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最后的日子

云端之上飞燕 2024-11-30 07:15:41

△1938年9月29日至11月6日,彭德怀在延安参加了中共中央于桥儿沟召开的六届六中全会。前排左起:康生、毛泽东、王稼祥、朱德、项英、王明;后排左起:陈云、博古、彭德怀、刘少奇、周恩来、张闻天。

▌“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1974年11月29日,彭德怀在北京病逝。彭德怀同志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和军事家,是我们党、国家和军队的杰出领导人,他把毕生的精力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和社会主义事业,建立了不朽的历史功勋,受到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的怀念和爱戴。

彭德怀最后的日子

来 源:2011年3月12日《羊城晚报》 作 者:杨汉勤

1939年出生的杨汉勤曾是解放军301医院医生。在彭德怀生命的最后两个多月里,他一直是彭德怀的住院医生。杨汉勤披露了彭总逝世前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全文如下:

1974年11月29日,彭德怀去世

在生命最后的两个月,癌症已转移,他周身疼痛难忍,以致用牙咬破被子、床单;他穿着破旧的黑薄棉衣,蹬着棉布鞋,连袜子也未穿,脚趾从鞋前沿的破洞里露出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已完全不能说话,布满着血丝的眼睛,却从早到晚一直睁着,浑浊的眸子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145号”病人

1973年5月,我接到解放军总政治部的调令,从武汉军区总医院调到北京解放军总医院(301医院)。

1974年9月上旬,院领导安排我到该院南楼14病室工作。

14病室是当时南楼设在外科楼的唯一一个高干病区,坐落在外科楼的四层西南角,主要收治部队副军职干部和少数当时所谓有问题的军队及地方领导。

那时,我是住院医师,分管六七个病人,其中5床的那个病人叫“145号”。经科室领导介绍,“145号”就是彭德怀。

因彭德怀在政法干校时的代号为“5号”,来医院住的是14病室,故被中央专案组定为“145号”。

彭德怀,那个身经百战、威震敌胆、战功显赫的元帅?

接受如此特殊而又神秘的任务,我心里不免一阵紧张。然而,无条件地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不能推辞。

科室领导及专案组人员反复对我强调:你是一名医生,任务就是治疗病人。

对彭德怀的治疗,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有问题按级请示报告;医护人员进屋查房,不得擅自和他谈话,不应回答与诊疗无关的事情;除有关医务人员及专案组人员外,任何人不得进入该病房;5床的房间里有看守人员24小时昼夜值班,非医疗需要,不让他出病房;要注意保密。

图为朱德与彭德怀两人切磋棋艺,邓小平和其他士兵们在一旁观看

看不出他曾指挥千军万马

接班后,我认真地听了交班医生的介绍,又仔细地复习彭德怀住院以来的病历,得知他的详细病情:

彭德怀是因便血十余天,且越来越严重,上厕所都起不来,于1973年4月12日晚8时许,被监护人员搀扶着走进南楼14病室的。初诊为直肠癌。

专案组只好打报告请示周恩来总理。周总理批示:“彭德怀同志的问题还没有搞清,手术不要受到影响,一定要做好。”医院落实周总理的指示,立即投入到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4月26日,医院为彭德怀做直肠癌手术,术中发现癌症已转移,随即切除肿瘤,并在左下腹造人工肛门。

我第一次进“145号”的病房,是和病区正、副主任一起查房时进去的。

彭德怀半坐半卧在病床上,他那稀疏枯白的短发,那倔强的消瘦的铁青的方形脸庞,那深沉有力且蕴含着几分忧郁的眼睛,那宽厚的总是紧闭着的微微向下弯曲的嘴唇,那高高突起的喉结,呆滞而忧郁的神情,似已病入膏肓。

他身上穿的是一套破旧的黑棉袄、黑棉裤。显得平平常常,普普通通,丝毫看不出曾是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英雄。

我也没有想到,这位叱咤风云的元帅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两个多月。

“我是庐山上那个彭德怀”

彭德怀的病房是病区西边的最后一间,这间十余平方米的病房里,门窗紧闭着。靠近床尾伫立着一位面无表情地紧盯着他的军人,一个班的战士一天24小时三班倒地看守着他。

为了限制他的活动,他想写字,不给笔,他想听广播,没有收音机,屋内更显得冷清和死寂。

也许看到我是新来的医生,他指着床头病历卡片对我们说:“我不叫这个‘145号’,我是庐山上那个彭德怀!”

此后,我时时刻刻感到肩上的责任和压力,所以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此时,手术后1年零5个月的彭德怀,癌症已扩散到肩部、肺部及脑部,身体每况愈下,受尽病痛折磨,很痛苦,但他对自己的病总是置之度外。

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但他仍每天数次到卫生间里,自行清洗大便,为假肛换熬料。医生、护士要帮忙,他挥手拒绝,说:“太臭,你们走开!”

梦中大喊:“冲啊!同志们……”

有时,他会突然变得很沮丧,呆呆地望着窗口投射进来的一束光线发愣;有时,他会痛苦地闭上眼睛,或许是沉浸在回忆里;有时,他会独自流下眼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旧事。

我们医务人员想尽办法,减轻他的痛苦,但只要病痛有所缓解,他就会不停地说下去:“如果我的罪大于功,就干脆把我处决了,或让我解甲归田,回家当农民吧!这里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我负责的病人里,也有其他受到冲击的老帅,但别人都比较安静,只有彭德怀的病房里,常常响起他的吼声。

他不愿答应医生查房时的询问,对如何给他治疗,用什么药,从不提出疑问及要求。他有时双眉紧锁,沉默无言。

夜深时,我们曾听到他梦中大喊:“消灭敌人!冲啊!同志们……”接着,便是很长一阵无休止的咳嗽。

总感觉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诉说,我们医生、护士爱莫能助,也不敢跟他多说什么,只好这般安慰他:“情绪不要过于激动,思想不要考虑太多,以免影响身体。”

他受尽病痛折磨,经常痛苦呻吟,但医生查房时,他很少诉说身体状况,总是怒不可遏,滔滔不绝地说与病情无关的事情。

但我们有规定,听到不回答,不外传。冤屈长期得不到申诉,他孤立无援,束手无策。

他穿着破旧的黑薄棉衣,脚上蹬着棉布鞋,连袜子也未穿,脚趾从鞋前沿的破洞里露出来;他面色铁青,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插在袖筒里,浑身瑟瑟颤抖,目光呆滞而无奈。

这种万念俱灰的样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我这样死,死不瞑目”

他显然力不从心,知道命运根本不掌握在自己手上。因而时常怒火中烧,不停地和看守战士大声争吵:“我要憋死了!我不在这里坐以待毙!快放我出去吧!”

彭德怀体内的癌肿已侵犯到全身多个部位,肩膀肿得厉害,痛得不能动弹。

他那宽阔微驼的脊背,仿佛又被重荷压驼了许多。他已疲惫不堪,比平时更显得苍老了。

经医院及科室有关人员研究,拟给他进行“放射”治疗,并报专案组及他唯一的一个亲人、大侄女彭梅魁同意后着手实施。这时他已心力交瘁,筋疲力尽,情绪低落。

在最后的日子里,他的情绪变得更加起伏不定。时而消沉烦躁,时而呆呆地凝视思索,时而扼腕长叹暗自垂泪,时而又破口大骂。

当我询问他病情时,他常常答非所问,只顾诉说自己的心事;看守战士干涉他时,他也根本不加理会。

医务人员推着他,通过人来人往、昏暗阴冷的地下通道,去接受“放疗”。他身穿黑棉袄,脚蹬圆口布鞋,头上戴着鸭舌帽,一个大口罩几乎遮盖了整个脸。

他已经步履维艰,只能坐在轮椅上,更加显得老态龙钟,没有人能认得出这就是曾经横刀立马的彭大将军。

彭德怀因癌症转移,周身疼痛,尤其肩膀肿痛难忍,痛苦不堪,以致他在床上拼命挣扎。

有时,他痛得用牙咬破被子、床单,将它扔在地上。护士只能不厌其烦地为他更换床单、更衣及擦澡。

他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将不久于人世。给他喂食物,他打落在地。

他烦躁不安,脉搏加快,呼吸急促,口唇发绀。医务人员竭尽全力抢救,不分昼夜地观察着他的各项生命指征。

他终因全身多器官衰竭,而逐渐进入半昏迷状态。

11月4日,医院征得专案组及他侄女的同意,给他做气管切开术,以维持最后的生命。此后,他完全不能说话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头脑依然是清醒的。无人的时候,他常常侧过头去,眼泪默默地流淌在枕头上。

他那瘀肿的布满着血丝的眼睛,从早到晚总是睁开着,浑浊的眸子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时常能听到咕噜的声音,仿佛是从他胸腔里发出的撕裂声,从气管套筒里传出。

就这样默默地走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当医护人员给他吸了痰,他又突然用那枯瘦如柴的右手在空中比划着,张着嘴“啊、啊”地想叫喊。

死神正在向他猛扑过来,他不愿意、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人间!

或者,他心里有无穷无尽的遗憾,他有满肚子话要对决定他命运的人诉说,他还想多看一眼他为之奋斗终生的共和国的大地和天空!

他顽强地在生理和心理的极限坚持着,可是,他已经筋疲力尽。他的元气、精力已经耗费殆尽。他挣扎不起来了。他孑然一身。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

1974年11月29日15时35分,这颗跳动了76年的顽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从此,他把怨恨、痛苦、忧虑、困惑、遗憾和希冀,留给了这个世间,永远地撒手而去。

在那个数九寒天的苦涩岁月,没有任何人为他送行。

护士像对待每一位逝者一样,常规地为他做最后一次擦洗、更衣等料理,一条洁白的床单严严实实地遮盖着遗体。

一位指挥千军万马鏖战大江南北,为民族解放事业纵横捭阖,为人民利益刚正不阿犯颜直谏的共和国元帅,就这样默默地走了。

他的名字将与日月同辉,与山河同在。

追悼会与骨灰存放

1978年12月23日,划时代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闭幕,并决定第二天在北京召开彭德怀元帅的平反昭雪追悼大会。

1978年12月中旬一天上午,一架从北京飞来的飞机停在成都郊外双流机场。从飞机上走下两个人来,直奔中共四川省委,两人找到省委副秘书长张振亚,递上了中央专案审查小组写给时任中共四川省委第一书记赵紫阳的一封便函,取走彭德怀骨灰。

在“四人帮”所控制的专案组有一份材料,上面有着如下记录:受审人员彭德怀,因患直肠癌,经治疗无效,于1974年11月29日病死;彭德怀是里通外国、阴谋夺权的反党分子。

我们意见,将其化名王川,尸体火化后,骨灰存放成都一般公墓。该专案组另一份记录中写着:中办秘书处电话告,王(洪文)副主席在彭德怀死亡骨灰处理报告上指示:“照报告上所提的办法办。”

彭德怀骨灰存入成都东郊殡仪馆的时间是1974年12月23日,取走的时间是1978年12月22日。

在为彭德怀平反昭雪的追悼大会上,中共中央副主席邓小平亲致悼词;沉冤整整20年的彭德怀一案终于获得平反,历史最终给这位忠臣良帅以公正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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