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味 儿 渐 浓
入了腊月门,一天快起一天,过了腊八就有了过年的节奏。一转眼腊月二十三小年来到眼前,乙巳蛇年的脚步正迈着欢快的脚步款款走来。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大街小巷挂起了大红的灯笼,沿街的树上一夜之间“结”了无数个能发出五颜六色光芒的奇形怪状小物件,人们拥簇着赶大集、逛商场、去超市置办心仪的年货,家家户户洒扫庭除、满屋飘香,尽显忙年的气象,年味儿渐渐浓郁起来。上了年纪了,对过年早已没有期盼感、新鲜感,也失去了时间感。有的只是麻木感甚至是恐惧感,因为又长了一岁,越来越老了。每每在这个当口,就会自言自语的感叹:“唉!又快过年了。时间怎么这么快啊!”此时此刻,“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已不是一句老掉牙的俗语,而是真心的、切肤的感受。物质充裕后的过年概念早已不是吃好饭穿新衣这些浅层需求,而更多的是仪式感。过年就像磁石一样,把漂泊在外四面八方甚至异国他乡的游子吸引回家,与老人团圆,跟亲人团聚,好酒好菜只是引子,餐桌仅是平台,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交流和对话了。
过年的心境、心情与年龄有关,与环境有关。我小时候那是真盼年,进了腊月门,就一天天扳着指头数日子,心里还着急,嘴里嘟囔着,怎么还不过年啊!盼那碗香喷喷的猪肉白菜馅水饺,盼那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炸鸡、炸鱼和蒸鸡白菜,盼穿一件新衣服,盼那少的可怜的压岁钱。这些在平常的日子里都是难得吃到、穿到和见到的。有一年快过年了,一位没鼻子叔叔来串门。听大人说,他小时候和几位小伙伴去坡里刨土玩,挖出了一颗当年打仗遗留下的手榴弹。小孩子不懂事就瞎摆弄,一不小心给捣鼓响了,有一个小孩炸掉了一只胳膊,他把鼻子炸没了,上嘴唇也豁开了,露出了牙齿,怪吓人的。这位没鼻子叔叔一坐下就一个劲说过年愁、过年愁。我在一边听了就不以为然,就插嘴说过年多好啊!吃好饭、穿好衣,还能玩,怎么会发愁呢?没鼻子叔叔看了我一眼,囔囔着鼻音说:穷怕过年富怕贼,是大人过年愁,小孩子怎么会愁,年少不知愁滋味啊!过年要置办年货,要买新衣服,这都要花钱,可上哪里去找钱啊!我这才朦朦胧胧有点似懂非懂。
我童年时代的春节,都是在昌乐县的南良村度过的。这里的年味十足,风俗多多。除夕晚上,必须半夜里起来吃年夜饭,菜都是一年难得一见的好菜。说话必须只捡着好听的话说,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半夜里,父母把我们从被窝里叫醒一起吃年夜饭。见母亲张罗了一桌子散发着香味的好菜,炸鸡、炸鱼、炸肉、蒸鸡白菜等一应俱全,还多了一个炸豆腐,后来我总结为“四炸一蒸”。母亲还包了两大盖垫猪肉白菜馅水饺,放在院子里的水瓮盖上冻着,眼睛熬得微微发红。此时,窗外漆黑一团,屋里弥漫着热腾腾的蒸汽和久违的香气。但那个时辰我正睡眼惺忪,懵懵怔怔,对桌上平时不多见的佳肴吃着并没感到多么美味。当吃饺子时,还没嚼几口就囫囵半片吞下了,没尝出什么滋味。而当大年初一早上时,母亲把剩下的年夜菜一回锅,可能是人已处于完全清醒状态,也许是油盐更深入沁浸在菜里,吃起来更有滋有味,格外香甜了。
再后来,母亲见我们半夜三更起来吃年夜饭不习惯,就改为除夕晚上炒菜喝酒,大年早上吃水饺。以后,每到除夕晚上,我们全家一起动手,母亲炒菜,父亲和姐姐包水饺,哥哥烧火,我打打下手择择菜,去柴房抱豆秸。妹妹年幼,她一会儿跑到母亲炒菜的灶旁,一会儿去看父亲和姐姐包水饺,小脸蹭上了灰和面粉,黑一道白一道,惹得大家一阵笑声。除夕夜不仅吃的讲究,做饭的方式也和平日不一样。当地风俗是这天晚上做饭不让拉风箱,说是拉风箱发出的声音会打破过年的神秘感。因此除夕晚上做饭家家户户都烧易燃、顶烧、火旺的豆秸。每当我抱来豆秸,母亲就会说:“豆秸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壮,就是结实,烧起来火会更旺,炒菜下饺子火力来得及赶趟,不至于菜炖不烂,饺子下不熟;再就是烧的时候,能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放鞭炮似的,图个吉利。”我听后若有所思:过年讲究真多,吃的、穿的、玩的、说的都和平常不一样,就连烧的也有这么多的学问。就这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着吉祥话,吃着年夜饭,满屋都洋溢着快乐的过年气氛。
从我记事起,每到年三十吃年夜饭之前,等一家人围着满是美味佳肴的桌子团团坐,父亲就会像单位领导一样,正襟危坐,把全家一年来发生的大事一是、二是、三是总结一下,有的月份能说出十件大事,也把每个人取得的成绩表扬一番,然后给每个人提出新年希望,要求大家戒骄戒躁。
拜年是大年初一最要紧的事。老人们讲,大年初一拜年是老辈子流传下来约定俗成的规矩,谁也深信不疑,马虎不得。拜年有很多讲究,但时间最重要。大年初一这一天,谁起得最早,谁出去拜年最早,谁就抢了头彩,谁就最有福气,一年就会顺顺当当、吉祥如意。当然这只是一种朴素的美好愿望。于是在除夕夜之后,一场没有发令枪响,比谁起炕最早的竞赛就开始了,大家争先恐后,互不相让。有的人生怕耽误了时间,半夜吃完年夜饭就不睡了,特别是大人,名为“守岁”。光起来得早还不行,关键是早出门去拜年。在一家人里,小孩子给大人拜年,少的给老的磕头,这是天经地义的。但出去拜年则不完全一样,是小辈给长辈拜年。在农村辈分观念很强,差辈的事是万万不能做的,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你年纪大,辈分不一定高,年龄小,辈分不见得低。辈分高让人尊称着自然是一份荣耀,但也标志着家族贫穷,人丁不旺;而辈分小的家族则是“开枝散叶”广,人口繁衍快,昭示着财运亨通、人丁兴旺。过年这天拜年的要是上了门,你还没起来,那就尴尬了,说你真懒,你就不幸成为一年中村民街头巷尾的谈资笑料。从大年初一四、五点钟开始,一直延续到中午,全村的每个家里都回荡着这样的声音:二大爷三大娘四爷爷五嬷嬷过年好啊,起得顶早啊!每个胡同、每个院子拜年人成群结队,络绎不绝。无论到谁家拜年,都会看到院子里有一地鞭炮屑,还会有一堆纸灰。这叫做发纸马,是祭奠祖先的仪式之一。而且初一这一天不能动用笤帚扫除鞭炮屑和纸灰,否则会扫走运气,会破财,这也是一种习俗。拜年重程序,就是你人到了就行,不看重拜年时间的长短,有时会坐下来吃几个果子(昌乐方言,就是花生)、瓜子,运气好的会分到一块水果糖,如果能挣到压岁钱,那就如同现在买彩票中了大奖一样,而更多的是说一句吉祥的话就走了,急匆匆赶赴下一家。有一年春节我结伴到一个四大爷家拜年,等说完例行公事的祝福话后,这位四大爷竟拿出来四枚五分的硬币,说是给你们压岁钱四块“大洋”,在那个年月真是一份意外之喜,把我高兴的好几天都时不时从布袋里掏出来瞧瞧,还经常捏捏布袋感觉一下钱还在不在。当时曾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要是四大爷是六大爷就更好了,就能多得两个“大洋”。后来想想着实可笑。
现在有不少城里人愿意去农村过年,特别是家里有老人的。就是去追寻久违的年味儿,去分享一份乡愁,去寻找一种特别的热闹,去感受与城市过年不一样的氛围。老人住在那里,那里就是家,有老人就有家,有家就有温馨,就有年味儿。只要亲情在年味儿就会持续下去,如同一杯醇厚浓郁的美酒,愈久愈浓,愈久弥新。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父母过世后的第五个春节就要到了。老人在,家才在。失去父母的春节就像浮萍,无根无落。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有一句话我很受用:只要心里有父母,他们就不会走远。这给了我心灵的慰籍。
年味儿就是老人在村口翘首期盼远方孩子回家的欢喜、焦急的目光和不停地絮絮叨叨:你到了,年才到;年味儿就是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间或疾风暴雨,间或零星散响;年味儿就是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上绽放的礼花和弥漫着的火药气味;年味儿就是火红的春联和五彩的“过门钱”透出来的喜庆;年味儿就是除夕夜老少三辈、四世同堂围坐一起举杯换盏、互送祝福;年味儿就是成群结队拜年的橐橐脚步声和苍老或童稚的吉祥话语;年味儿就是老人给孩子们发红包、看着他们磕头时笑眯了眼的场景;年味儿就是孩子们新长一岁的欢声笑语和成年人年纪又老一岁的无奈长叹;年味儿就是抛却一切烦恼与不快,忘掉所有工作与俗事,心无旁骛地过年的一种气氛;年味儿就是碰一杯酒,把平日里亲朋好友因鸡毛蒜皮小事引发的隔阂化解于无形的机会;年味儿就是人们逛庙会、赏花灯玩乐的兴味;年味儿就是一种与平常不一样很特别不平淡的感觉

;年味儿就是回家过年、阖家团圆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