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杨令生
整理：康康
我父亲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这件事情是到高考前一天我才知道的。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总是那么沉默，对我时好时坏，高兴的时候，恨不得搂在怀里嘬上几口，生气的时候，仿佛我就不是他亲生的孩子，横目冷对，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总之来说，父亲在家的日子极少，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流浪，说起来是赚钱，实际上我和我妈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一分钱。
我是在姑姑和姑父家长大的。
因为家里常年没有男人，姑姑和姑父就把我母子接了过去，紧挨着他们的房子，在旁边又搭建了三间小瓦房。
土地是他们帮忙申请的。
房子也是他们帮忙筹建的。
姑父是村小学的副校长，打从记事开始，我就是他的小跟班。
好像姑父也特别疼爱我，他去镇上开会，学习，每次都会骑着自行车，前车梁子上永远坐的都是我。
父亲给不了我的爱，姑父却全部给了我。
我读书的费用一直都是姑姑和姑父出的。
上初中那年传来噩耗，我父亲在新疆挖玉石的时候发生意外，受了重伤。
是姑父带着年少的我，一路跋涉坐火车去了新疆。
到那里后姑父眼看情况不是太好 ，就买了两张卧铺车票，找人帮忙把我们父子俩人安排在卧铺车厢，而他为了省钱，硬是一个人买的站票。
一路上，姑父几乎半个小时就要去一趟卧铺车厢，给我父亲端茶倒水，上厕所都是他背着去的。
火车坐了好几天，到家没多久，父亲就不行了。
老家的两个伯伯生活自己都生活艰难困苦，他们自然是帮不上什么大忙。
于是埋葬父亲的活儿又落到了姑姑和姑父两个人身上。
不光出钱，更得出力。
姑父只好回来又叫上自己这边的兄弟子侄，一行几十个壮劳动力，奔赴几十里路，到我们老家那边 ，忙碌了两三天，总算是体体面面地把我父亲给安葬了。
从此我就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姑父待我愈加亲切了。
读书的时候我成绩好。
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名列前茅。
姑父不止一次地夸赞：这个孩子以后要有大出息。
读初中的时候，我妈本来想让我读师范，这样的话十八九岁就可以参加工作，为家里赚钱了。
但是姑父不同意，在他认为，我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那可是要考大学，以后有大前途的人，怎么能当一个区区的小学老师呢？
姑父坚持让我读高中，上大学。
高中第一天去报到，是姑父骑着自行车送我去的，身上穿的是姑姑亲手做的新衣服，他开玩笑地问我：大侄子，你以后要是考上大学，有了好的前程，会不会还记得姑父啊？
我下巴忙得像捣蒜，一个劲儿地点头：姑父，我会孝敬你一辈子，会给你和姑姑养老的。
可是我竟然在高考的前一天知道了自己和姑姑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我不是我爸的亲生骨肉。
也许是过于紧张吧！
就在高考前一周的时候我病倒了，全身抽搐，恶心，呕吐，发高烧，在医院整整住了三天。
询问病史的时候，我妈才惭愧地告诉姑姑，说我并不是他们老杨家的孩子，在和我爸结婚之前，其实她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我的亲生父亲实际上是她娘家的一个远方亲戚，那家人是有癫痫病史的。
姑姑和姑父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
特别是姑父，他甚至安慰我妈说：我们早就知道的。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一切！
却一直在努力抚养着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孩。
大学我读的是纺织学校。
毕业后也如愿吃上了公家粮，成了姑姑和姑父的骄傲，分配到了省纺织厂工作，随后在省城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而我的姑姑和姑父却依然生活在老家的村子里。
这些年表弟和表妹发展得挺好，两兄妹都是做水果生意的，在城里也买了房和车，偶尔会接姑姑和姑父老两口去城里住。
我的母亲早已经离世。
心里唯一的牵挂就是姑姑和姑父。
逢年过节，能回家的时候我一定会回去看望他们，买些姑姑爱吃的糕点，再给姑父买几本字帖和医书。
老人家年龄大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喜欢上了写毛笔字和看医书。
而他们还是和以往一样的慈爱和亲切。
退休后姑父包了很多地，全部都用来种菜。
他种的菜从来不卖，都是留给表弟和表妹们带的，我更是不例外，每次回家，后备箱都会被塞的满满当当。
老家的鸡，鸭，鱼，肉，还有他们特意为我们买的零食和点心，自己种的新鲜蔬菜……等，只要回去一次，我们在城里至少半月不用买蔬菜，肉类食品会储备得更多。
两位老人待我和他们的亲生儿女一模一样。
年前腊月的时候姑父却生病了。
八十多岁的人了，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周，差点就下不了床。
后来又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
这期间都是弟弟和妹妹们贴身伺候的。
我每次过去姑父都会唠叨：你是太远了，回来一趟四五百里呢，不方便，每个月挣的那点工资都花都路上了，净是给汽车加油了，以后别跑了，我没事，有他们两人在身边就行了。
姑姑和姑父心疼我长途跋涉，还心疼我花了太多路费，硬是让弟弟和妹妹们给我打电话：别跑了，再这么的来回跑我就生气了。
过春节的时候正好姑父出院才一周。
我发了年终奖一万五。
给媳妇留了五千，我说我想回老家一趟，突然特别想姑姑和姑父了，正好也带点年货回去。
于是媳妇帮忙准备了老人能吃的糕点和营养品，又给弟弟和妹妹也带了礼物，差不多也拉了一大车回去。
因为媳妇是医生，她过年还要值班，只能让我和孩子们先行一步，她得到大年三十才能放假回家。
到家后我把剩下的一万年终奖直接给了姑姑。
我是姑姑抚养的，直到上大学参加工作，期间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花费了多少钱，谁也没有具体算过。
好多次我要给他们赡养费，却都被弟弟和妹妹拒绝了。
按姑姑的话就是：我们抚养你并不是图什么回报，这又不是做生意，你现如今工作稳定，家庭幸福，这就是我们最愿意看到的，只要逢年过节，或者闲暇时能回家看看，或者打个电话，这样我们就知足了。
姑姑从来没有收过我500块之外的红包。
相反我每次带回去的小零食和小糕点他们却特别喜欢，就放在床头柜子上，只要家里有亲戚朋友拜访，姑父一准就会指着礼物说：瞧瞧，这都是大侄子给买的，这孩子打小就仁义啊！没忘本，隔不了几天就要给我们打电话，寄东西哩。
事实上我很惭愧。
相对于两位长辈对我的恩情，我所做的回报却连九牛一毛都达不到。
给一万块钱，只不过是替弟弟和妹妹共同分担一点点。
听弟弟说，姑父年前在医院总共花了两万多的医药费，姑父有医保，报销下来也花不了多少了。
姑姑无论如何也不要我的钱，说起来还一个劲儿地抹眼泪，说：三个孩子中，你是最可怜的一个，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也就是我们现在老了，病病怏怏也帮不上忙，否则每年咋还不能给你贴补几千块钱啊！
那天在我的极力央求下，姑姑才勉强收下了红包。
可是大年三十晚上，媳妇却生气了。
她无意中听说我的年终奖是一万五，而我实际却只给了她五千。
得知我已经把钱留在老家后，她火冒三丈，年都不回来过了，一个人留在省城生气了三天，打电话也不接。
我是正月初三回来的。
姑姑他们照例给我带了满车的家乡特产，有媳妇爱吃的笨红薯，大枣，自己家种的黄小米，花生油，芝麻油等。
姑姑知道媳妇工作忙，在医院工作会经常加班熬夜，吃饭根本不定时，她面色晦暗发黄，肠胃虚弱。
只要我每次回程，她都会特意装上几袋小米和大枣，并且特意叮嘱：一定要让侄媳妇熬汤喝，有助于补益气血。
媳妇也早已经习惯于姑父自己种的蔬菜和粮食了，喝过一端时间，确实脸色好转了很多。
就在大年初四的下午，媳妇又打开米袋子准备熬粥的时候，发现姑姑把我带回去的一万块钱塞在了里面，外面缠了一层又一层干净的塑料袋子，最里面是个红色的布包，装着一摞红红的纸币。
还有四个大小不一的红色香包，那是大年初一那天，姑姑坐在床上，戴着老花眼镜，一针一线为我们缝制的。
我们家四个，表弟家四个，表妹家三个。
姑姑把她最至纯的祝福都装在了一个个的香包中。
可是那天我走得匆忙，竟然忘记带了。
吃饭的时候，媳妇把眼镜摘下来擦了又擦，声音哽咽，她说：是我错了，过年应该回去给姑姑和姑父拜年的，可是……。
小时候我曾经默默立下豪言壮志：等我长大了，能赚钱了，我肯定给姑姑和姑父吃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给他们住最豪华的房子，穿最漂亮的衣服。
可是现如今五十多年过来了，他们已经垂垂老矣，我却依然是身不由己，真的是无以为报啊！
林笑笑
你有一个疼你动物好姑姑，有一个明事理的好姑父[点赞][点赞][点赞][点赞]
素心
正能量的多写点[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