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的回目名是“候芳魂五儿承错爱,还孽债迎女返真元”,分别写了两件事,一是宝玉因思念黛玉而移情到五儿身上,二是迎春被中山狼折磨致死。
关于迎春之死,没啥可说的,因为这本是曹公在第五回预告过的:“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本文只想说说宝玉的长情。
在曹公的笔下,宝玉是多情的,“多情公子空牵念。”
他的多情,不仅是对漂亮女孩,而且是对世间所有漂亮的人和物。
比如他会对秦钟和蒋玉菡多情,也会对花花草草多情。这就是他的天性,爱美,而且无淫邪之念,纯粹就是对美的欣赏,也就是警幻所说的意淫,有别于贾珍贾琏之流的皮肤滥淫。
宝玉同时又是无情的,曹公在第二十一回就已经写得非常明白:
说不得横心只当他们死了,横竖自然也要过的。便权当他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
这段话,被脂砚斋解读为宝玉的情极之毒:
宝玉之情,今古无人可比,固矣。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
所谓情极之毒,也就是极致无情,可以理解为拿得起放得下,能将生离看成死别,能将死别之人快速遗忘,让自己的享乐生活继续下去。所以是“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
脂砚斋还特别剧透:
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
意思是,到了后半部,便能理解宝玉的这种情极之毒,真是做到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
后半部的哪里会体现呢?
当然是黛玉之死。
要论感情最深,还得是宝玉和黛玉,他们不但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而且“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
如果是普通人,感情如此深厚,中途走了一个,另一个必定受不了,很久都走不出来。
但贾宝玉恰恰不是普通人,他是被女娲锻炼过的顽石,既保留了顽石的呆性,又因为经历过锻炼而有了灵性,所以脂砚斋说他“亦世人莫忍为者”,意思是世人做不到,但他能做到。
但是,在续作者的笔下,宝玉成了一个十分长情的人,对黛玉念念不忘,总是想方设法要取得黛玉的原谅。
尤其是这一章回,宝玉希望黛玉能到他的梦里来与他相见,便借口想清静单独睡在外间。又因胡思乱想而想到了晴雯,再由五儿与晴雯外貌相似而用言语撩拨五儿。
很多读者沉浸在宝黛的感情纠葛里,忽略了红楼其实是由两条主线组成的,一条是贾府的衰败史,一条是宝玉的成长史。
这两条线体现的都是同一个主旨:贾府的教育出了问题,导致一代不如一代,而宝玉这样天赋极高的人,也因无人规引入正而成为败家子。
因为无人规引入正,宝玉的成长,伴随着血泪。可以说,每发生一件大事,宝玉就会往前走一步。
比如金钏之死,他心怀愧疚,知道自己太过随便会致人死亡,所以自此以后再也没有过吃女孩嘴上胭脂的事情发生。
当然,前八十回中,对宝玉影响最大的事件是抄检大观园。这件事,让宝玉失去了晴雯、芳官和四儿三个心爱的女孩,打击不可谓不大。
这三个人中,四儿最不起眼,但最无辜,因为她是宝玉与袭人赌气才有了上位的机会,是宝玉意气用事导致的严重后果。
所以,宝玉亲口承认:
“四儿是我误了他,还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日起,叫上来作些细活,未免夺占了地位,故有今日。”
宝玉再怎么混账,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一次,怎么可能让五儿重蹈四儿的覆辙“承错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