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出自对hea的热爱,在广州街头,随处可以见到三三两两的椅子,餐馆门前、士多店旁、老社区内。
各种形态的椅子都有,扶手椅、小矮凳、沙发、电脑椅,组成一个个流动的城市会客厅。无数的人在这里歇息、聊天、玩手机、下象棋,找到各自生活的位置。
这些街头的椅子,是城市经历变迁之后留下的最有个性的部分,它们构成了广州这座城市的市井烟火气。
街头的椅子中,市政规划的椅子只占很少一部分。它们一般是固定在地面的石材椅子,样式基本统一,整齐是整齐,但多少有点缺乏想象力。
更可爱的是那些没有「编制」的那些椅子们,每一把都是独一无二的,上面有生活留下的各种痕迹,似乎拥有自己的故事。
这些「编外」椅子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第一类是「家养椅子」,即拥有主人的椅子,一般是室内空间无法满足需求,所以椅子便向外扩张来到街道。
最常见的莫过于餐厅门前摆放的椅子,供食客等位或者就餐。
除此之外,在一些老社区,因为室内空间狭窄,或者采光条件不佳,很多街坊便会自带一把椅子出门寻处风水宝地坐着,夏天吹风冬天晒太阳好不快活。
第二类则是「自由椅子」,某种程度上不属于任何人,因而实际上又属于所有人。
它们会出现在街道,往往是因为有人搬家或者装修,务实的广州人会把自己不要但还能用的椅子,放到社区里「益街坊」,供大家自由取用。
所以在老社区里最常见到的椅子就是各种木质沙发,毕竟那是上一辈人的潮流。
有趣的是,这些可移动的椅子像种子一样,一旦条件适宜,便会生根发芽,长出一个「椅子乐园」。
有位住在越秀的朋友,前段时间就亲眼见证了一个「椅子乐园」从无到有的生长过程——
年初家里装修换下一个长沙发,于是她找人把它搬到小区里的一个角落。在此之前,那里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空地,但在长沙发出现之后,整个空间就被激活了。
长沙发的附近,渐渐地出现新的椅子,各种材质各种样式都有,越来越多,最后围成一圈,好像椅子们自发组了一个俱乐部。
现在,那里已经成为街坊们的闲暇好去处,下午有人下棋,晚上有人开黑。
这就是椅子的魔法,一把椅子会吸引来新的椅子,然后街坊开始聚集,欢声笑语有了,烟火气也就出现了。
广州街头的「椅子乐园」形态各异,但其中有三种形态最为经典——
如果一个社区的保安亭里,是年纪稍长的保安,再加上附近有一小块空地,那么这个地方,大概率会「长」出椅子,形成一处「保安亭聊天室」。
标配是一把遮阳伞加两到三把木椅子,更豪华点,还会配置小风扇呼呼吹着,有的还摆了茶几,上面是热水壶和一套功夫茶具。
每一位街坊经过,就算不坐下聊天,至少也会打下招呼,谈谈天气,讲讲今天的行程。
而保安大叔就像是这里的「实体朋友圈」,会把每一位街坊的「状态」记录下来,谁谁家要出去旅游,谁谁下午去了公园下棋,市场下午有明虾大甩卖20块一斤。
这个聊天室有如小区的「情报中枢」,只要在这里坐上一小会,便能收集到各种琐碎但有用的情报。比如门口便利店的宝矿力,比马路旁的七仔便宜一块五。
社区的康体设施附近,常常会自发形成椅子乐园的另一个经典形态——露天棋牌室。
它与康体设施,共同组成老人家的兴趣活动乐园,一个锻炼脑力一个锻炼体力。
因为在城市里,很少有专门为老年人而设的空间——咖啡厅酒吧电影院都是年轻人的地方,老人去了只会格格不入。
在树荫下,或者凉亭里,五花八门的椅子围着各个桌子摆放着。
比起棋牌游戏的输赢,更有趣的是街坊间的打趣,一边打牌一边拉家长里短才是正经事。热烈的氛围每一天都像过年,就算只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很开心。
广州人的一生,离不开几平米的士多。在士多店门前,常常会摆上一些椅子,供大家在繁忙的生活里见缝插针地hea一下。
这里欢迎所有人,几乎没有门槛一说。买瓶汽水就可以坐上一整天,实在不想消费的话当然也可以。
形形色色的人都在此齐聚一堂——
刚收完租的包租公、遛狗散步的街坊、准备去夜钓的钓鱼爱好者、偷偷下楼出来摸鱼的上班族、稍作歇息等单的外卖小哥。
拼桌是常有的事,气氛轻松自在,每个人都可以随时加入,也可以随时离开。
话题天马行空,从国家大事到个人爱好,都可以聊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就结交了新的朋友,看到了自己之外的世界。
从这个层面,这些椅子乐园几乎完美体现了广州的城市性格——
它是更含蓄的,不会说什么「来了就是广州人」,而是摆好椅子,让你累了随时都能歇息,感受生活的魅力。
在访谈节目《十三邀》中,人类学家项飚提出了「消失的附近」这个概念。大意是说,如今大家对自己周边的世界都兴趣缺缺,没有想了解的愿望。
在快递、外卖和导航软件的三重攻势之下,我们被便利性裹挟着,成为一位生活的纯粹旁观者。
毕竟衣食住行都能通过动动手指按几下手机即可解决,于是了解周边世界变成一件没有「必要」的事。
但抛弃这种「非必要」所带来的后果,是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城市没有人情味,家也没有家的感觉。
好在还有椅子乐园,这些在街头的椅子,就像一个个通往具体生活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在附近的街头找到一把椅子,坐下来观察周围,就能够很快进入另一种生活。发现原来每天都走过的这条路,也可以是风景。
关于街头椅子的魅力,我有一段称得上美妙的亲身经历。
去年到朋友家聚餐,在晓港的一个老社区,那天人太多了朋友家里不够椅子,他就非常自然地从楼下提了两把椅子上去用。
上楼时遇到一位阿叔,阿叔看着我们提着的椅子说:「哇!今晚屋企好热闹啵~」
类似这样的瞬间,会让人觉得,生活的意义或许不一定是很高大上的东西,也可以是楼下街道上的一把椅子——
Ref.
1. 《从考现到设计:街道「椅子」场所的共生》谢振东 杨一丁 著
2.《空间的诗学》 加斯东·巴什拉 著
3.《路上观察学入门》赤濑川原平 藤森照信 南伸坊 编
撰文:可椅准时下班的大力
摄影:椅经离职了的Nickel
设计:椅家就收工的郭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