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五十五回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一节中,给读者展示了探春不凡的理家才能。
那年刚刚过完年,“凤姐儿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两三个太医用药。”
凤姐不能理事,那王夫人还得出面料理家务。可王夫人已将家务委托给凤姐多年,其他事情又多,并且可能原来在这方面也不是很擅长,终然凤姐“虽不出门,然筹划计算,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
但王夫人仍觉失了膀臂,“凡有了大事,自己主张;将家中琐碎之事,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
可“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月,凤姐将息好了,仍交与他。谁知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他虽不肯说出来,众人看他面目黄瘦,便知失于调养。王夫人只令他好生服药调养,不令他操心。……谁知一直服药调养到八九月间,才渐渐的起复过来,下红也渐渐止了。“
所以,李纨和探春两人料理家务已有一个月左右。
这时,王夫人仍然让探春与李纨理事,又想到“园中人多,又恐失于照管,因又特请了宝钗来,托他各处小心”。
她特意嘱咐宝钗:“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我都知道的。凤丫头在外头,他们还有个惧怕,如今他们又该取便了。好孩子,你还是个妥当人,你兄弟妹妹们又小,我又没工夫,你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说。他们不听,你来回我。别弄出大事来才好。”
当时,“黛玉又犯了嗽疾。湘云亦因时气所感,亦卧病于蘅芜苑,一天医药不断。”宝钗也管不了她房里的湘云了,宝钗听王夫人一说,也只得答应。
那些下人,“先听见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以为李纨素日原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自然比凤姐儿好搪塞。便添了一个探春,也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凤姐儿前更懈怠了许多。只三四日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
从下人们的议论可知,只三四天后,办了几件事,就看出了探春办事精细,不次于凤姐。所以,这一个月来的荣府管理,还是有条有理的。
探春、李纨二人把办公地点定在“议事厅”,一起办公。后来宝钗加入进来。
宝钗上任后,主要是白天在上房监察,至王夫人回方散。
她们三个还“每于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她三人如此一理,更觉比凤姐儿当差时倒更谨慎了些。”
应该说,宝钗不来,探春、李纨二人也是这么办的,并且,也没有出什么差错,按说王夫人应该是放心的,可她为什么一个月后又把宝钗派过来了呢?
不放心!对,王夫人是不放心。可本来应该放下心来的她究竟为什么不放心呢?真的是因为园中人多难管吗?
细想一下,应该不尽然。
从她嘱咐宝钗的话来分析就可明白,重点在于“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
她是怕探春、李纨二人有事不向她汇报,老太太问起她来,她没有话说。
至于“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说。他们不听,你来回我。别弄出大事来才好。”
她怎么会不知道,薛宝钗明哲保身,和自己无关的事,她才不会去说呢?还是怕自己有情况不明,老太太问起来自己没话说。
王熙凤是自己的亲侄女,薛宝钗是自己的亲外甥女,而李纨是自己的儿媳妇,又是没有能力的,探春有能力,可是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因此,她心里才有此怕。
说白了,就是对探春一人不放心,因为处理大点的事务基本上都是探春处理的。
我们这么说是不是过有点委屈王夫人了呢?请看下文。
后来,赵姨娘因为自己的弟弟死后,探春按定例仅给了二十两银子,而王夫人曾给袭人四十两银子,于是赵姨娘来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探春闹。
探春一开始对赵姨娘很客气,忙给她让坐,又拿出老账来翻与赵姨娘看,念与她听,还给她耐心解释。
可是,赵姨娘听不进去,反把探春埋怨了一通。探春再给她解释,又说道:
“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静些养神罢了,何苦只要操心。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
一面说,她一面伤心委屈地不禁滚下泪来。
探春何尝不知道,王夫人因为赵姨娘的关系,对她“几次寒心”。可偏生有这么一个不知好歹不能争气的亲生母亲,怎么不叫她伤心落泪?她又怎么会不知道王夫人对她还心存介心?
那王夫人是怎么对探春“寒心”的呢?我们可以从凤姐的口中分析。
平儿见过探春处理了吴新登家的和赵姨娘的事以后,回去和凤姐一说,凤姐儿笑道:“好,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他不错。只可惜他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
平儿笑道:“奶奶也说糊涂话了。他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他,不与别的一样看了?”
凤姐儿叹道:“你那里知道,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将来攀亲时,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
平儿不知道,凤姐怎会不知道,庶出和嫡出,那是不一样的。虽然说的隐讳,可她知道,王夫人对庶出的探春也是一样的。
凤姐又说:“这正碰了我的机会,我正愁没个膀臂。……真真一个娘肚子里跑出这个天悬地隔的两个人来,我想到这里就不伏。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家务事。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一个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难十分去问他。倒只剩了三姑娘一个,心里嘴里都也来的,又是咱家的正人,太太又疼他,虽然面上淡淡的,皆因是赵姨娘那老东西闹的,心里却是和宝玉一样呢。……”
是了,凤姐这里说王夫人疼探春和宝玉一样,那不是笑话,而说对她“面上淡淡的”,又岂不是说的太轻淡了些,因为她是王夫人的亲侄女,这样说已经够可以了。
她其中又说到,宝钗是亲戚,不好管这里的家务事,并且“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可深知薛宝钗为人的王夫人又特派宝钗过来帮忙,那其中道理不就很明白了吗?
所以,对探春的不放心,甚至还有点别的想法,于是,派自己的嫡系宝钗过来监察,这才是王夫人的真正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