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骄将徐修远带到了书房。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徐修远打了个寒颤。
看见楚天骄冷若冰霜的样子,徐修远告饶道:“楚……楚姐姐,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小少年还是脑袋好使,这时候,为了讨饶,没有喊楚大人,而是套近乎喊的楚姐姐。
楚天骄听到这声“楚姐姐”,却会错了意,她冷声叱道:“先别忙着叫姐姐,等我问清楚了缘由,你再喊我姐姐不迟。”
徐修远心中忐忑,头低着,脑中飞速的运转,在盘算着近来自己当天水县令,处理政务时,是否出了什么纰漏。
“徐大人,你今年才十五吧?”
徐修远慌忙解释:“上个月已满十六。”
楚芸儿刚及笄,两人年龄倒是相当。
楚天骄继续问道:“你家中可有给你安排相亲?你对未来娶妻,可有什么要求?”
徐修远这下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楚天骄为何满身杀气。
小少年是十分有气节的,知道自己并未在公务上出错后,腰杆直了,抬头直视着楚天骄器宇轩昂的直抒胸臆:
“楚姐姐,在下心仪楚二小姐,已经写信回上京,禀明父母,不日家母应该就会上离阳侯府求亲。”
楚天骄还不知道事情都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
听到徐修远说心仪楚芸儿,她面色柔和了一些。
但她心里还是有顾虑,追问道:
“你俩是如何定情的,说来与我听听。”
小少年白净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支吾道:“这……楚姐姐,这如何好说?”
楚天骄身上杀气再度暴涨,瞪着徐修远道:“你不说清楚,我如何得知你是否是一时心血来潮?”
楚天骄这一身的杀气,就算是沙场悍将见了,也得抖三抖。
徐修远只是腿软,没吓哭,已经算得上有骨气了。
可他还是被吓得一心慌,什么都交代了。
不久前,天水的富户们,便在方家的带动下,捐了不少的钱粮。
楚芸儿奉楚清言之命,去天水押运这些钱粮回来。
徐修远不适应西北的气候,那一日正好病了。
在跟楚芸儿交接钱粮的时候,被楚芸儿看了出来。
因为第二日还有一批物资要送到县衙,当晚楚芸儿住在了方家,。
有些不放心徐修远,楚芸儿去了县衙。
正巧赶上徐修远发高热,徐家的下人们乱做一团。
徐修远到天水,只带了老仆和小厮,没带丫头,楚芸儿便照顾了徐修远一夜。
徐修远自觉这有碍楚芸儿名誉,第二日就提出了会对楚芸儿负责的,当下就写了信要回家禀明父母。
谁知楚芸儿竟然拒绝了他。
楚芸儿说:“人家都说我娘嫁给我爹,是用自己的名声算计了我爹。我若是因此而嫁给你,将来别人也会如此认为的。
再说,我楚家女儿,自己能对自己负责,不需要你们这些臭男人假情假义!”
说完,楚芸儿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自从楚芸儿走后,徐修远就寝食难安。
他自问自己是否真的只是为了顾忌楚芸儿的名誉,才想娶她。
徐修远从上京到甘州的路上,就与楚芸儿相遇,被这个小姑娘的天真活泼所吸引,一路上甘愿受她的保护。
而后两人在处理关中灾民时,徐修远被流民中的暴民挟持,楚芸儿又救过他的命。
两人的缘分早就开始了。
楚芸儿拒绝嫁给他,让徐修远真的难过。
他在天水望月长吁短叹了几天后,终于鼓足了勇气,跑到陇城来找楚芸儿表白。
谁知竟然得知楚芸儿去了阳关,留言说要去上阵杀敌。
这下徐修远就更慌了。
阳关是前线,阳关城外还有阿史那陀钵的几十万大军,徐修远担心楚芸儿担心得茶饭不思。
如果不是碍于自己公务缠身,估计已经追到阳关去了。
等到楚芸儿被楚天骄从阳关赶回来后,徐修远立即就赶到了陇城,向楚芸儿当面说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楚芸儿其实心里也是喜欢徐修远的,同意了他写信回上京禀告家里。
楚天骄从徐修远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大概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貌,暗暗点头。
她为楚芸儿的骨气拍案叫好。
也听明白了,徐修远是真的喜欢楚芸儿。
楚天骄的表情由阴转晴,笑眯眯的看着徐修远道:
“修远弟弟啊,既然如此,那以后你可要好好的待我二妹。
你若是有负于她,你可知道后果?”
说完,楚天骄双手互握,将骨头捏得嘎嘣脆响,吓得徐修远举手发誓,必定终身不敢有负楚芸儿。
楚天骄估计两家的大人都不会反对这门亲事,如此一来,眼前这小少年,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妹婿了。
她态度更加的温和,起身邀请道:“修远弟弟,你远道而来,一定冻着了吧?走走走,咱们去厅里喝杯热茶去。”
说完,她大步走到门口,一开门,才发现门口堵了一群人,都是在偷听的。
楚芸儿躲在人群的后面,看见徐修远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她还真的怕自家大姐,将徐修远揍一顿。
陆钰和王庭二人,上前揽住了徐修远,拖着小少年去厅里喝茶。
陆钰明显是想向人家取经。
王庭则是想问徐修远是如何在小霸王的淫威下苟活下来的。
楚芸儿留在楚天骄身边,姐妹俩走在了最后面。
楚芸儿扯着楚天骄衣袖,撒娇似的摇来摇去,告饶道:“大姐,你别罚我回房吧?他好不容易才来一趟陇城。”
楚天骄点了一下楚芸儿的额头道:“真是不知羞,哪有这么上赶着往前凑的?你当初拒绝他的那话,倒是说得甚合我心意。”
楚芸儿一脸天真的侧头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们禀告家中长辈后,就能成亲了!”
楚天骄扶额,她觉得她家二妹,恐怕真的还没有明白成亲代表着什么,她以为是过家家呢?
不过看楚芸儿的样子,是真的喜欢徐修远,只要是两情相悦,又门当户对,楚天骄也就放心了。
以如今离阳侯府的权势,想来徐家人也不敢苛待了楚芸儿。
楚天骄等徐修远喝过茶后,就带着几人去了前衙。
这几日,楚天骄还要紧锣密鼓的为南征做准备。
王庭和徐修远二人,都是被叫来商量在甘州本地征兵的事的。
楚晟拿出了厚厚的一叠账本,将能调集的钱粮物资数量,都摊在了楚天骄面前。
楚天骄这才发现,自己不仅缺兵少将,还缺粮饷。
之前,从上京派过来的五万大军,粮饷朝廷都是没有配给的,全部从西北道府库在出。又多了从豫州过来的五万新兵,消耗自然超出了预算。
与西戎一场大战,军备都是甘州自己凑措的,兵器甲胄箭矢,都需要钱的。
楚天骄又不愿过度压榨民生,使用的劳力,也都支付了工钱的。
这段时间,甘州可谓花钱如流水。
更何况玉门关和阳关的战役,合计死伤了三万多将士,这些将士需要一大笔抚恤金。
这笔钱,报到朝廷,不知道能不能批下来。
在朝廷批下来之前,西北道必须先填上。
“如今整个西北,只有十二万大军了,我必须留下六万镇守三关。
只带六万人南下,太少了。
我想在甘州本地征兵四万,凑够十万大军南下。”
甘州如今民情高涨,征兵四万倒是问题不大,但是要征兵,就又得要钱粮,楚晟双手一摊道:“大侄女,卖了我也凑不出钱来了!”
打仗打到最后,打的就是钱粮。
楚天骄虽然提前了一年开始准备,但面对三国围攻 ,也难以靠着西北供应两场大的战役。
更何况今年西北还受了大灾,收上来的赋税,本就打了折扣。
若不是之前实行税制改革,积累了一笔钱粮,可能这一场仗加上五州民生所耗,都不够。
“大军南下作战,本就应该朝廷供给粮饷,我看大侄女你,还是写折子发往上京,催要军粮吧!”
楚天骄如今也只得如此了。
上京城中,离阳侯在收到西北大捷的消息后,也在催着户部准备西北军南下的粮草物资。
陆元清这几日精神好了一些,开始理政。
据王老太医诊断,陆元清即使毒解了,身体也受了损伤,不仅于子嗣有碍,且阳寿也已无多,好好保养,或许还能多活个一两年。
这对于本就风雨飘摇的陆家王朝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此时若是更换太子,朝廷必定大乱。
王丞相与离阳侯等人私底下商量后,决定将此事保密。
一切等大战结束后再寻找合适的皇位继承人。
这一日,在厚德殿看着皇帝的江燕泥正在给皇帝喂药。
陆云奎已经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
他如今全靠王老太医开的这些珍贵的药材续命。
每天给他灌药,是一件苦差事。
陆云奎没有吞咽意识,大半的药,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也幸好江燕泥是他祖宗,虽然对陆云奎这个不孝子孙很失望,却深知他活着,对朝局影响甚大,才耐心的伺候他。
陆鼎峰今日也在,夫妻二人一边携手灌药,一边说着闲话。
陆鼎峰一看到陆云奎,就气不打一处出,对江燕泥说道:“王老太医说他没几天好活了,你也不用再那么费心了。哎,他这两腿一蹬,倒是清净了,还得麻烦我们这些祖宗,帮他看着江山。”
江燕泥用帕子给陆云奎擦了擦嘴,宽慰陆鼎峰说:“骄骄不是打了胜仗了吗?以骄骄的厉害,一旦南下,必定能将南楚人赶出边境。你还是放宽些心吧!”
陆鼎峰黑着一张脸道:“我如今担心的倒不是前线战局了。我现在更担心皇位的更替。”
陆鼎峰指了指陆云奎说:“他这一脉,几乎都被他祸祸得断子绝孙了。咱们陆家的子孙虽多,其他人登基,都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心里有些担心……”
后面的话陆鼎峰没有说出来,江燕泥和他夫妻多年,两人心意相通,明白了陆鼎峰是在担心越来越强势起来的楚家。
“当家的,骄骄跟咱们是一起从太庙回来的。她对皇权已经失去了敬畏之心,你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我观察骄骄不是那种权利欲很大的人,只要陆家能选出一个德才兼备的人继承皇位,我估计骄骄应该不会反。”
陆鼎峰眼神闪烁了一下,悄声道:“这事我琢磨许久了。只有一个人当皇帝,楚天骄肯定不会反,可惜那个曾曾孙子,无心皇位。”
两人小声的说着话,没注意到陆云奎的眼皮动了动。
到了晚间,陆元清照例来厚德殿探望皇帝。
陆元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心中郁闷,遣退了江燕泥和陆鼎峰等人,独自留在了龙榻前,将自己心中的委屈和憋闷,向着昏迷中的陆云奎倾诉。
“父皇,我该怎么办?如今我命不久矣,这太子之位,我是该留给其他皇兄,还是占着这位置?
皇兄们也都吃了丹药,都不会再有子嗣,难道我要将皇位,传给襁褓中的八皇弟吗?”
陆元清是绝对不愿意将皇位传给八皇子的。
八皇子已经被叶贵妃收养,名义上是叶贵妃的儿子。
王皇后生前没少受叶贵妃的气。
当初四皇子还没残疾时,叶家就存了夺嫡之心,一直给陆元清兄弟俩使绊子。
陆元清绝对不愿意将来叶贵妃成为太后,叶家因此得势。
他正哭诉间,床上的陆云奎缓缓的睁开了眼,一把抓住了陆元清的手。
陆元清吓了一跳,猛然抬头,看见皇帝醒了,惊喜非常:“父皇,父皇你醒了?”
陆元清想要去叫人,床上的人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别”。
许是太久没说话了,陆云奎的声音浑浊难懂。
陆元清一直对他这位父皇很惧怕,担心自己会错意,凑近了一些细听,听清楚了陆云奎艰难的说出的一句话:“你是老六?”
陆元清以为陆云奎只是因为昏迷太久了,看不清楚,忙答应道:“父皇,我是老六,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床上的陆云奎目光从陆元清的脸上,移到了旁边,看清楚了厚德殿的布置,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老六,你为何穿着太子的衣服?”
陆元清一愣,难道他父皇将立他为太子的事,也忘记了?
“父皇,二哥去世后,你不是立我为太子了吗?”
床上的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静默了一会儿,悠悠叹道:“你二哥不是死了很久很久了吗?我怎么记得我当初立的,是你四哥为太子?你四哥呢?”
陆元清吓得脸色苍白:难道在父皇的心目中,更中意的太子人选,其实是四哥?
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床上的人继续嘟囔道:“不对啊,我记得你四哥也已经登基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