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教的实习生特别能共情病人。当着癌症病人的面大哭，还将自己的吃食送给病人。我告诫她：「医院里的生死百态很容易让人共情，可共情却是医者的大忌！」「先不说好心不一定有好报，你做医生的当着病人面哭，对方心里该有多害怕？」她答应得好好的，却依旧屡教不改。还在抢救失败的病人床前，哭得比家属还伤心。我怕家属多想，连忙呵斥让她先出去，哪料她竟当众指责我：「周老师，我知道你没同情心，可……从你手上流失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也毫不在乎吗？」这句语焉不详的话害死了我。病人家属以为我玩忽职守，拿刀捅入我的心口。再睁眼，我又回到了苏娇娇来科室报到的第一天。这次我当众「夸奖」她的医者仁心……1「周笙，这是新来的实习生苏娇娇，以后就跟着你了啊！」面前的小姑娘闻言甜甜地喊道：「周老师好，以后请多多指教。」而我看着眼前的姑娘却愣了一下，下意识摸向心口，发现那里完好无损时，我松了口气。真没想到，我竟然重生了。上一世，我也做了苏娇娇的带教老师。因为她专业知识扎实，我很欣赏她，可相处久了，我却发现她的同情心和泪腺都特别发达。6 床的年轻姑娘刚查出甲状腺癌，知道要动手术心里特别紧张。苏娇娇竟然在查房时当着人家的面痛哭不已。病人以为自己的癌症扩散了，一边哭一边喊。「我是要死了么？你们该不会瞒着我真实病情吧，手术我不做了，既然要死了我干嘛还要挨这一刀？！」闻言我赶紧解释，可对方根本听不进去。后来病人干脆转院了，但离开之前她将苏娇娇给投诉了。我怕她受处分影响到毕业，好说歹说主任才没往档案里记。本来以为她能长记性，可她又给没带钱的病人垫付医药费。等我发现的时候，她连饭都吃不上了，而那允诺一定会还钱的病人，早跑了！无奈我只能将自己的饭卡先给她用，并严令禁止她再与病人共情。结果等我第二天手术回来，却发现我值班室的被子盖到了病人身上！仔细询问才知道，是病人没带被子，她怕对方冷便干脆将我的被子给他了。我强忍怒气对她解释：「医院不让给病人被子是因为只要你开了头，其他人不管有没有都会来要！」「再说……你发善心为什么拿的是我的东西？」可闻言她却不以为意，结果第二天隔壁床家属就来索要被子了。她拿不出只能拒绝，可家属却道：「为什么他有我们没有？是不是你给贪污了！」对方咄咄逼人，眼看拳头就要落在她脸上。关键时刻我将手机里的购买记录拿出，证明了那是私人的被子，人家这才消停。但我也因此忍无可忍，对她疾言厉色，再次重申：「医患不能太过共情，人心难测，做好事不一定会有回报！」「拿你在癌症病人面前哭举例，我知道你是在可怜她，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作为医生的都哭了，人家病人自己该有多害怕？」结果她非但不听，反而骂我冷血无情。「医者仁心，周老师你难道看到生老病死的时候一点触动都没有吗？看病人挨饿受冻也可以无动于衷吗？反正我是做不到。」我还想再说什么，可突然有个病人病情急剧恶化需要抢救。我顾不得说教，匆忙投入到了抢救中，可病人病情太重，我拼尽全力也没能将他救回来。家属在一旁哭得声嘶力竭，我刚要开口安慰，苏娇娇竟然也对着死去的病人开始痛哭流涕，甚至比家属还要伤心！家属哭声渐止，看着我的眸子带了一丝狐疑。我心里暗叫不好，苏娇娇这表现很容易让家属误以为我们医护没尽全力。我连忙朝她大声呵斥：「苏娇娇，你哭什么呢，赶紧出去！」可她非但不走，竟在众人面前公然指责我。「周老师，我知道你无情没人性，可这是一条命啊，从你手上流失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也毫不在乎吗？」她这话语焉不详，说得好像是我玩忽职守似的。本来就濒临崩溃的家属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活像要将我吞吃入腹。我稳住颤抖的身子，赶紧辩解：「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所有的抢救流程都合乎规范！」可听到这话，病室里的其他病人也小声讨论起来。「小苏大夫都说了，平时就是她这老师不让她帮助我们。」「真冷血啊，我看这病人八成是她故意害死的！」「也不是每个医生都善良，都值得人尊重，黑心肝的一抓一大把。」我不敢置信地看向苏娇娇，原来她在背后竟然这么说我！未等我继续解释，一把水果刀就从我的心窝穿过。而拿水果刀的，正是那死亡病人的家属。他恶狠狠道：「你这样冷血无情的祸害，死了也活该！」等同事们赶过来，我早就断了气。苏娇娇本来就心虚，为了不担责任竟还真死咬是我玩忽职守害死病人。就这样，杀人凶手逃脱罪责，反之我却要背着骂名死去。我又悔又恨，一睁眼竟又回到了和苏娇娇第一次见面这天。这一次，我决定随她和患者共情，看她如何被生吞活剥！2见我半晌没吭声，她又迟疑问道：「周老师？」一句话将我拉回现实，看着眼前这张娇俏的小脸，我笑着指着桌角的办公桌道：「你今天先熟悉一下环境，了解一下咱们科收治的主要病种。」看着她安稳地坐下，我舒了一口气。我就想看看，这一世没了我给她擦屁股，如此共情病人的她究竟会落个什么下场！一转眼就到了中午下班时间，刚打算换衣服去吃饭，外边就传来一阵喊叫。「哎呀，我好饿啊，有没有人能给我点吃的啊！」闻言我第一时间看向了苏娇娇。如我所料，她听到声音后最先走出了办公室。上一世，苏娇娇刚来第一天也碰见了这事。2 床的老大爷因为癫痫被收治入院，可他同时还有阿尔茨海默病，只要家属晚送饭十分钟，他便会坐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干嚎。苏娇娇听得心酸，非要把书包里的牛奶递给他。我第一时间阻止，并解释道：「医院有规定，严禁给病人吃东西！」「他家属马上就来，饿不着！」一点东西并不算什么，怕的是人家赖上我们，何况对方有阿尔茨海默病，万一真出了事，记忆混乱根本说不清。她当时表情有些挣扎，但我没放心上，毕竟大学生刚入社会有同情心很正常。不过为了照顾她的心情，我还特地去食堂请她吃了顿饭。等我们吃完饭回来，2 床的老大爷正蹲门口啃猪蹄啃得喷香。事实证明，就算我们不管对方，人家也真的饿不着。可这一世，我并不打算拦她。3苏娇娇和前世一样，从自己的书包里拿了一盒奶给对方递了过去。老大爷一把将奶夺过，狼吞虎咽地就往嘴里灌。刚喝到一半，家属来了。见状她并没感谢反而很是嫌弃，嘟囔道：「怎么喝上奶了，喝个半饱饭不就剩下了！」苏娇娇闻言讪讪的，尴尬地一言不发。我摇了摇头，现实就是这样，你以为的好，人家可能根本不领情。刚脱下白大褂准备去食堂，却听见刚才那个家属尖叫。「救命啊，医生杀人了！」我赶紧跑出去，这才发现刚才的老大爷竟躺在地下翻起了白眼。而苏娇娇在旁边已经吓得面无血色。我怒吼道：「赶紧去推抢救车！」她转身要跑，可家属却拉住了她。「不行，她不能走，要不是她给我爸喝的那盒奶，我爸根本不会这样！」苏娇娇愣住了，焦急地辩解：「不是的，那盒奶没问题的，我从超市买的，天天都喝从来没出过事！」可对方根本不听。此时有同事听到声音已经将抢救车推了过来。在我们几人的努力下，老大爷转危为安。事后我对着家属照实解释：「癫痫加重了，我再改一下药的剂量。」可家属根本不信，她扯着苏娇娇的白大褂不松手。「我才不信呢，我爸的病早不加重晚不加重，怎么偏偏喝了这医生给的奶就加重了！」苏娇娇哭得泪眼婆娑，伸出手掌发誓：「我向您保证，我的牛奶真的没问题！是那老爷爷说他太饿了，我心软就拿了我自己喝的奶给他！」哪料家属非但不听，反而嗤笑了一声。「你当我傻呢，你要是不心虚，干嘛主动给我爸奶喝？」「我们明天就要出院了，你就是想多挣几个钱才故意给我爸下毒！」「我可不管别的，我爸这次的医药费你得全出！」苏娇娇傻眼了，她就一没毕业的学生，哪见过这阵仗。见苏娇娇不说话，家属越发以为她心虚。「哼，这事你们要是不给我解决，我就投诉你们，我把这事发网上去，让网友们都看看你们医院的恶毒行径。」苏娇娇绝望了，向我投来一个求救的目光。我把头转向了一边，上一世，为了保她，我这个带教老师替她背的黑锅还少么？可结果呢，换来的是她泼脏水诬陷我致死！我未曾心软，直接公事公办，叫来了主任。主任听完这事眉头紧紧地拧到一起，指着苏娇娇破口大骂：「你懂不懂规矩，不知道在医院不能私自给病人拿东西吃么？你是来学知识的，不是来布施的，麻烦你收起你那点烂好心行不行啊！」苏娇娇被骂得直哭，就在我等着看好戏时，她竟指着我道：「是……是周老师让我给那老大爷送奶的！」4这话一出，全场安静了一瞬。主任也将炮火转到了我身上，他厉声呵斥道：「周笙，你上班多少年了，怎么还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原来前世都是我眼瞎了，她本来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丝毫不慌，直接与她对峙：「苏同学，你说这话可得有事实根据。」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坚定地道：「我说的是真的，就是你把牛奶给我让我给病人送去的！」有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叽叽喳喳地讨论。「也对啊，要不是老师发话，这小姑娘敢私自给病人东西吃么。」「就是就是，这可是在医院，人心难测啊！」听到这些话，苏娇娇神情有些微妙，但还是继续说道：「周老师你就承认吧，当时办公室就我们两个人，牛奶分明是你亲手从抽屉里拿出来递给我的！」我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这么说，这个事是必须得我认下咯？」苏娇娇抹了抹眼角的泪一言不发，可那双大眼睛里透出的无辜，仿佛又将什么都说了。我深呼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刚认识第一天你应该还不了解我——」「我牛奶蛋白过敏，所以，我抽屉里干嘛要放牛奶？」文章转载自知乎，书名《医患间的共情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