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四回,宝玉闻说黛玉在准备祭奠活动,以为她是为父母秋祭。宝玉待黛玉恰当的释放忧伤之后,来潇湘馆劝解宽慰。见到砚台底下微露一纸角,知道是黛玉的新作,伸手拿起来揣在怀内。
就在黛玉欲夺、宝玉请求赏观的时刻,宝钗来了。宝钗问宝玉要看的是什么,黛玉谦言适才胡乱凑了几首诗,以寄感慨。
“适才作了五首,一时困倦起来,撂在那里,不想二爷来了就瞧见了,其实给他看也倒没什么,但只我嫌他是不是的写了给人看去。”
在第四十八回,黛玉教香菱写诗,探春说明儿补一个请柬,请香菱入诗社。香菱说:“姑娘何苦打趣我?我不过是心里羡慕,才学着顽罢了。”黛玉和探春笑道:“谁不是顽?难道我们是认真作诗呢?若说我们认真成了诗,出了这园子,把人的牙还笑倒了呢。”
宝玉道:“这也算自暴自弃了。前儿我在外头和相公们商议画儿,他们听见咱们起诗社,求我把稿子给他们瞧瞧。我就写了几首给他们看看,谁不真心叹服?他们都抄了刻去了。”
黛玉和探春说:“你真真胡闹!且别说那不成诗,便是成诗,我们的笔墨也不该传到外头去。”
因为宝玉曾经将她们的诗外泄,所以黛玉说“嫌他是不是的写了给人看去。”
宝玉说他也知道闺阁中诗词字迹不能轻易往外传送,自从黛玉上次说过,抄过诗句扇子便不曾拿出园子。
宝钗道:“林妹妹这虑的也是。你既写在扇子上,偶然忘记了,拿在书房里去,被相公们看见了,岂有不问是谁作的呢。倘或传扬开了,反而不美。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次之。其余诗词之类,不过是闺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
宝钗所说的“贞静为主,女工次之,诗词类可以会可以不会”,黛玉的心里不一定认同。黛玉的诗兴浓郁,有着强烈的展现诗才的愿望。元春省亲的盛会上,黛玉“安心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
但是对于宝钗说的“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黛玉是赞同的。看黛玉反对宝玉将她们的笔墨流传出外便可知。
爱诗、写诗,是黛玉生命的重要部分。她有写的热望,同时也有被赏识颂赞的愿望。但是她要的赏识者,仅限于大观园内。外头的那些“臭男人”们的赏识,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还有重要的一点:豪门大户的女孩,不需要才华的名誉在外。
什么样的姑娘,才需要向外宣扬才华以获得名誉呢?
需要才华名誉的姑娘有两种:
一,秦淮八艳这类名伎。
这些姑娘要凭借容貌和才华,吸引文人雅士光顾。不管她们有多么的洁身自好,都没有拒绝过使用这一伎俩。她们的才华美名,都是通过向外展现、宣传而来的。
这也不能怪她们虚荣,这是她们的生存方式。不怕宣扬,只怕没有足够的美貌和才学作为宣传的资本。
二,寒门女子
寒门女子和秦淮八艳不同,寒门女子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所谓的寒门是相对豪门而言的。寒门女子宣扬才名美貌,不是为了招蜂引蝶,而是为了钓金龟婿。《红楼梦》里的傅秋芳,就是这类女子。
傅秋芳的哥哥傅试,一心想倚仗妹妹的美貌聪慧攀结权贵。既然傅秋芳的美名在外,那么傅试平时一定会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将傅秋芳的诗文笔墨流传出去。
虽然傅试的计划失败了,傅秋芳年至二十三仍没嫁入豪族,但是他的宣传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宝玉知道傅秋芳的存在,欣慕不已。
也许除了宝玉之外,还有一些大族子弟也对傅秋芳颇为欣赏,只是豪门子弟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在长辈的安排之下,只能娶豪门女子回家。空有牵念并无实行。况且,仅凭听闻声名而拨动的那点小心思,还不足以撼动贵族子弟们与豪族联姻的理智。
既然对外传扬才华美名,是名伎和寒微家族女子的心机手段,豪门大户的女孩们必然是不屑的。
黛玉们生于大富大贵之家,自小娇养于绮罗丛中,金尊玉贵,嫁入钟鸣鼎食之家,是她们必然的归处。又何须仿俗,博取“才华的名誉”呢?不但不屑博取,就连落入俗套的嫌疑也要远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