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我江南指挥部率部过江,苏北顽、我斗争就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即正面交锋的阶段。韩德勤是蒋介石养在苏北的看家狗。他对我进驻黄桥,创建以黄桥为中心的抗日民主根据地,以及部队的迅速发展,群众运动搞得轰轰烈烈,抗日宣传开展得如火如荼,尤感如芒刺背。黄桥决战前,他就公开要挟:"新四军如有合作诚意,应首先退出姜堰。"妄图以此迷惑视听,并对我实力进行试探。殊不料,我以大局为重、忍让为怀,主动撤出了姜堰,交李明扬和陈泰运接防。
这一着棋,是我坚持自主原则与以退为进的策略的巧妙运用,大出韩德勤意料,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粟裕同志后来扼要分析过这一情况,曾在一篇文章中指出:"让出姜堰,对我是'一举三得',既揭露了韩顽积极反共、破坏抗战的罪恶阴谋,在政治上赢得了社会各阶层的极大同情,造成我党我军完全有理的地位,又加深了苏北国民党军队内部派系之间的矛盾;还使我适时集中了兵力,在军事上对付韩顽的进攻处于有利地位。这些处置,是陈毅同志对党的斗争策略的杰出运用。"(《挺进苏北与黄桥决战》)
陈毅同志对韩德勤这样的顽固派作过精辟的分析。他说,韩德勤很顽固,反共反人民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当年在江西"围剿"苏区的作战中就被我红军俘虏过,教育释放后,不但不感恩图报,反而更加反动。抗战以来,他又与我们打了几年交道,变本加厉,既凶残狡诈,又刚愎自用,一朝重兵在手,便毫不顾忌苏北人民的和平意愿及我军公平合理的主张。此时,韩德勤正在东台召开旅以上军官参加的军事会议,研究进攻黄桥的计划。我们不能不"针锋相对",一方面,更广泛开展统战工作,争取中间势力与社会舆论之同情和支持,孤立韩顽之流一小撮最顽固分子;另方面,充分发动和依靠当地人民群众,迅速作好迎战准备,予来犯者坚决回击。陈毅同志在退出姜堰时举行的民众代表大会上,作过一番精采的演说:新四军只求有利抗战、有利人民,虽血溅四野,万死不辞,为达到合作抗战之目的,愿让步退离姜堰,但求省方诚心履行诺言,不再逼人至入长江喝水的地步。在祖国的土地上,人人均有抗战御侮的职责和权利,不许中国人民抗战,那是决不能容忍的。如省韩必欲置我党我军于死地,则我只有起而自卫一途,也就是说,新四军退到黄桥后决不再退。为祸为福,只好待诸事实来作证明,我不忍再言了。
陈总指挥的发言,真是掷地有声,闻者无不动容。朱履先先生当场代表大家发言说:"如果新四军退出姜堰,省韩还来进攻则是欺人太甚,万分无理,不但骗了新四军,也欺骗了我们,他必遭苏北人民所唾弃!"
这里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我军在退出姜堰那天,通知李明扬部前来接防,我们暗示他可以趁此机会敲韩勤一笔竹杠。"两李"照此办理,果然得到十万元。感激之余,他们将韩德勤下达的作战命令也送给我们,并声明决不参加内战,以示报答。为安抚陈泰运部,陈毅同志还吩咐军械库挑选了一百多支步枪和几挺轻机枪送给他们。李、陈欣喜之余,都深深感激新四军真心扶助友军的诚意。此事前文已提及,我之所以反复追述,无非是特别钦佩陈、粟两位将军的政治斗争艺术。
(二)
我军北渡以来,经过四次战斗,连克黄桥、姜堰重镇,控制了东西两百里、南北数十里的地区,取得了初步胜利。这时,黄克诚同志率领的八路军第五纵队第一、二支队,已从山东南下,抵达涟水以北地区,新四军第五支队已列阵于宝应湖、大运河西岸,与苏北部队形成从北、西、南三面夹击韩德勤的战略态势。
虽然我军在苏北尚未站稳脚跟,但韩德勤已预感到处境越来越不妙,特别惧怕八路军新四军会师。他采取"先南后北"的方针,妄图先把我苏北新四军"扼死在摇篮里",然后回过头来对付南下的八路军。此时,韩顽误以为我让出姜堰是虚弱,急忙亲自指挥他所能调动的三十六个团,共三万余兵力,包括八十九军李守维部两个整师、独立第六旅翁达部,外加五个保安旅,一齐向我扑来。而我苏北指挥部三个纵队九个团,加起来不过七千人,其中战斗人员只有五千余人。同时,八路军南下部队受敌、伪、顽的牵制,再加不习惯于在水网地区行军作战,仍留在老黄河以北;第五支队整训尚未结束,又受津浦路东敌伪的威胁,暂难东渡。这样,我们必须作好无友军战役配合的准备,独自迎战韩顽。
顽军数倍于我军,如何与敌周旋并战而胜之呢?9月间,党中央针对苏北顽我双方一触即发的军事形势,曾迭次电报指示:"如韩部确实大举进攻陈毅,而八路军及(新四军)四、五支队又未遇敌之大扫荡时,自应增援之。""由于防御战的条件及地理远隔,八路军、新四军只能作战略配合,不可能希望他们作战役配合,两军各部均应准备独立作战,各部均不向韩军进攻,而在韩向我进攻时,各个击破之。"中原局书记刘少奇同志也从皖东地区发来电报,指出:八路军及四、五支队虽因日军扫荡,困难甚多,但抽出一部兵力南下增援仍是可能的,并要陈老总考虑:"进行完全的防御战至两星期时间以上,以待援兵到达并造成政治理由。"
顽我双方对峙之外,还不能完全排除日伪军趁机插手的可能。我们反复分析,韩顽其时尚不敢公开要求日伪向我进攻。更大可能是日伪采取坐山观虎斗的态度,只要我以打歼灭战为主,速战速决,估计不至于出现日顽联合攻我的局面。
陈毅、粟裕等同志对中央、军委及中原局的指示反复研究,权衡利害,比较得失。他们都认为:如消极固守待援,干等地处淮北、皖东之兄弟部队,则远道多阻,势必旷日持久;"两李"和陈泰运及各保安旅日久可能迫于蒋、韩压力,趁我疲惫,转而参战;泰兴等地日军也可能趁火打劫,坐收渔翁之利。如此,我方被动挨打,则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如果我军将来犯韩部中一路击溃,再行谈判,则可能形成僵持局面,我仍无法一举取得苏北抗战领导权,并继续向北发展。只有在兄弟部队的战略配合下,立足于独立决战,迅速歼灭韩顽主力,才能干净、彻底地解决问题。这就要求我们以少数兵力歼灭多数敌人,而且速战速决。这无疑带有相当大的冒险性,但只要我们采取的方针正确、战术灵活,就可能化被动为主动。毛泽东同志常说,我们与敌人作战,在战略上是以少胜多,在战役上、战斗上是以多胜少,目前的形势却要求我们不仅在战略上,而且在战役、战斗上也要以少胜多。同志们认为,我们能够进行决战,而且能够取得胜利的根本原因在于人心向我,得道多助。
(三)
10月初的一个阴雨天,在黄桥中学一间大教室里,正召开指挥部纵队以上干部会议。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紧紧盯着钉在墙上的军用地图。陈毅同志表情严肃地讲解着顽我双方态势及我军的部署方案。他说,根据已掌握的韩顽作战密令,大战将在数日内爆发。韩顽有一个错觉,认为我让出姜堰是示弱的表现,因此他们准备一鼓作气将我围而歼之,至少也要将我赶回江南。现在,来犯之敌已从兴化、东台等地出发,兼程南下,对黄桥地区构成合围之势。韩德勤以其嫡系第八十九军和独立第六旅为进攻的主力,约有一万五千余人,组成中路军,分别经营溪、古溪和祖师庙、加力、分界等地攻我黄桥北面和东面阵地。以"两李"和陈泰运部,约一万两千余人,组成右路军,掩护中路进攻,并攻击我黄桥以西防线。以第一、三、五、六、十共五个保安旅组成七千余人的左路军,攻击黄桥东南地区防线。左、右两路军钳制我军防御兵力,掩护主力之两翼。第八十九军军长李守维是这次战役的前线总指挥,亲自率领军部直属队及一一七师,从东北方向进攻。韩顽的总目标是占领黄桥,消灭我军主力。
如何还击韩顽的进攻?这个仗怎样打法?陈毅同志的目光扫过人们的脸庞,又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是再三过细分析研究过的。黄桥地区北面是通扬河,南边是长江,西面有一段从泰州到口岸的运河,周围有泰兴、靖江等日寇据点。如果我弃守黄桥,不但民心、士气会大受影响,且连我军回旋的余地也将丧失。从另一方面看,凭我军现有的人力、物力,又没条件集中兵力坚守黄桥,即使能做到这一点,至多也只能击溃敌人,而不能歼灭其主力。如果我们洞察全局,力争主动,以黄桥为轴心,采取诱敌深入,各个击破的作战方针,吸引、调动、消耗敌人,就可能相对集中兵力,各个歼灭敌人。这样,顽军来犯摸不着边,我军出击它逃不脱。
人们发出一片会心的微笑。陈毅同志顿了顿,又提高嗓门说:现在请粟裕同志下达命令。
粟裕同志是深孚众望的名将,他的言行举止同样具有极大的感召力。他来到军用地图前,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侃侃而谈。他说:在兵力部署上,我们决定以四分之三兵力作为突击力量,而以四分之一的兵力守卫黄桥。在部署时我们还充分注意到各个纵队的特点。三个纵队(一纵队叶飞司令兼政委;二纵队王必成司令、刘培善政委;三纵队陶勇、陈玉生司令,陶勇兼政委)都属于勇猛攻击型的,其中一、二纵队兵比较充足,用于突击方面,隐蔽集结于黄桥西北之顾高庄、严徐庄、横港桥地区待机;并由第二纵队派两个主力营配于古溪至分界一线,实行运动防御,诱敌深入;另以一纵队一个营化装进入敌后,配合地方武装袭扰敌人。第三纵队全部用于防守,担负正面阻敌任务。一应部署完毕,各纵队负责同志稍稍议论一番,便分别进行战前准备去了。
(四)
在黄桥决战全过程中,陈毅同志坐镇严徐庄掌握全局,粟裕同志负责战场指挥。在这次震撼中外的大决战中,他们两位是我方的两根擎天大柱,功彪史册。在决战中,我和管文蔚同志一直随粟裕同志行动,动员苏中全党、全民搞后勤工作。
我知道,决战之前在各路敌军中选择首战歼灭对象,是一桩关系胜败大局的事情。一般常规是,先拣弱的下手,后打强的。而这次决战,粟裕同志却出了奇兵,把韩顽嫡系中最强的翁达旅作为首战歼灭对象。
翁达中将率领的独立第六旅,可不是一支等闲的军队。它是韩德勤嫡系主力,是韩顽的一张王牌。全旅三千余人,清一色的"中正式"七九步枪,每连有崭新的捷克式机枪九挺,号称"梅兰芳"式部队(即指装备漂亮)。而官大都是"军校生",是蒋介石一手栽培出来的上等人才,阵容是够强的。我们之所以敢碰硬,主要是趁敌不备,出其不意,利用"青纱帐"掩护,对立足未稳的翁达旅实施突袭,把它截成几段,使它首尾不能相顾,从而发挥我军优势,分别聚而歼之。
先打强敌是有点冒险的,但好处却很多。一是"两李"和陈泰运已向我表示中立,但在韩顽进逼下疑虑重重,如果我先打翁达,把它吃掉,就可以拉开"两李"、陈泰运与韩顽的距离,稳住李、陈的中立立场,使韩德勤的右翼失去掩护。二是翁达是韩顽中路右翼,把它消灭掉,也就把韩德勤的中路打开了大缺口,有利于我军围攻顽军主力。三是翁达是韩顽的一张王牌,把强者吃掉,那些次等杂牌军士气必将一落千丈,不敢放肆了。这对于整个战役的转变具有决定性影响。
选择什么时候突击最为有利呢?如果突击过早,只打先头部队,而没打着要害,顽军就可以遁逃,反而过早暴露我方部署和意图。如果突击过晚,顽军几路合围黄桥,则我军难以坚守。总之,时机的选择,确实十分重要!
10月1日正遇暴雨,迟至3日才放晴,4日开始行动。我得到情报:4日下午3时,翁达旅前锋已抵黄桥以北六华里处。计算一下,独立第六旅采用一路行军纵队前进,那么三千多人的队形就将近九华里长。从黄桥到高桥约十五华里,敌先头部队已进入我伏击地段,而后续部队还在九华里以外。粟裕同志当机立断,提议采取"黄鼠狼吃蛇"的办法,分兵多路向翁达旅发起突击,将它斩成数段,然后各个包围歼灭。
陈毅同志同意粟裕同志的方案,马上下令出击。叶飞等同志率一纵分成四个箭头猛插过去,首先歼灭敌旅部和后卫团,迫其先头部队回援,然后从侧翼迂回到翁达后方,乘势把它包围。经过三个小时的激战,把个"梅兰芳"式的部队干净彻底地加以全歼,翁达无处逃生,自杀身亡。
翁达旅被歼,顽军为扭转局势,猛攻黄桥。我防御工事大部被毁,伤亡也大,敌三十三师一部在尘土硝烟中突进了东门,形势又变得紧张起来。这当儿,又传来李守维亲自率领第三四九旅经八字桥向黄桥疾进增援的消息。但当他得知翁达被我包围时,非常惊慌,既不敢援救翁达,又不敢继续前进。于是我二纵队王必成、刘培善、杜屏等同志即带领部队,穿过八字桥,插至分界,截断了顽军,发动围攻。经过一夜激战,于6日清晨,八十九军军部被彻底歼灭了。中将军长李守维,这个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反共专家,妄想渡河逃窜,慌忙中失足落水,淹死在八尺沟中……
震惊中外的黄桥决战战况,已有不少回忆文章作了详尽的记叙。我只大体记得,我军自10月3日起至6日止,共歼顽军主力十二个团,保安第十旅全部,保安第三、五旅各一个团,共计一万一千余人,报销了两名中将,还有旅、团长数人,俘虏了师长、旅长,及各级军官六百余名。缴获长短枪和机枪四千余支,山炮三门,迫击炮数十门,还有大量弹药和军需物资。
我以五千精锐歼敌一万一千余人,创造了战史上以少胜多的范例。韩德勤见大势已去,匆忙率领残部向兴化方向狼狈逃窜……
(五)
陈毅和粟裕同志指挥的黄桥决战,使我学到了许多斗争知识。现在再回过头来回忆一下战前、战中我做的一些工作和经历的事情。
记得到黄桥镇不久,在一次指挥部军事会议结束后,陈毅同志留下我和几位地方党政负责同志谈话。他说,黄桥决战势所难免,战役指挥所已设在距黄桥镇十四华里的严徐庄,粟裕同志负责前线指挥。他要我们利用最后的时机,立即用各种方式做好战前的宣传鼓动工作,要密切依靠当地群众,把工事修筑好,组织民兵队、担架队、抓好支前工作。既要协助部队坚守黄桥镇,又要保障外线突击队打歼灭战。
自7月底起至10月初,新四军抵达黄桥刚满两个月,但党、政、军、民、学、商各方面的工作都已迅速开展起来。除镇上一万多居民外,方圆几十里内的农民也都发动和组织起来。有好几万人参加了减租减息运动。工人、农民、学生、青年、妇女、教师、商人组织了各种形式的抗日协会。儿童们也组织了儿童团。东西不过五里路长的黄桥镇,当时参加各种抗日团体的居民近七千人。决战前夕,他们从早到晚忙于支前准备和宣传鼓动,满怀抗日反顽保家乡的革命激情。有三千多热血青年参加了主力部队或地方武装。在这样洋溢着革命气氛的环境中,决战的动员工作进展是比较顺利的。
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区党委、临时行政委员会、泰兴中心县委,黄桥军民联合办事处,泰兴县政府等单位,共同召开了近万人的战前动员大会。在这个声势浩大的大会上,我和管文蔚、韦一平、陈同生等同志,先后讲了话。我除讲解了当时的抗战形势外,对保卫黄桥还讲了以下几个问题:
一、新四军是抗日的军队,是人民的子弟兵;韩德勤不抗日,专反共,打内战,是顽固派。黄桥是抗日人民的黄桥,任何敌人的进攻,都必将会遭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反对和抵抗。
二、韩德勤部队人数虽多,但进攻黄桥是非正义的战争,所以他们是理亏的、胆小的、怕死的;而保卫黄桥的军队和人民是正义的,勇敢顽强的、不怕牺牲的。
三、顽固派的军队勾心斗角,如今又从远道而来,战线长、地形不熟、补给困难;而我们同仇敌忾、团结一致,有充足的粮草,军民一条心,在家门口作战,有根据地,有大后方。两相比较,大大有利于我们。
四、我党我军深得人民群众的真心爱戴和支持,也得到中间势力的同情和支持。"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顽固派韩德勤更加孤立和不得人心。他们胆敢进攻黄桥,必将遭到自取灭亡的下场。
会场上,万头攒动、群情激奋,笠帽、军帽、箕衣……汇合成欢腾的海洋。军民齐声高呼:"决战决胜,誓死保卫黄桥!"秋雨虽然不停地下着,但四乡的农民还是不断地涌进会场。长久以来蕴积在群众之中的抗日反顽的情绪,此时像点燃的火焰一样,愈来愈炽烈,愈来愈旺盛了。亲自投身在这熊熊的烈火之中,更使我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时隔数十年,我还记得当时黄桥一带流行的歌谣,其中有两首是这样唱的:
天上有个扫帚星,苏北有个韩德勤;手里白养几万兵,专门欺侮老百姓。
苏北民众要安宁,只有打倒韩德勤。坚持团结反摩擦,赶走鬼子享太平。
这首民谣是当时苏北特委干事白帆(周伯藩)同志创作的,揭露了韩德勤的反动面目。为便于向群众宣传,这首歌词最初贴在米巷附近。哪料到,歌词一贴出来,就被群众辗转传抄,迅即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
大会召开过后,群众与部队的关系更加亲切、团结了。他们组织起来帮助我军挖战壕、修工事、筑圩子。各村各乡的妇抗会组织的支前队,纷纷将军鞋做好送到战士手中。黄桥镇工抗会组织了一支四百多人参加的工人武装纠察队,协助侦察敌情、维护社会秩序。青抗会和学抗会除组织人员参加巡逻外,还成立宣传队,张贴标语、散发传单。商抗会和商会也主动参加支前工作。黄桥镇上六十多户烧饼店也动员起来,日夜开工为战士们准备干粮。时值中秋,当地群众按旧风俗家家赶做烧饼,最大的烧饼大如面盆。群众竞相送烧饼慰劳子弟兵,转眼就堆满了好几个大囤,就像一座座小山似的。全镇各商店积存的月饼,也源源送往前线。与此同时,担架队也组织起来了,随时准备上前线抢救伤员。尤其使人感动的是,许多群众主动将家里的木料、家具、寿材……送到前沿,给部队做掩体、工事。
10月4日清晨,一阵阵激烈的枪炮声打破了决战前沉寂的气氛,顽固派军队开始从东门方向发动进攻。陶勇、张震东等同志身先士卒,指挥三纵队迎头抗击。枪声就是命令。顷刻间全镇都沸腾起来了。我和管文蔚同志从支前委员会办公处何家祠堂出门时,在进进出出忙于战勤事务的人群中,迎面碰上朱履先老先生。我们劝他回去暂避,他却笑着说:"我最佩服共产党新四军的将士,你们临危而不惧,我老朽之人还怕个啥!?"说着,便同我们一起上街检查各项支前工作,挨门挨户向店主宣传我党我军的抗日主张,要他们照常开市。一路上,我们看见许多群众挑着饭菜、烧饼、汤水,谈笑自若地向激战中的东门送去。那时天还没有大亮,但商店的门都开了。经过烧饼店、食品店,朱老先生总要走上前去说上几句:"慰劳部队啊!""要多做快送啊!"他一直像我们年轻人一样劳累着,还挨家挨户去催店主做烧饼呢!
这时,不断有枪弹将屋瓦打碎,迫击炮弹也呼啸着从头顶飞过,有几处民房着了火……可是人们毫不慌张,仍然在大街上走动着,像没有发生战斗一样。有趣的是街头巷尾,到处都闻得到香喷喷的烧饼味……
天色大亮以后,镇东头的枪声更密,还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可以想象得到,战况十分激烈,已开始短兵相接了。
刚过中午,东门方向又传来阵阵冲杀声,从不时抬下来的伤员数量上,可以看出战斗激烈、残酷的程度。韩顽以势在必得黄桥之意投下赌注,我以与黄桥共存亡的决心坚守阵地,寸土不让、寸地必争,故而战斗出现白热化。作为预备队仅剩的一个团,也一早拉上去了。手中有武器的民兵,也纷纷涌上前沿参加战斗。
我拦住一位"挂花"的排长打听战况。他说,进攻黄桥东门的顽军是八十九军三十三师孙启人部,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不断以整营、整团的兵力发起冲锋,但我三纵队的战士们是钢打铁铸的,坚守了七八个小时,主阵地一寸也未丢失。正在情况紧急之时,传来老四团第三营由江南赶来,离黄桥只有二十里的好消息。粟裕同志振臂高呼:"同志们,江南增援部队快过来了!"顿时,前沿阵地一片欢呼,士气更加高涨。陶勇同志和纵队参谋长张震东同志把上衣一甩,挥动驳壳枪,带领部队迎着顽军冲去,硬把即将冲进来的顽军杀出东门,使顽军动弹不得!
我急匆匆赶到三纵队指挥所﹣﹣严复兴油坊的小楼上一看,但见粟裕同志也离开了指挥部,此时正坐在陶勇同志的指挥所里和前沿通话。这里距东门战场仅几百米,是十分危险的,粟裕同志却镇定自若地用电话向对方交代战斗任务。正说话间,几颗炮弹连续在附近炸开,震耳欲聋,气浪把窗玻璃震得"嘎嘎"响,使整座木结构的小楼晃动起来,而粟裕同志好像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打他的电话。我劝他快回指挥部,他却高兴地告诉我,老陶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冲上去拼刺刀了!……时间过去那么多年,当我现在执笔写到粟裕、陶勇以及许多老战友时,内心是很难平静的。当年正因为有千千万万像他们这样赤胆忠心为党的革命事业、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视死如归地奉献出自己的一切的革命家,我们才最终取得了胜利,建立起今天这个伟大的人民共和国!
粟裕同志虽然催我离开,但他又拉住我,告诉我刚才三团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抓到几百名俘虏,活捉了一名营长。又说叶飞纵队已与翁达旅交上手了,王必成纵队正向三十三师侧后迂回。整个战役正按着指挥部的部署顺利地进行。粟裕同志个子和我差不多高,平日里比较沉默寡言,有点像书生,斯斯文文的,但他指挥战斗却勇如猛虎、足智多谋,是我接触到的杰出的无产阶级军事家之一。
按照粟裕同志的设想,只要黄桥镇能死死守牢,牵制住李守维的主力,使突击队腾出手来,压轴大戏就会令人叫绝了。
不出粟裕同志所料,傍晚就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梅兰芳式"装备的独立第六旅被我军彻底全歼了!我兴奋地在街上走着,检查工作,同时也与镇上的群众共同分享胜利的喜悦。有几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将我与管文蔚同志围住,邀我们一起唱"天上有个扫帚星,地上有个韩德勤.…"歌。我这个青年干部,却不善于唱歌,但这时心里实在高兴,也跟着唱了起来。满载黄桥烧饼的小车队"吱嘎吱嘎"地从我们身边推过。看着一个个烤得焦黄松脆、又甜又香的烧饼,我好像熨帖到黄桥人民一颗颗纯真的心,我的眼眶湿润了……
夜幕降临,黄桥镇上灯火通明,街道口有戴袖章的纠察队员在值勤,商店破例在做夜市生意,人们对我军坚守黄桥充满信心。是啊,有广大人民的支持、拥护,有经得起战火考验的军民鱼水情,有我堂堂正义之师的全体指战员的浴血苦战,我们一定能取得胜利;我党我军开辟苏北抗日根据地的大业,是一定能完成的!
第二天,战役的发展更加令人高兴,我江南援兵赶到了;守黄桥东门的三纵猛杀出去,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李守维一一七师、三十三师正在作困兽之斗,面临灭顶的命运。整个战斗的中心一再向东、向北移去,已扩展到分界、古溪一带。
(六)
根据战局的进展,陈毅同志回到黄桥镇上。粟裕、钟期光及我们几位党政负责同志简单地向他汇报了各自分管工作后,又一同研究了追歼顽敌的计划和部署。此时,前线送来叶飞纵队的报告,说顽八十九军军部在野屋基(距黄桥北八华里)被我包围,乔信明和廖政国团正发起攻击。听到了这个消息,指挥部里顿时一片欢腾。
指挥部隔壁的院子里,传来服务团同志们高亢欢快的歌声。那熟悉的嗓音,好像是作曲家章枚在领头教唱一首新歌。我静静地听着,觉得歌子很活泼动听。事后我才知道,这就是李增援作词、章枚作曲的《黄桥烧饼歌》:
黄桥烧饼黄又黄哎,黄黄烧饼慰劳忙哎,
烧饼要用热火烤哎,军队要靠老百姓帮,
同志们呀吃个饱,多打胜仗多缴枪,
嗨呀咦哟嗨嗬嘿,多打胜仗多缴枪,咦呀嘿!
黄桥烧饼甜又甜哎,甜甜烧饼好下咽哎,
烧饼好吃面难磨哎,胜利当中有困难,
同胞们呀努力干,坚持抗战不投降,
嗨呀咦哟嗨嗬嘿,坚持抗战不投降,咦呀嘿!
黄桥烧饼千万千哎,千万个烧饼送前线哎,
保卫黄桥总动员哎,苏北换了新局面,
同志们呀加油干,一打打到东海边,
嗨呀咦哟嗨嗬嘿,一仗打到东海边,咦呀嘿!
这首歌十分真实地唱出了当时黄桥军民的思想感情!即使现在,一听到这歌声,就能把我们带回当年战斗情景中去。这是一段光辉的历史,这是值得苏北人民永远纪念的历史!
黄桥决战经过三天两夜的较量,我终于取得了全面的伟大胜利,在苏北站稳了脚跟,打开了苏北抗战的新局面,把抗日领导权牢牢地掌握在我党我军手里!它预示着,在黄海之滨的苏北大地上,必将出现抗日民主的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