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少年爱上了别人

朱灵讲小说 2024-11-19 20:28:43
我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少年爱上了别人。 他让私人飞机降落在炮火连天的体育场。 语气淡淡。 「这架直升机只有两个座位,我带不走你了。」 其实早该想到的。 我笑笑,也平静地看他。 「我是记者,本来也没打算回去。」 后来,数十枚流弹一个又一个坠落在这座国外的城市。 平民大量死亡的消息传遍世界各地。 却听说,那个从来矜贵傲气的京圈少爷,疯了一样买遍每一份发行的报纸。 只为找到一个叫桑元的记者。 1 「桑元,拿好行李,直升机已经到了!」 是陈致礼的声音。 他站在房间门外,不停看表。 边说边匆匆往下走。 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身材瘦削的女孩。 阿枝——他公司的助理。 听说是陈致礼从贫民窟捡回来,一点一点培养的。 我应了一声。 跟上去。 我来到这个亚洲南部的国家两年多了。 战争刚爆发的时候,一枚流弹扔在华人别墅区附近。 我被击碎的石墙砸中腿部。 万幸,还能走。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 却听到倒塌的废墟下传来一声求救—— 「有人吗?」 2 我就是这样认识了陈致礼。 我跪在地上,一块又一块地把石头搬开。 指甲上慢慢渗出鲜血。 那时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随时有可能发生危险的国外战乱地,我遇到了一个华人,不能撒手不管。 警报接连不断响起。 我用尽全力,终于把他拉了出来。 陈致礼受伤远比我重得多。 他半边身子支在我的肩膀上,声音低沉。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会……亏待你的。」 他倒也没夸张。 我后来才知道。 他所在的陈家,称得上豪门望族,根基深厚。 产业遍布世界各地。 只不过陈致礼是私生子,他上面还有一个注定要继承产业的哥哥。 所以他才被下放到了国外,拓展一些边缘性的贸易。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战火骤燃。 这个国家中国人本就少。 我们两个联系倒是越来越密切。 我常驻国外,跟着他去企业采访,写两三篇商业报道。 他开车陪我去找新闻线索,有时候在别的城市一住就是几晚上。 我们互相取暖、互相依偎。 成为恋人。 直到不久前。 他把戒指戴在我的手指上,握住我的手腕,神色略带郑重。 「桑元。」 「陪我回国吧。」 「我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们结婚,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生活一辈子,好不好?」 3 直升机停在一个高中后面的操场。 学校教学楼早就已经废弃了。 操场也没人用,成了一大片荒凉的空地。 我们三个开车过去的时候,直升机的旋翼仍然转动着。 仿佛随时准备起飞。 「终于……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阿枝兴奋地跳起来。 她悄悄地拽了拽陈致礼的袖子,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只不过,陈致礼的表情可没有她那么好。 他皱起眉。 整个人表情极其严肃。 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拍了拍驾驶室的窗户。 「怎么回事,飞机的型号不对!」 座位上的飞行员似乎叹了口气。 「原来订的五座 SW-4 型,但是那一架出国时候临时遇到了意外。三座的不常用……」 「但是老爷子说了,反正您能自己回来参加葬礼就行了。」 「别人不用管,所以几个座都一样。」 4 前几年,亚洲的业务线收缩,陈家开始关停位于这个国家的工厂。 而最近。 陈致礼的大哥去世了。 他成了唯一能继承家业的儿子。 长辈要他回国出席葬礼,同时接手生意。 国外这么危险的地方,自然不能再留了。 只不过…… 三个座。 除去飞行员。 他只能最多再带走一个人。 我摸了摸手腕,立在原地。 实话说,这场景倒是让我觉得有趣了。 现在怎么办呢。 陈致礼要怎么选? 有好长一会儿,他一言不发。 只是紧紧抿着嘴,用食指轻轻扣着直升机的外壳。 不远处一枚流弹又坠了下来。 不知道掉在了什么地方,溅起了不少泥沙,甚至落到了我们的衣服上。 原来,战争。 就是离我们这么近。 「致礼哥!」 阿枝似乎终于忍不住了。 她嗓音发颤,整个人也在抖着:「你真的要把我留在这吗?」 「你明明以前说过的啊,不会再把我扔回贫民窟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 「因为我只是个平民,所以死掉也无所谓,对吗?」 「够了,别胡说八道了!」陈致礼低吼一声。 一把拽住阿枝的手腕。 他看了一眼我,目光又放到别处。 「桑元,你是记者,没关系的。」 「有记者协会,有报社,还有大使馆,谁都能救你。」 「阿枝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5 远处是混乱的枪击声。 不知道是哪一处武装分子又发生了冲突。 是啊,在这里的几年,我发现我已经对炮火快要免疫了。 我安静地看着陈致礼。 笑了笑。 从小到大,我便知道。 对人不能抱有太多期望。 难道你救过别人一命,别人合该就再救你一命吗? 「元元。」 他声音沉沉,一步一步地往直升机那边走去。 「我会来接你的。」 「你等我。」 等? 我摇摇头。 用气音说道:「不必。」 然后把戒指摘下。 我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我的意思。 但在我这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自然也就不需要为我冒险,再返回来一趟。 很快。 不过那么十几分钟吧。 飞机就离开了我的视线。 连带着那个说爱我,说要和我一辈子的那个人。 一切就这样轻易不见了。 现在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了。 陈致礼是开车过来的。 虽然路程不远。 他倒还知道把车钥匙留给我。 只不过我今天大概运气实在太差。 发动了半天。 车子依然纹丝不动。 不断熄火、熄火再熄火。 气得我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摔。 然后转瞬之间,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轰然响起—— 西北方向,铺天盖地的烟尘好像席卷了天地之间的一切。 眼前雾蒙蒙的。 什么都看不清楚、看不明白。 仿佛只有一颗又一颗的流弹,坠着发着光的尾巴。 接连落下。 这是我来这个国家后,见过的最大场面的袭击。 而那个方向。 是居民区。 成千上万的普通人住在那里。 还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离开故土,来到异国他乡的国人。 5 手机疯狂地震动。 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是从记者群里面发出的。 【刚刚传来的消息,你们都看到了吗?】 【说是军队发动了大规模空袭,这次平民区受到了广泛波及……】 【伤亡呢?】 【伤亡还不知道,但是对方可能使用了合约中禁止使用的武器。】 【那里……好像有很多中国人吧?】 …… 我皱着眉头。 一条条仔细看下来。 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前段时间的和平协议没有达成,其中一方突然发动大举进攻。 现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就算是平民的住宅。 也随时有可能遭受袭击。 我深吸一口气,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我在国内报社的组长。 那一边,他的声音低沉严肃,又带着一丝疲惫。 「桑元,你还在国外吗?」 我嗯了一声。 组长没说话。 过了也许有几十秒。 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慢慢说。 「我们有好几个记者在刚刚发生的冲突中受了伤。」 「桑元,现在情况特殊。」 「我知道你以前是做商业稿件的,但是从现在开始,我需要你转成战地记者。」 7 这之后,他便停下了。 给我思考的时间。 我在这里工作有几年了。 前几天,报社通知我,说因为大部分公司和工厂都开始外撤。 商业新闻的稿件没有以前需求那么频繁。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试着自己找途径回国。 放假休息一段时间。 只不过。 也许谁都没想到…… 计划可以在几天之内被不断地推翻打乱再打乱。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OK,所以现在我需要做什么吗?」 虽然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 但组长和我的电话一直没有挂断。 他告诉我,我现在应该第一时间赶往冲突发生地。 照片、视频、当地人,采访的口头文字……这些都是珍贵的一手资料。 我跑到那辆熄火了的车子旁,这次拿工具自己倒腾一番之后。 竟然奇迹般地又让这个家伙重新启动了。 等我冷静下来。 突然意识到。 其实我的运气实在算好。 陈致礼的别墅就在爆炸发生的居民区。 我刚刚是想要再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好去找别的房子的。 如果车子没坏。 那可能意味着…… 按照时间来说,流弹落下的时候,我可能正好到达目的地。 此时此刻,也许也和许多无辜的人一样。 埋在碎石砖块之下了。 组长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出来。 「桑元,你有相机吧?」 「到了之后,我需要你尽快给我发来现场的照片和文字稿。」 「找到其他记者、大使馆,他们也会告诉你怎么做。」 「还有……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8 关于当地的混乱和无序,组长已经说过许多次了。 但直到我自己亲眼看到。 才明白什么叫作「人间惨剧」。 公路上停火的汽车。 许多住宅、学校、大楼、商场被炸掉了一部分,建筑在冒着浓烟。 有些人把受伤的民众抬到中央的空地上。 那里除了伤患,还有一具具明显没有气息的尸体。 惨叫声不停歇。 而拿着武器、穿着迷彩服的军人则堂而皇之、一队又一队地走过。 我们报社在国外有驻外分社。 我开车过去之后,找到了几个在这里的前辈。 他们无一例外都受了伤。 有的还挺严重。 但更麻烦的是,现在医疗资源严重短缺。 本地人都得不到及时救治。 更不用说外国人了。 其中一个前辈我认识。 戴着眼镜,瘦瘦高高,总叫我「小桑」。 他右手整个胳膊不知道被什么划开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触目惊心。 他先是指导着我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了照片和稿子,给组长发了过去。 然后推了推眼镜,咳嗽两声。 表情郑重起来。 「小桑。」 「不只是我们,现在还有成百上千华人被困在这里。」 「你去大使馆,联系一位姓薛的先生。」 「问一问,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9 薛南荆。 我知道他。 是我国在南亚国家的华侨联会会长。 由在国外的同胞们自发成立的民间组织。 他也是由海外华侨推举,几年来最年轻的一位。 名牌大学毕业,年轻有为、能力极强。 大学时期参加演讲比赛的视频还曾经被人扒出来过。 发到视频网站,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水花。 底下许多评论—— 【是不是长得好看的都被组织收编了!】 【什么时候才可以实现国家包分配对象啊喂?】 【我学习强国积分全寝第一,要分配也得先紧着我来!】 我刷到过这些新闻。 但都没太关注。 大概是记者的本能,总想掌握更多信息。 往大使馆去的路上,我拿出手机。 语音又搜索了一次。 「薛南荆。」 这次,长长的词条跳了出来。 我才知道。 我竟然还和他做过一年高中同学—— 那段经历连我自己都印象模糊了。 初中毕业,父母离婚。 整个青春期,我跟着父亲到处搬家换城市,每个学校都读不了太久。 甚至有的班级连同学都没认识全,不久后又要转学离开。 原以为一切不过萍水相逢。 我们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却没想到,命运其实可以这样离奇又充满波折。 我不仅会见到老同学。 还是在这样离家千万里的远方。 我倒没有想过用这种方法来套近乎。 一是他一定不记得我了。 二是整个大使馆也围满了人。 房屋被炸毁,想要赶紧回家的普通人。 受了伤,想要避难的难民。 拿着相机、摄像机想要采访的国外记者。 我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挤进去。 而那时候,薛南荆刚开完一场会议。 他从二楼办公区走下来,穿着白色 T 恤,袖口挽到手腕,身姿英挺。 阳光洒到他的肩膀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他走到我面前。 停下脚步。 叫出我的名字。 「桑元?」 10 我一愣。 半晌才反应过来。 一定是前辈提前打了电话,沟通过我的事情。 所以他才能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报社在国内国际都算是有名气的。 也是在这里很少的几家有国外分站的报社之一。 薛南荆看了我一眼。 目光沉沉。 「记者是吗,和我过来吧。」 我跟在他后面,去了一间大的会议室。 里面有不少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桌子上堆着许多文件。 有人抬头朝我们的方向看过来,朝薛南荆打了声招呼。 他点点头。 算是简单示意。 「桑元。」 此时他再叫我的名字,竟奇异地带上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我们掌握了不少外界的情况。」 「但要说信息收集,接触民众,还是你们记者最专业。」 「现在战区怎么样,尤其是华人怎么样,你了解得如何?」 来这之前,几个前辈就已经和我整理了一遍资料。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不带情绪地说出来。 「受伤的人很多。」 「现在外界相当乱,抢劫、暴动频发,医疗资源又严重不足,所有人都笼罩在恐慌的情绪之下。」 「薛先生。」 「这几天不论是国内的、还是当地的电话,我们都接到很多,大家都在问……」 「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11 「回家啊。」 他长叹一口气。 整个人向后一仰,躺倒在椅子上。 「是啊,大使馆也是,每天甚至都要接到数百个电话。这时候,谁不想要回到和平温暖的祖国呢?」 可是…… 战争一打起来,飞机进出都很困难。 何况,这还是在别国。 薛南荆站起来。 他右手食指敲了敲桌子:「再稍稍等待一下,我们相信,国家会有办法的。」 直到几天后的新闻发布会,我终于明白了薛南荆这句话的含义。 还有分量。 他站在发言台上。 面对着到场的记者。 直播设备把他的声音同步传播回国内、传播到世界各个角落。 他说—— 「我们准备启动紧急方案。」 「要开始撤侨了。」 撤侨。 在这边的华侨华人有上万名。 这是一个震惊世界的宣告。 而真的要开始着手准备,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新闻刚一发布,国际舆论场上对我们也并不看好。 「说大话,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撤走这么多人?」 「拜托,这种事情连某帝国主义也不敢出头吧……」 「不过几个平民,死了就死了,又不是左右大局的高官富商,在想什么?」 「嘻嘻嘻嘻,坐等打脸,肯定会不了了之的。」 这段时间,我常常来往于大使馆。 而真的和薛南荆他们接触起来。 才知道有些职业,远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 他们要承担的责任、压力,甚至危险,远远超过常人的想象。 就单单撤侨这件事情。 短短几天时间,大使馆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 一方面,我们要联系能提供飞机的公司。 对接交战国,允许其同意我们安全出入。 还要收集滞留在战区的华人信息。 他们的身份、职业、居住地、联络方式、国内的家人…… 工作量如雪崩一般。 原本工作人员就人手不足,此刻更是几乎每个人都睡不上几个小时的觉。 会议室整晚亮着灯。 有些人干脆把大衣、床垫搬到了楼下,一边办公,一边休息。 我便自觉留下来,跟着一起整理资料。 常常和他们一起熬到凌晨三四点。 然后把新闻稿给组长发过去。 明明时差没有几个小时。 组长也大半夜不睡,秒回了一句:「收到,一切都好吧。」 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正准备开玩笑要他给我涨工资,再整理一下今天收集到的华侨信息。 就回房间躺下。 身后却有人叫我的名字。 声音清冷。 「桑元。」 12 是薛南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手里拿了一杯热饮,放到我的桌子上。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每当他叫我名字的时候。 我知道我们曾经在同一所高中。 可想了很久,却好像并没有见过他。 饶是被称作超人,此时的薛南荆也瘦削了不少。 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青色。 他拉开凳子,坐在我的旁边。 目光随意扫到我放在面前的电脑屏幕。 那上面还是刚刚打开的表格。 一个一个的名字,密密麻麻都是被困在这里的中国人。 有好一阵子,我们两个都没说话。 「桑元,你在国内有家人吗?」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终于打破了当下的沉默。 家人吗? 我摇摇头。 其实早就没有了。 这几天接到来自国内的电话,问我们他们滞留在战区的亲人情况如何。 有时候也会羡慕。 我的父亲离婚不久后就再婚了,后妈把我赶出家门,母亲也当没有我这个人。 我是自己摸爬滚打走到今天的。 恐怕除了报社里的朋友和同事。 再没有多少人还知道我了吧。 可下一秒,薛南荆却提起了一个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人。 「陈致礼。」 13 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多周了。 我猛地发现。 在这段时间里,我竟然一次都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 他选择了自己的女助理,把我一个人抛下时,我也是真心实意地难过的。 明明说好要共度一生的人。 原来也不过是随口说出的谎话罢了。 曾经我以为我会耿耿于怀很久。 可现在…… 我看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夜色。 不过几天罢了。 看过了太多生死、离别。 我发现我已经释怀了。 情情爱爱,于这样的大局面前,实在算是一件太无足轻重的小事了。 「你知道他?」 薛南荆没说话。 他直接拿起手机,给我转发了一条链接。 点进去,入目是加粗的新闻标题—— 【陈家继承人公开寻找失踪女友。】 视频里面是发布会现场。 陈致礼站在前台,他西装笔挺,大概已经接手了一些公司的业务。 说话间得体从容。 不过几天,竟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而被他带走的阿枝则站在身后。 穿着白色的短裙,眉眼精致,哪里还有在国外时风尘仆仆的样子。 新任掌门上台,自然少不了一番提问。 接下来的政策、合作的对象、对外业务的拓展…… 有人提起最近的国际局势。 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公司海外线的开发。 「毕竟最近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有许多同胞被困在战区,其中不幸遇难、受伤或者失踪的,实在太多……」 「这里面有工人、医生,也有记者,外交人员……」 陈致礼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话。 「有谁?」 很突兀的一句。 提问的记者也愣住了。 他看着脸色变得越来越严峻、越来越阴沉的这位京圈新贵。 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慌忙翻起手里的花名册。 而陈致礼似乎等不及了。 他又一次问道。 「叫作桑元的记者,有她的消息吗?」 话音刚落。 对面的记者抬起头。 他终于查到了—— 「桑元?这里登记的是……没有信息,失踪。」 14 这次换我怔住了。 我瞥了一眼薛南荆。 几番思考,有些明白过来。 大体是因为我现在算是在大使馆帮忙工作。 接触到一些保密资料。 薛南荆那边便隐去了我在报社的信息。 本来我在国内,除了工作上的同事、领导,亲人可以说根本没有。 所以这并不算什么。 谁知道会从中间闹出这样一番风波来。 那段视频还在继续。 陈致礼的表情实在不算多么好。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 嘴唇哆嗦着,重复着问出一些奇怪又愚蠢的问题。 「失踪,失踪是什么意思?」 「我回国之前还见过她的,她不是好好的吗?」 「怎么会……明明说好,我要去接她的啊。」 他摩挲着左手的戒指,神情焦躁不堪。 我皱了皱眉。 他还戴着那枚戒指啊。 我的被我摘下来后,随手放在了一个小盒子里,不知道扔在了哪个角落。 之后都没有再看一眼了。 视频就是到这里结束的。 发布会后面的气氛并不好。 有些躁动和喧闹。 于是陈致礼身后的助理紧急宣布了终止。 不过即便如此,新闻下面的评论区似乎也并不怎么买账。 对于这位新出现的豪门继承人,大部分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看那枚对戒,是女朋友吧。】 【不是我说,虽然这个人看着倒是长得不错,但是现在这个局势,占用公共资源找人是可以的吗?】 【我记得,他不是刚从战区回来?】 【楼上,对啊,当时还有照片视频,他和另一个女生一起从直升机上下来。】 【既然他口口声声回国之前见过那个叫桑元的记者,为什么不当时就把人家带回来……别告诉我直升机座位不够,他可以自己留在战区等着的。】 我看到最后那条评论,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得不承认。 就算是我当时。 也没想过把陈致礼一个人撂那儿。 不过现在考虑一下,这个主意,其实还不错? 薛南荆见我这个样子,探究地看了过来。 语气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 「这个陈致礼,是你男友?」 「现在不是了!」 我连忙打住。 「拜托……」我张开双手,努力撑开五根手指。 我向来是个果断的人,不喜欢拖泥带水。 从他回国的那一刻,我摘下戒指,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薛南荆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觉得他一下子放松下来。 「嗯,没什么大事。」 他站起来,拿过一条毯子,递给我。 「因为你现在这里帮忙工作,接触到不少消息。」 「我暂且把你在报社的消息隐去。」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他这段时间不停打听你的去向和安全,所以我本意是想先提前来问一下你。」 「需不需要把你的情况知会他一声。」 15 有什么必要呢? 毕竟靠近渣男,只会使人变得不幸。 在薛南荆走后,我披着他拿过来的毯子,睡了几小时。 第二天清早又醒了。 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充满斗志过。 以前做商业报道的时候,虽然也总是充满兴趣。 但这段时间,好像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有着真正意义的事情。 连续工作几天后。 关于撤侨的事情,总算有些眉目了。 事情变得顺利起来。 对战双方允许我们国家的客机停留在华人区,把滞留在这里的国人带走。 只需要最后和各个公司确认一下。 保证最后时刻一个中国人都不落下,所有人都能够顺利回到祖国。 为了这个目的。 我们把登机名单用表格制作好后,发给了在战区有分厂的公司,让他们再核实一遍。 总部在国内的就用邮件给我们回复。 在本地的,由于通信中断,再加上人数一般比较多,我们特别挑出一天,让负责人集中来到大使馆查实。 因为是最后一步了。 所以我们订下三天后飞机就起飞。 那一天的大使馆气氛难得的轻松。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所有来到这里的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微笑。 「真的不敢相信,这就要离开了……」 「刚刚说要撤侨的时候,外国人不都看不起我们吗。」 「哈哈哈,你自己还不是不相信。」 「咦,这次不一样了,等我回国后连上网,立刻抄起键盘告诉所有外国媒体,心里面有着人民的国家,才能在国际上被人看得起!」 我站在旁边,手里拿着相机。 快门反复按动,想要抓拍下现在的时刻。 生机勃勃的、充满希望的画面。 却被突兀闯进镜头里的一个人打断了。 他拿起面前的名单。 「没错,这是我们滞留的人员。」 「还有,我想找一个人……」 15 是陈致礼。 从薛南荆那边看到新闻后,我就把事情扔到一边,再也不去想了。 却怎么也不会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桑元,你们知道吗?」 他慢慢说出我的名字。 坐在前台桌子的几个工作人员没说话,但下意识朝我这边看过来。 于是他顺着视线,看到了我。 我把相机拿下。 和他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桑元。」 他似乎卸掉了力气一般,微微弯下腰。 薄唇哆嗦着,嘴角向上扯动,声音很小。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出事的……」 我们之间隔了很多人。 那些来办正事的人纷纷向他这边看过去。 如果是以前,我会觉得感动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 我现在觉得厌倦、烦躁。 我们人手不足,工作量极大。 他们公司早就开始撤回国内,留在这里的只有不足十人,收到我们的电子邮件后,只要网络复函确认就好。 他何必特地飞来一趟。 占用我们的人手和精力? 「不要耽误别人的工作了。」 我攥紧手掌,长长吐出一口气。 努力平淡地说:「陈致礼,我们聊聊吧。」 17 我走到走廊拐角的时候,陈致礼从后面跟了上来。 比起我从新闻视频中看到的样子,此刻的他看起来瘦削了许多。 身上穿的是蒙了一层灰尘的黑色夹克。 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茬,显得整个人疲惫又有些落魄。 「元元,我来接你回家。」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有些着急地开口。 说他当时是没有办法,不是故意把我丢下。 说他听说我失踪后,几乎要急疯了。 说他找过我工作的报社,甚至走投无路,想要买下发行的每一份报纸。 也许从里面就能找到我的消息。 「和我走吧。」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我的手腕。 却被我躲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 陈致礼似乎露出了一种迷茫与不知所措的表情。 只不过他并没说什么。 那垂下的、空荡荡的手又指向了窗户外面。 「你看,飞机来了,现在就可以走了。」 从我们这个地方刚好可以看见一块空地。 那里原本是市场,每天早上傍晚喧嚣热闹,买菜的、砍价的,一片烟火气。 但是被战争的炮火轰炸后。 现在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废墟。 上面除了碎石、乱草,什么都不会有了。 一架三座直升机停留在这个位置,旋翼还在不停转动。 有穿着脏兮兮破旧衣服的小孩围在旁边,用缺掉一截的胳膊敲打着。 然后吵闹着绕来绕去。 真的可以回家,我反倒没有想法了。 我摇了摇头。 「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因为三天后撤侨的飞机就要起飞。 所以大家这几天都在连轴转。 我不仅要准备新闻稿,还会帮忙做一些其他的事务性工作。 许多人都是一个人掰成两半用,要是我现在突然离开,自己都会过意不去。 陈致礼却皱着眉,声音沉沉。 「工作,什么工作能这么重要?」 「你的报社能给你多少钱?」 「桑元,别再耍小性子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似乎自以为看穿了我心里面的想法。 「就因为我放弃过你一次,你就要和我赌气吗?」 「可是除了我,谁还能再接你回去?」 「还有国家。」 有人从身后走来。 一步一步,脚步沉稳。 他轻轻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即使不回头,我也知道是谁。 薛南荆的声音果决干脆:「也许男朋友会放弃他的女朋友,但国家不会放弃他的人民。」 「三天后飞机起飞,滞留在战区的中国人都会回家。」 「由于陈先生您是突然过来,不在我们的名单上。」 「当然,您有私人飞机,自然不需要我们了。」 这次,陈致礼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我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两个开始渐渐分道扬镳了。 他不能理解我。 我也不能理解他。 也许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在一些事情的选择上终究出现了分歧。 薛南荆向窗户外伸了伸手。 意思不言而喻。 有人现在就可以坐他的直升机返程了。 总之他留在这里,既帮不上什么忙,也救不下一个人。 陈致礼垂下眼。 突然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桑元,你的戒指呢?」 「第一眼看到你,就想问了。」有一瞬,我觉得他的语气是苦涩的。「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摘下来的,怎么就没有了。」 早就不知道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我冷冷看着他。 「实在不好意思,找不见了。」 85 三天后,是撤侨的日子。 飞机停留在早就预备好的停机场。 所有人拖着自己的行李,按照名单上的顺序,一个一个开始登机。 工作人员排在最后。 最后一天了啊。 现场秩序井然。 只除了陈致礼,这个唯一的变数—— 我实在没有想到,他会留到现在。 他大概也觉出了我的表情不是很好。 所以我们两个的对话也没有几句。 他笑笑。 「我觉得,自己起码应该看见你安全上飞机。」 「那枚戒指,上面刻着 C 和 S,是独一无二的。」 「我这几天一直在找,我想,是不是找到戒指了,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多奇怪的想法啊。 我摇摇头。 想让他赶紧走吧,毕竟很快,我们的飞机也要准备起飞了。 排在前面一排,肩上背着背包的一个中年人突然回过头。 「唉,戒指吗?说起来,我倒是看见过一个刻着 S 的银戒,不久前在那边商店……」 他踮起脚,伸出手指着某个方向。 因为战争的原因,抢劫、偷窃的事件数不胜数。 治安极差。 物资丢失实在是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是不是被人偷了,拿去卖掉换钱了?」 中年人说完后。 轮到自己,便匆匆走进机舱。 陈致礼站在旁边。 他低头思索了一阵。 抬起头。 轻声说:「桑元,我去把戒指找回来。」 我真是被他的举动惊到。 猛地往前走了两步,对着他的背影喊道:「陈致礼,现在什么时候了?你疯了,还不走!」 下一刻。 有人牵住我的手。 薛南荆给我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该你上飞机了。」 他一直站在我的后面。 是啊。 我深吸一口气。 该我们上飞机了。 登机后,工作人员还要再查验一遍人数。 我说:「走。」 这是我们所有人辛辛苦苦好久的成果。 一个人都不能少。 不能出一点纰漏。 我回握住他的手。 向机舱走去。 19 飞机起飞的刹那。 所有人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我看一眼坐在我旁边的薛南荆。 我们终于要回家了。 番外:薛南荆 1 第一次见到桑元的时候,是在高中。 高二。 她转到我们班。 我现在还记得她来的第一天,扎着长长的马尾辫,穿着蓝色的裙子。 因为高挑漂亮,引起后排的许多男生小声起哄。 我那时候其实没什么太大反应。 甚至还因为她的好人缘有些看不惯。 高中的我几乎没什么朋友。 冷淡、疏离、话少。 虽然成绩好,但所有人都对我敬而远之。 我只是看了一眼。 想,总之不会和我有什么交集罢了。 后来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坐在前排。 起码有那么两个月,我们一句话都没说过。 转折是发生在父亲又要接受任务的那段时间—— 他已经连续在国外三年了。 年初好不容易回来,现在又要出去。 母亲在家里摔了东西。 「滚吧,滚吧!」 「我看你现在早就忘了自己还有老婆儿子了……」 她后来看留不住,干脆拿出结婚证,扔在桌子上。 用一种死气沉沉的声音说:「你觉得,现在的日子,还有法过吗?」 其实我小的时候,他们是有过一段很恩爱的日子的。 后来怎么就渐行渐远了呢。 在我上学的时候, 两个人去办理了离婚。 我第二天才知道。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 要我以后多听妈妈的话。 我什么都没说。 直到走出了家门。 眼泪才突然间涌了出来。 2 我没去学校。 就抱着书包,找了个角落蹲着,很不争气地抽泣。 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 面前站着一个女生。 她和我穿着一样的校服,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 递给我。 「给。」 这好像是我和桑元之间的第一句话。 起先我们两个都沉默着。 后来我开始忍不住,说起父母的关系。 我没有朋友。 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听一听我的声音。 桑元很安静地坐着。 她拍了拍我的手,歪头看我。 「别难过, 你看,我也一样,不是生活得好好的吗?」 我才知道, 她妈妈很早就不要她了。 她父亲最近有了新的恋人,后妈也并不多么喜欢她。 她站起来, 伸了个懒腰。 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 看起来黄澄澄的。 她向我伸出手。 「走啊, 我请你吃蛋糕。」 她好像是拨开我阴暗生活中的一团光。 那天晚上, 我坐在卧室书桌前, 写了一封信。 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 或许我只是想写最后那句话—— 「桑元, 我是薛南荆, 你愿意,认识一下我吗?」 然而第二天, 我去到教室的时候。 她坐的位置却空了。 班主任从前门进来。 「桑元啊。」 「她家人工作调动, 转学走了。」 3 「薛南荆,我们回国了!」 飞机落地, 游子归乡。 现场是一片躁动和欢呼的海洋。 有记者拿着摄像机拍摄着画面。 还有那些滞留在战区的、好不容易回来的人们, 他们和等候许久的家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仿佛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桑元好像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 她挥舞着胳膊,朝我微笑。 我想起在大使馆见到她的第一面。 她抱着相机和一堆资料冲进来。 说要找一位薛先生。 那时候她身上风尘仆仆。 可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我心心念念、朝思暮想好久的人。 我说:「桑元。」 那一刻,我以为我的心脏就要冲破喉咙跳出来了。 人流推着我们往机场外面走。 我和她挨得极近。 她的声音很轻:「薛南荆, 其实我有个秘密。」 「嗯?」 「其实我们是一个高中的, 你不记得了吧?」 我笑笑。 「你没有很吃惊吗?」 「我有点想回学校看看,虽然我只在那里读了不到一年,但还是有点想念。」 4 高中其实没什么变化。 下午的时间,大部分学生在上课。 有读书声从教室窗户飘出来。 我们路过一家甜品店。 桑元突然说:「呀, 这家店还没关门啊!」 是啊。 她曾经请我在这里吃过一次蛋糕。 后来我也常常过来。 一个人在这里坐很久。 我们推开门, 店主从后厨探出头。 她看了我一眼, 又看了一眼桑元。 笑起来。 「哟,南荆,这次带女朋友过来了?」 桑元脸微微红起来。 我们谁都没反驳。 蛋糕店旁边的书架上摆着最近的报纸。 我随手抽出几张。 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 最近的大热新闻都是撤侨。 原来一致认为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现在也实现了。 舆论自然转变。 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挺着腰杆打下评论。 你看, 我们就是可以把所有人带回来。 你们做不到。 不意味着我们不行。 桑元站在我的旁边,趴在我的肩膀上。 和我一块翻着报纸。 有些我们会多看一会儿,有些就匆匆扫一眼罢了。 突然。 夹页中的几行文字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是关于陈致礼的—— 【陈家新任继承人陈致礼在交战区失踪。】 【有人说他本来可以离开战区回国,却去而复返,在遇难的商业区刚好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 短短几句话。 好像可以简单概括一个人的一生。 老板从厨房出来, 端着蛋糕。 「哎呀,站着干吗,过来吃呀。」 我把报纸叠好,放回架子上。 这蛋糕是高二那一年, 她请我吃的那一个的口味。 她看我一眼:「总觉得你很熟悉我,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递给她。 「嗯?」 「写给你的。」 「给我?什么时候写的?」 「很久以前了,大概十年前吧。」 (完) 文章和图片均来源于网络,如侵权,请私信我删除,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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