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1500公里的救命药,他说会一直寄下去

未来商业观察 2023-09-04 18:09:43

当同事惊讶于,李海一直坚持给远在1500公里外的藏族女孩寄药时,李海却不以为然:我已经做了好久了。

李海是常驻在医院里的一名水滴筹筹款顾问,主要负责发现需要救助的大病患者,帮助他们在水滴筹申请筹款。但事实上,李海的“业务范围”要广得多:申请更多基金福利、代买东西、帮忙找房、回访探望……

这些工作在职责要求之外,也没有回报,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琐碎,而他已坚持三年。

对李海和同事来说,他们是发自内心地认可这份工作,也能从中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至今李海已帮助了数不清的家庭,累计筹款3000万元。

李海是三峡移民,童年时的故乡早已沉入一片大水之下。他在爆破拆除完成后曾回去看,房屋化为废墟,已完全找不到熟悉的记忆。

生命最初的坐标失去了,但长大后的他,通过一份有意义的工作,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坐标。

作者 | 钟绿

编辑 | 方远

儿童医院“海哥”

走在重庆中山二路上,很难不注意到一栋砖红色大楼,这是西南地区最好的儿童医院,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的门诊部。楼前每天人来人往,卖零食、玩具的摊贩在路边叫卖,家长带着小孩在树下嬉戏,热闹如同集市。

可沿着马路上坡往前一百米后左拐,到达医院住院部楼前空地,你会看到不少或倚着栏杆、或坐在花坛边抽烟的家长,缓缓吐出烟雾,一言不发,心事重重。

这里是医院血液科所在的六号楼,里面住的多半是白血病患儿。承受着巨大压力,每天陪护孩子的家长,只有在这出来抽烟的片刻,短暂透口气。

一个留着寸头,中等身材,肤色偏黑的青年时常路过楼前。他并不抽烟,但能熟络地跟这里不少家长攀谈,关心着患儿的情况,甚至记得治疗到了第几个疗程。

青年叫李海,28岁,是驻扎在医院的水滴筹筹款顾问,家长都叫他“海哥”。因为体型稍胖,有调皮的小孩会亲切地叫他胖叔叔,熟悉的家长则直接用重庆话喊“胖娃”。

在家长们印象里,有事就找海哥,只要力所能及,他从不拒绝。

帮忙挂号是常有的事,之前疫情防控,给进出不便的家长代买洗漱用品、纸巾、尿垫等日用品,也是他几乎每天要做的。

住在血液科十一楼的那个12岁小女孩爱吃炸酱面,李海就会在上班时特意绕路到医院后门的店铺,给她打包一份带过去。

这些本不是分内事,他都当成举手之劳,习以为常。

好友印象里,李海从小就是个热心肠的人。在重庆下面的县城读高中时,同学大都住校,不能自由进出,走读的李海便会每天帮大家带好吃的。

那时他还有些叛逆,自己买来廉价染发剂,悄悄将额前几撮头发染成不明显的黄色。他顶着这个如今被自己称为非主流的发型,骑着黄黑相间的电动踏板车,车把上挂着给同学们买的小笼包进了校园。有次被老师发现,还挨了批,被揪着进了教室。

他还经常载着两三个同学送他们去公交站,那辆电动车后来被坐坏,又换了一辆。

这么多年过去,在好友看来,李海仍保留着乐于助人的单纯一面。之前看到医院门口乞讨的中年人,他帮过两次。尽管后来发现是被骗,他还是觉得,只要自己懂得分辨,以后看到需要帮助的人,依旧会伸出手。

李海最开始知道水滴筹这个平台,是因为自己的堂姐。

那还是2019年年底,李海结束了在广州机场一年半的安检工作,回家休息。正当他因为找工作焦虑迷茫时,又得知了堂姐确诊肝癌的消息。

这是李海最亲的一个姐姐。小时候在农村,堂姐经常帮忙照顾年幼的李海,背着他在家附近的河滩边割猪草。他常听父母说,自己是堂姐背大的。

后来跟着在浙江打工的父母去当地读小学时,也在浙江务工的堂姐总是带着好吃的,来学校看自己。

堂姐入院后,李海守在病床前照顾,心疼又焦急。那是身边第一次有亲近的人得重病,他深深体会到一场大病对一个普通家庭是多沉重的打击。

堂姐是位单亲妈妈,孩子还在上幼儿园,家里没什么积蓄,十几万的治疗费用已足够压得她喘不过气。好在她在医院里遇到了水滴筹筹款顾问,人多力量大,通过平台最终筹到5万多块。

他看到堂姐在本子上认真地记下那些陌生捐助者的名字,记下一份份人情。她说,如果这些人以后遇到困难,是一定要帮回来的。

让人在绝望的时候有了希望,这是李海那时对水滴筹的印象。

取药人

2020年6月,当遇到水滴筹的工作机会时,李海想着这份工作离家近,又能帮助别人,没有犹豫便来了,结果一干就是三年。

入职后帮助的第一个病人,是一名出生没多久便确诊先天性心脏病的婴儿,如果不尽早治疗,就会变成不治之症。

但跟婴儿父亲接触后,李海知道,对这个家庭来说,及时治疗所需的15万手术费用,是个大难题。

这位父亲是名维修空调的工人,李海刚见到他时,他穿着老旧的黄色衬衫和迷彩工装裤,满面愁容。后来李海曾去他们家里走访,看到一家几口人挤在没装修、没有家具的毛坯房里,生活十分清苦。

从水滴筹里提出3万多捐款那天,婴儿父亲眼里含着泪水感谢李海,说真的是救了小孩一条命。没有这笔钱,他当时可能就放弃了。

这是李海第一次有救人一命的感觉,也是这种感觉,让他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李海的主管小飞记得,那天发消息问他在哪时,他拍下一张快递单,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西藏地址:昌都市类乌齐县。他回复道:我在寄药呢。

小飞这才得知,收件对象是去年8月,李海帮助过的一个藏族家庭。母亲独自抚养三个孩子,畜牧为生,日子清贫,靠舅舅伦珠帮衬。

最小的女儿央宗确诊白血病后,这家人本就艰难的生活一下子变得难以支撑。他们卖掉牛羊,四处借钱,几乎山穷水尽,还是凑不齐高昂的治疗费用。

李海的出现让这家人看到新的一线希望。他们最终通过水滴筹获得了1854次帮助,用一份份爱心汇集成的45073元,解了燃眉之急。

一家人里只有舅舅会说汉语,但李海能从母女二人的眼神里,看出善意与感激。

筹款结束,央宗回到西藏家中接受药物治疗,李海的帮助却并没有停止。央宗所需的靶向治疗药物当地医院没有,要在儿童医院门诊部挂号取,并且一次只能开两个月用量,用完再去。

从央宗老家到重庆的1500公里,要先坐四个半小时的大巴到昌都,到了以后没有火车,只能转飞机,往返路费几千,显然不是这个家庭能承受起的。

李海自此成了义务的取药人。央宗家在城下的一个小村子,因为太偏远,只能去邮局寄邮政速递。每次他要先挂号取药,然后走到邮局填单,小小的药盒辗转半个月,才能到这一家人手中。

那是一个对李海来说陌生而遥远的地域,在他想象中,应该是草原上散落着几户藏民,每一户都隔得很远,住着平房,吃的是青稞。

但他通过一盒药与这个遥远世界维持着联系。每次要取药时,伦珠会给他发来语音,都是“兄弟”开头,“兄弟”结尾。

前两次取药后伦珠转来邮费,李海没有收,后来伦珠干脆一次转了五百,他也同样拒绝了。二十块的邮费不多,但对于困难家庭来说,能帮一点是一点,他这样想着。

这是要吃一辈子的药,可李海说,只要他还在医院工作,就会一直寄下去。

心理导师

李海工牌上放的照片,是他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一张证件照,那是大四时的他,比现在瘦,加上花了79块的“巨资”让相馆修了图,和现在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同事常拿来调侃,说这是他能接受的颜值底线,还劝他换一张,不要留恋曾经的辉煌。

玩笑斗嘴是李海和几个同事间相处的常态。不只为了好玩,这也是他们消解负面情绪的一种方式。

在医院工作的人,每天面对人世百态,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儿童医院更是一个极端,有人说,如果儿童医院里可以一命换一命,那么楼顶天台上会站满孩子们的父母。

工作这几年,李海和同事们见过出车祸身体残损的孩子,见过绝望到精神崩溃的母亲,见过在ICU当场晕倒的家长,看着接受化疗的小朋友头发大把大把掉,更已经是常态。

家长会跟他们哭诉:为什么受苦的是我的孩子?

比起受过专业训练的医护人员,对于从不同行业转过来的水滴筹工作人员来说,这些是极难克服的心理难关。

李海工作的第二年,遇到一个从江西来的两岁小朋友,在ICU住了一个半月,父母一直在医院陪护。因为同龄,加上聊得来,李海很快和他们成了朋友,每天一起去ICU外通过视频连线探视,隔着小小的白色方形屏幕,看着孩子宁静的睡脸。

但孩子没有醒过来,而是永远离开了。那时是冬天,他和这对年轻的父母一起,在病房外哭了许久。

目睹每天朝夕相处的小孩离开,是筹款顾问不得不经历的。小飞记得有一个特别爱画画的聋哑男孩,还拿过全国比赛的奖项。她惋惜这个天才少年所遭遇的不幸,感动于他每天努力寻求生命的阳光。

直到有一天,她走进男孩的病房,看着前一天还有人的病床上现在空荡荡,她知道,孩子没了。

水滴筹筹款顾问入职前有七天试岗期,因接受不了,几天后就放弃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人只待了一两个小时就要离开。留下的人需要靠爱心坚持,也需要有强大的能量,因为他们不仅要充当自己的心理导师,还要给病人带去信念。

很多家庭对白血病不了解,甚至听到这三个字就想放弃,李海便会告诉家属,现在白血病已经有70%的治愈率,鼓励他们积极求助,帮助度过最初的恐慌期。

有患儿情况确实严重一些的,李海也还是会安慰道,孩子一定能好起来。医生本着职业原则会告知家属最坏情况,但也需要有人来说这种善意的谎言。毕竟眼泪无益,最重要的是稳定心绪,保持理智状态跟医生沟通。

有位母亲得知孩子确诊后,伏在丈夫腿上不住地哭泣,李海便告诉她之前的治愈案例,劝她不要太担心。母亲顿时振奋起来,抬起头,如同抓住了希望。

自己难受的时候,李海会去爬爬山,打打球,发泄一下。但更治愈他的,还是在帮助到病人后,那些让人暖心的反馈。

他记得聋哑男孩在病床上笑着送给自己一幅画,那幅画他一直留在家里。画里是一派宁静的田园景象,河流淌过绿色的田野,河畔树上还立着一只猫头鹰。

他还记得那个有自闭倾向的初中女生,因为喝药被送进ICU抢救。脱险后的一个多星期里,他跟女孩聊自己以前的旅行,聊大学生活有多美好,女孩慢慢敞开心扉,还在说要给自己介绍对象。

这种让李海哭笑不得的“相亲”安排已不是第一回了。年纪最小的是个6岁小朋友,给他看自己小姨的照片,说海哥你看我小姨好漂亮啊,还没有男朋友呢。

最能给他鼓舞的,还是看到小朋友们终于出院时,露出的可爱笑脸。孩子们像放飞的小鸟一样走出病房的那一刻,他内心的沉重一下子得到化解。

误解中坚持

无法完全消解的,是来自外界的误解。

李海和同事们听过各种关于水滴筹的不实言论,最离谱的,是说平台会收取80%的手续。在不了解的人想象中,这是一个通过捐款赚钱的暴利行业。

事实上,直到去年4月之前,水滴筹一直是免费提供服务,筹款金额也都公开透明。但是因为多年来持续亏损,近一年也只是开始收取筹款金额3%的服务费,投入平台运营以便更好服务用户。李海帮助过的一位患儿家长表示,这是可以接受的合理费用。

甚至有病人会主动给李海和同事们发红包表示感谢,同事琴姐最近就收到了一位家长在微信上发来的红包,被拒绝后,家长又当面硬要塞给她现金,可她依旧态度坚决。

小飞此前是在金融行业工作,每天看着钱来钱去,她太清楚金钱对一个人的诱惑有多大。可他们这帮人始终坚持着初心,把帮助别人当做最根本的目的。

有位带着幼儿的母亲刚来医院时,可能因为低血糖,抱着孩子的双手都在颤抖。她和丈夫睡在医院过道,挨个问同样睡着幼儿的病床:能不能给我的孩子一勺奶粉?

看出这家人不容易,琴姐便默默去了外面商店,自掏腰包给孩子买了奶粉,拎着奶粉回来时刚好被小飞碰到。她不知道像琴姐和李海这样的同事,在背后为家属做了多少,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件件普通的小事,从来不会去张扬。

只是琴姐有时也觉得委屈,自己在工作中明明帮助了不少人,却抵不过一个没有依据的小小舆论。有些负面消息其实来自和水滴筹无关的不正规小平台,还有不少是以讹传讹,让本应寻求救助的家长有了顾虑。

但就像李海所说,外界声音是避免不了的,他们能做的,就是把手头的事情做好。

他曾经被一位中年父亲拒绝了不下十次,对方一度排斥到,在他刚踏进病房时就喝令他出去。可李海知道,患儿情况比较严重,很大概率需要进行干细胞移植,这将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他还是想尽量帮他们申请筹款,减轻一下压力。

有一天他再路过病房,对方主动叫住他,说道,小伙子,你来帮我们申请一下吧。原来有受过李海帮助的家长,在聊天中跟这位父亲谈及了水滴筹带来的帮助,让他放下了戒备。

转变就是通过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一点点发生的。

虽然小飞知道,水滴筹最终也无法成为强烈的太阳光,而只是一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路灯,但对很多人来说,需要的就是这样一束微光。

他们见过太多在医院走廊里边哭边打电话借钱的家长,危急关头下,一笔钱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有位单亲妈妈的双胞胎孩子做手术前一次要交30万,凑钱已凑到穷途末路,还差5万,最后是水滴筹上爱心人士的捐款补齐了这个缺口。

照亮他人的成就感,和收获的无数感谢,一点点支撑他们在压力与争议下走到今天。

有家长从奉节老家给李海寄来一箱自己种的脐橙,每个足有两个成人拳头那么大。李海说,那是他吃过最甜的橙子。

四年前在机场工作时,他每天重复着一样的事情,晚上常常思考迷茫的未来,难以入睡。离职那天,他穿上买下的全套黑色安检服,郑重地通过安检,走出机场,告别这段枯燥的日子。那时的他还没有想到,自己日后会在一份帮助他人的工作中,找到归属。

父亲一直以来都希望李海干份有意义的工作,因此很支持他做筹款顾问。吃过苦的父辈一代,更加懂得钱的重要性,知道这份工作给人带来的希望有多大。

他自己也明白,在平凡的工作中能找到一份有意义的,已是很难得。许多人整日奔波劳碌,吃喝拉撒睡几乎就是生活全部,而他的生活里,有一部分是跟他们不一样的。那是给别人带去帮助,也给自己带来收获的一部分,更丰富,更有意义。

他想起那个夏天,他和那对江西患儿的父母一起,在病房外吃着西瓜开心闲聊。山城苍茫的暮色里,他望着远处,轻声感慨:诶,这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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