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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孟冬玲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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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时间：2024年初夏。
六月，天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把人下霉了，衣服被褥也下霉了。
今天早饭后，一看太阳明晃晃出来，我心情大好，遂开始晒场。
我们老家所谓的晒场，就是把箱子里柜子里所有的衣服床单被褥等全部翻出来暴晒一遍，去去霉气。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估计要忙大半天。
我正在往外抱冬天的衣服，突然六十岁的老母亲急急忙忙来了，脚还没站稳，她就开口道：
小玲，我跟你商量个事，你能不能借我8万元？
我吃一惊，放下衣服道：妈，你好好要那么多钱干嘛？
母亲说：你桂英婶病了，病得很重，得去上海开刀，大概需要15万，我手里只有3万，远远不够。
桂英婶，是我家老邻居，两家相邻几十年，关系一直十分融洽。
我不解问：妈，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桂英婶自己有儿子儿媳，要你操那么多心干嘛？
母亲叹口气道：她儿子前年才结婚，手里哪里有钱？现在小夫妻俩在到处借钱呢，愁得跟什么似的，你桂英婶自己死活不肯去医院，惨哦。
我听了，也深表同情，毕竟小时候桂英婶对我不错。
可是再不错，毕竟是邻居啊，哪里有一口气借出去八万元的道理？
看我还是不愿意借钱，母亲哭了，她撩起来衣角一边擦泪一边说：
闺女啊，咱们做人要有良心啊，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我被母亲的话弄糊涂了，怎么我不借钱就变成忘恩负义的人了？
疫情过后，这钱多难挣啊，怎么能平白无故主动借出去这么多钱？一下子人家还不起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坚定说：妈，这钱不能借那么多，作为老邻居，咱可以借两万元表达一下心意就成。
母亲突然道：闺女啊，我欠你桂英婶一个大人情啊，现在她成这样，我怎么能见死不救？
我问：你啥时候欠她人情了？咱们两家不是一直都有来有往相互帮助的么？
随着母亲的述说，我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02
1990年，我母亲与桂英婶一前一后嫁到了这个孟家湾村，恰好又是邻居，两个人处得像亲姐妹一样。
父母性格老实，我奶就会逮着他们欺负。
主要我父亲不是我奶的亲生儿子，我奶是后奶奶。
我的亲奶生下我父亲后不久去世，爷爷第二年就娶了我这个后奶奶。
后奶奶一连又生了三个孩子，所以，她怎么可能对我父亲好呢？
等到我父亲结婚生子，她理所当然不会待见我们这一家四口。
父母经常要下地干活，我与哥哥太年幼，没人照顾，这时候，桂花婶就会主动过来把我们兄妹抱去她家。
桂英婶日子过得富裕，那时她老公在外面弄了一个小工程队，天南地北跑，大钱没有，小钱赚了不少，她只要在家服侍好公婆就行。
我哥一生下来就先天性心脏缺失，需要做手术，可由于家里太穷，总是凑不足这笔钱。
直到我哥五岁，不做手术不行了，父母才决定借钱去上海。
父亲去找爷奶借，奶奶说：我们岁数大了，手里哪里有钱？要我看，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干嘛花那么多钱去乱折腾？一旦下不来手术台怎么办？
听着她无情的话语，母亲气得呜呜哭。
奶奶还关照父亲：不许去问你弟弟妹妹张这个口，他们也都才成家，手里根本不富裕。
我父母只好回到家中，母亲抱着我哥无助地流泪，父亲抱着头坐在门槛边唉声叹气，一个劲责怪自己无能没用……。
桂英婶一脚跨入，一看我家这情形，就知道有事。
在她的再三询问下，母亲这才告诉了她实情。
桂英婶责怪父母：小健有这个病在身，你们怎么还瞒着啊？为啥不早说？
母亲道：也不是存心想隐瞒的，就是觉得说了也没用，徒被村人看笑话。
桂英婶想了想道：你们不要太着急，我去想想办法。
说罢，急急忙忙走出我家。
下午，我父母又跑到外婆家借钱，好容易借到两千元，还被大舅妈与二舅妈奚落了一顿。
幸亏两个舅舅不错，呵斥住了两个舅妈的臭嘴。
饶是如此，我父母也觉得受到了很大侮辱，真是人穷腰不直啊，可为了替哥看病，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三天后的傍晚，桂英婶又来到我家，她递过来一个纸包道：
这儿有两万元，不知道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我再去想办法。
你们快带小健去医院吧，孩子拖不起了。
母亲问：桂英啊，你哪里来那么多钱的？
桂英婶笑着说：你忘了大邢在外包工程吗？这两年他做的还不错，赚到一点钱，我前几天打电话给他了。
大邢，就是指她的老公邢全法。
我父母顿时感激得涕泪横流，一个劲说着道谢话。
桂英婶道：谢什么呢？咱们是好邻居，相互帮助是应该的，快别多说了，赶紧带孩子去上海吧，至于小玲，我先帮你们带着。
就这样，有了桂英婶的帮助，我哥顺利做完手术到家。
父母自然把桂英婶当做了救苦救难的大菩萨，两家走得更近乎了。
03
我哥手术后恢复得很好，十一年都没发作，父母自然喜上眉梢。
可是，才上高一的我哥还是出了事，他在学校跑步时突然倒地，抢救不及去世。
中年丧子，母亲哭得撕心裂肺，父亲也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家里顿时阴云密布。
这事要怪我哥自己不当心。
我哥小学与初中，都是在离家不远的镇上读书，父母特意去找老师说明了情况。
因此，我哥体育课都免了。
后来他中考考取县一中就读，这么多年身体无恙，我哥开始怀疑自己没病，他就不想再搞特殊化接受别人异样的目光，遂参加了住宿生的早锻炼。
谁知，他跑着跑着，人就倒了下去，再也没醒过来。
他有心脏病的事，我一开始不知道，等到他走了，父母才告诉我内情。
虽然我哥没了，但是，母亲还是不忘桂英婶的帮助，时时刻刻想着还人情。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一波三折是常态。
桂英婶也不例外，她后来的日子也是苦不堪言。
2008年，她老公邢全法做工程被骗，欠下二百多万外债，三天两头被工人围着逼工钱。
走投无路下，他一时心窄，走了极端，从23层楼一跃而下。
他倒是解脱了，桂英母子与她公婆可就倒了大霉，很多工人跑到她家来要钱，一年到头吵吵闹闹。
桂英婶没办法，带着儿子躲去了县城租房而居。
一直等到她儿子考取大学去了外地读书，她才一人又回到老家生活，这时候，她公婆忧虑交加俱已离世，追债人也消停了下来。
04
我母亲给了孤苦伶仃的桂英婶很多宽慰与温暖，两个苦命的人，姐妹情感更是深厚。
或许是被生活折磨得太苦，59岁的桂英婶病倒了。
有一天，母亲包了肉馄饨，端了一碗去桂英婶家，突然发现她昏倒在院子里，吓得母亲赶忙喊来父亲，把她送去了医院，并且立刻喊来她的儿子儿媳。
她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县城找了一份工作，儿媳是农村人，在城里帮人卖衣服，小两口才结婚两年，还没有生孩子。
检查结果出来，桂英婶得了胃癌，她儿子儿媳瞬间泪流满面。
桂英婶更是哭得无法自拔，她想不到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就结婚时过了几年好日子，后来一直不太平。
好容易巴着儿子成家了，自己又得了这个要命的病，这不就是害儿子儿媳吗？
于是，她打定主意不肯手术，哪怕医生告知，她的病是早期，通过手术完全能康复，她也是不肯治疗。
桂英婶的儿子儿媳很孝顺，他们发誓，一定得把母亲的病看好，小两口满天的借钱，可十五万呢，一刹那，哪里能凑的齐？
母亲唠唠叨叨说完前因后果，我被感动到了，想不到桂英婶为人处事如此敞亮大义。
想当初，我爷奶一家对我们这么坏，我父母如此老实，如果她不伸出援手帮我家，可想而知，我家生活该多么困难。
尤其是我哥做手术这事，桂英婶的行为堪称是雪中送炭舍己为人。
像这样善良大度热情助人的老人，我有什么理由不提供帮助呢？
她与我母亲情同姐妹，几十年的深厚感情，是多么不容易啊。
难怪我母亲拼命也要挽救她的生命，这么好的桂英婶，值得！
想到这儿，我对母亲说：妈，你别哭了，我同意借，正好我有一笔钱留着买房子的，咱先把桂英婶子救回来再说。
母亲听完，哭得更厉害了：好闺女，我就知道你会帮妈这个忙的。
我宽慰她：妈，你也不要太着急，桂英婶这个病不可怕，治愈率非常高，你们还有很多机会相处呢。
听到我的话，母亲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桂英心地善良，老天肯定会保佑她度过这道难关。
我把衣服重新收进屋里，对母亲说：走，咱现在就去银行提钱，然后我跟你一起去看望桂英婶。
到这时，母亲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有时我会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有时候双方本来没有血缘关系，但相处起来比亲人还亲。
反而有的亲人，关键时刻，表现的比外人还冷漠无情。
我暗暗祈祷桂英婶手术能成功，希望她与我母亲的深厚友情能延续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