龙将他派往大姐贺英的游击队的工作。贺英是著名的女中豪杰，她的队伍在湘西名气很大，大多是贺家的亲属旧部，有几十条枪。当时，廖汉生的未婚妻肖艮艮也在队伍之中。
为了对付敌人，廖汉生不得不和肖艮艮提前结婚。就这样，廖汉生跟着贺英四处作战。1930年，贺龙带领红军主力往洪湖方向去了。反动派趁机打回了湘鄂边苏区，对人民进行残酷的反攻倒算。面对强大的敌人，廖汉生所在的游击队只好藏入深山，挖野菜、打野兽，过着原始人一般的生活。
跟随着廖汉生，肖艮艮吃了很多苦头。她挺着大肚子跟随队伍四处转移。在此期间，廖汉生和肖艮艮的一对儿女相继出生。作为患难夫妻，小俩口相互扶持，日子还算过得和美。
然而到了1932年，悲剧发生了。由于贺英的游击队大多是农民，农忙时期是要潜回乡里插秧的。然而游击队的行动，最终还是被反动派侦查到了。
一天晚上，100多名反动派官兵包围了村子。劳累了一天的游击队员们早已进入了梦想。只听一声枪响，游击队员们纷纷苏醒，拿起枪就向闯入村子的敌人射击。然而敌人早就占据了有利地形，局面对游击队员相当不利。
在这危机时刻，大姐贺英、二姐贺戊姐当机立断，她们对游击队员们说：“你们快走，我们来断后！”贺家姐妹边后退、边射击，最终双双壮烈牺牲。此战中，游击队损失非常大，廖汉生好不容易才突了围。而他的妻子肖艮艮则因为怀抱儿子而行动不便，最终被敌人抓走了。
掩埋了战友的尸体，满怀悲愤的廖汉生找到了贺龙的大部队。廖汉生向贺龙报告了当时的惨案，贺龙沉默良久，问廖汉生：
“大姐、二姐牺牲了，你打算怎么办！还干不干？”
廖汉生愤怒地回答：
“当然干！我要报仇，要和反动派对抗到底！”
作为一个革命者，随时都要做好与家人分离的准备。毛主席有6位家人为革命牺牲，贺龙有69个亲人被反动派杀害。而廖汉生，也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1934年，四处征战的廖汉生听说自己的母亲出钱赎回了肖艮艮母子，心里大为宽慰。于是他秘密潜回家乡，与亲人短暂地团聚。但是由于敌人正在进行残酷的围剿，因此廖汉生和家人还是聚少离多。在颠沛流离中，廖汉生悲伤地听到自己儿子不幸夭折的消息。
正所谓祸不单行，到了1935年，廖汉生终于要和妻子告别了。因为当时红二、六军团已经决定进行长征，带着妻子肖艮艮，一定会很不安全。因此廖汉生将肖艮艮、女儿廖春莲以及自己的母亲留在了家乡。而谁也没想到，正是这一别，却让夫妻二人天各一方，十多年都无法相见。
廖汉生随部队走了，反动派的还乡团杀了回来。他们秉承蒋介石“草过火，石过刀，人换种”的原则，在苏区到处烧杀。虽然东躲西藏，但是肖艮艮母女还是被桑植县的反动派抓获，并关进了监狱。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廖汉生到达了陕北，于是他利用各种手段，试图寻找到肖艮艮母子的消息。但是最终，廖汉生却从自己小舅子肖庆云的口中得到一个噩耗：“肖艮艮母女早就被反动派杀害了！”这个消息让廖汉生感到天旋地转，曾经的一家四口，如今只剩他一人了。
廖汉生形影相吊、孤孤单单，让贺龙感到十分不是滋味。于是贺龙和妻子薛明商量，再给廖汉生找个对象。最终，薛明选中了正在政治研究院的工作白林。白林原名杨白琳，乃是杨尚昆的九妹。在延安工作时，为了区别于自己3个著名的哥哥杨闇公、杨尚昆和杨白冰，她去掉了杨姓，改名白林。
有趣的是，廖汉生和白林还算是“不打不相识”。一次廖汉生踢球，一记大脚不小心将在场边观战的白林“撂倒”。事后，廖汉生还带着白林去了医院。在薛明处相亲时，两人都看愣了：“原来是你啊！”
有了这层关系，廖汉生和白林的感情进展很快。到了1943年，廖汉生和白林结婚了。此后，廖汉生和白林相伴数十年，一直相濡以沫，生育了4个女儿，挺过了残酷的政治风浪。肖艮艮与廖汉生是患难夫妻，白林又何尝不是呢？
解放后，廖汉生随一野击败了马家军，解放了青海，并驻守在了西宁。而就在此时，远在四川的贺龙突然给廖汉生寄了一封信——肖艮艮没有死，她已经被找到了。
原来，肖艮艮和女儿廖春莲被捕后，桑植县县长确实想杀掉她们。然而听说她是贺龙的外甥女，却又不敢动手了。毕竟贺龙在湘西威名很大，如果贺龙打了回来，自己的项上人头肯定保不住了。于是，县长放下高举的屠刀，而是将肖艮艮卖到外乡，做了别人的媳妇。
肖艮艮忍辱负重，盼到了解放。她从旁人口中听说，自己的舅舅贺龙在四川当了大官，于是她赶紧寄了一封信。贺龙听说外甥女还活着，又惊又喜，于是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廖汉生。
就这样，阔别15载，廖汉生与肖艮艮再一次相见了。然而可悲的是，两人都已经重新成家，已难再续前缘了。两人相视良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在白林面前，肖艮艮感到尴尬极了。两人寒暄了几句，最终肖艮艮还是头也不回地返回了家乡，回到了现任老公的身边。
在革命年代，像廖汉生、肖艮艮这样有缘无分的夫妻实在太多太多了。残酷的战争造成的人间悲剧，也太多太多了。
不久后，廖汉生的女儿廖春莲也来到了青海，想让父亲给她找一份工作。廖汉生对于女儿的亏欠，绝不比肖艮艮少。廖春莲出生时，就跟着游击队东奔西走，从未得到过父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于是廖春莲希望父亲给他走个后门，让他在城里工作。
虽然廖汉生对女儿十分愧疚，但是他的党性却告诉他，自己是为人民来谋福利的，决不能公器私用，为自己家人谋好处。于是他对女儿说：“现在农村正在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农村也需要人。”听了父亲的话，廖春莲流着眼泪、失望地回到了农村。
廖汉生并非对大女儿薄情寡义，他对于所有亲人的管束都非常严。他的四个儿女，也没有因为他而获得半点好处，都从事着普通的工作，没有一个当大官、发大财的。廖汉生，决不能为大女儿破这个例。
上世纪60年代，肖艮艮溘然长逝，这个经历坎坷、吃了一辈子苦的女人，终于可以休息了。1979年，廖汉生回到阔别已久的桑植，并郑重地在肖艮艮墓前放了一个花圈。他“欠”肖艮艮的，已经永远不能偿还了。
在以后的岁月，廖汉生时不时回到故乡，看望廖春莲。有时候，还会将她叫到深圳一起吃年饭。虽然舅爷是共和国元帅、父亲是开国中将，但是廖春莲仍然一副湘西农妇的打扮。因此廖汉生骄傲地称呼她为自己的“农民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