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和娃子

岭光电
近代,由我们土司氏族统治的彝民主要有七支,他们取有蒋、张、李、罗、马、骆等汉姓,另外还有一些住在高山地区的杂姓。
除少部分百姓住高山外,其余都住矮山。
住在高山上的百姓租税较轻,劳役也少。
住矮山的百姓除上租税外,还得为各土司土舍家服一定的劳役。
蒋、李二姓代耕田;罗、张两姓服一头牛的工,遇土司土舍有丧事时,各出酒12斤。
骆、马二姓每户每年上一斗粮(产什么上什么)。
各土司、土舍超度祖先时,蒋张、李、罗四姓各出一头牛,马、骆二姓及高山人各出若干背柴。
蒋姓作祭司,卡拉吹号,子居牵马,加乃放炮。
有战事时,百姓都要服从调遣,安家奴隶则居于附近服较繁重的劳役。
百姓中的大氏族,土司委有大小头人,小氏族仅委一个小头人。
凡是有声望的能干者,都可委作头人。
被委的头人中,有袭父亲职务的,有自然形成的,也有凭家庭富裕而当成的,但必须有一定的能力。
委任方式,是土司派一个人去传达,说明委任他为头人,端给一杯酒,并祝祷几句。
从此他就成了头人。
被委人还必须送土司家一只羊,给传达人一点报酬。
头人在土司家可以坐着喝酒,参加调解纠纷,在本村或本卡拉、子居、加乃均为彝姓,主要住土司街门附近,人数较少。氏族内执行任务。
土司衙门内时常有头人来办事,主要是解决百姓的纠纷。
案件解决时,他们也能得到报酬。
衙门内有办理汉文文牍的师爷,一般是请汉族士绅担任,其报酬由百姓每户每年送二至四升粮。家内有若干男女看房,女看房管理家内的伙食及粮食收入,男看房则有管理租税收人及招待宾客的,有安排耕牧的,也有管理钱财的。
在衙门调解纠纷时,除土司收案费外,头人也要收一定的.报酬-一般是上司案费的一半。俗语说:“衙门不栽稻,福;门不种荞”,谁输了,谁就得杀猪宰牛灌酒。
猪、牛和酒一般是临时去买的,往往被卖主敲竹杠,价钱要比平时高三分之一以上,输方还得付给土司的跟班、丫头、传唤人等一些小费。
因而调解纠纷正是土司、头人、随从等进行苛索的好机会,也是百姓倾家荡产的时候。
他们受了苛索,到临走时还须向七司叩一个头,说一声“感谢”。
我们这几房人,各有各的百姓和安家娃子,彼此各袒护自己的,为此经常发生纠纷。
有一次,下土司家的一个百姓到觉兕光宗处告了我家一个百姓儿子的状,被罚了杀猪英酒。他回来时流着泪向我诉苦,我立刻发怒,冲去打原告,然后又去骂堂兄。
那百姓的儿子称赞我将来长大后,一定是个爱护百姓的好七司,这就更加激起我骂的劲头。侧边一个头人对那百姓的儿子说:“你这是在鼓动土司间的恶感,将来要被杀头的。"
我那时还不懂事,只知道袒护自己的人,为此许多人都对我表示好感。
我祖父手下有个叫纳沙子的头目,非常能干。
他随我祖父到峨边的大堡办彝务,找了十多锭个富翁头目。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堂伯岭维翰要杀池。
行始祖母不同意,后来堂伯答应将纳沙子的子孙降为安家娃子归祖母,她才开口同意杀。
纳沙子的孙子叫罗正邦和罗正钧,正邦归我家,正钧归二伯娘家。
这两兄弟都比较富裕,家里还有使唤的奴隶呷西娃子。
记得有一年,我住到罗正邦家避鬼,正逢他家在收玉米,单是对面陡坡那片地就收了100背,纯玉米籽太概收了10多石。
晚上来帮忙撕玉米的有十几个人,大家说说笑笑,非常热闹。
他家对来帮忙的人很热情,常作青豆泥和米饭、肉来招待。帮忙的人很满意,尤其是那些家中无米可炊的穷人,更愿意来帮他家的忙。
有一天早晨,罗正邦慌慌张张地来到我家,向我母亲述说二伯娘要捉走他的奴隶,捉不着就要抓他夫妇,请求保护。
早闻二伯娘有要整罗正邦家的消息,现在听罗一说,母亲立即叫人备马起程,决定住到他家去。我也跟着前去。
当我们经过冒水洞时,有人来报告,说二伯娘住在陈家(汉族佃户),母亲没说什么,带着我们直接去罗正邦家。
这事不知是头人在中间劝解,还是二伯娘作了让步,没有引起什么纠纷。
乌坡吕乃和木纽惹,是从黑南地区来投奔我家的。
吕乃非常能干,来了不久就作调解人,有了一定的收入,盖了一座瓦房,逐渐得到我母亲的信任,也受到大家尊重,俨然成了个头人。
那时兴种大烟(鸦片),我家仅有旱地种植,收人不大。他建议我母亲,把冬水困里的水放干了种大烟。
我母亲同意了。
由于田里的水一下放不尽,那年费了不少力种的烟,收效不好。到来年引水耕种时,土块犁不碎,需水量也大,弄得安家娃子们叫苦连天。
尤其是大家都在劳动,他却诡称有事或有病,13银子回来,买田置地,成了12不来参加1劳动,引起了人们的愤怒。
许多人都说改冬水田种烟是失策,土块硬化,稽子收成会受影响。果然到秋收时,谷子比以往少收了一二成。
这样一来,就有人去找吕乃和木纽惹闹,也有人“鸡蛋里挑骨头”去找事扯皮,促成他俩难以住下之势,有的头目便乘机向我母亲进谗言,说他们两家要逃回果彝地方去。
我母亲听信了。
一天晚上,我母亲把得力的安家娃子叫些来,在秘密商量什么。
我觉得奇怪,下来问母亲,她却说小孩子家不要多问。
第二天清早,母亲叫人去喊吕乃和木纽惹家。
去叫的人回来报告说:家里空空的,人已不在了,大概是投奔别处去了。”
母亲便派人去清理两家遗下的东西。
这时,我注意到站在一边交头接耳的几个人,神色有些不对头,便感到已发生了什么事情。下午,我看见牟古惹等几个人,在水沟对面用两只鸡在短口嘴。这是杀人后的现象,说是杀了人必须短口嘴洗腥才能回家。
不然被杀者的凶鬼就要得着来害杀人者。
我问他们:“你们为啥在对面知口嘴?是不是杀了人?"
他们却支支唔唔地掩饰着。第二天,我已听到杀人的一些风声,牟古惹才告诉我,那两家人是他们奉我母亲之命干掉的。
据他们说,那天晚上他们闯进那两家,说是上司要逮你们,用绳子把男的捆了起来,让妇女和小孩跟在后面,把人一直带到古兹莫老林里,天才大亮。
事先已与高山人交接好,要他们来接妇女,儿童去卖。
快到约定地点时,便叫妇女儿童先走。
待妇女儿童走远,昌乃和水纽惹已发觉凶多吉少,便要求打致命之处。
他们突然用木棒猛击其头,人一倒下便用刀刺颈子,刺得人血直喷。
听了这惨状,我感到毛骨悚然。
我问那户首怎么处理,他说人一死,就被蹬下山沟去了。
我又问他杀人怕不怕,他说事前有点热,怕打不死人,后来"不怕了。
还说他的刀杀了人,在河边磨了半天,还觉得有腥味。
听了他的叙述,表面我虽尽力装得平静,心里可十分恐惧,弄得我几夜没有睡好觉。
其实吕乃的建议也不错,改种冬水田两三年后,十块化掉,无论夏季种稻,还是冬季种烟或小麦,都不会影响产量的。
再说他们已立起瓦房,又分得了较好的田地,享受着头人的待遇,是不会他奔的。
结果是冤枉了两家人。
有一次,家里的腊肉被安家娃子尔加乃乃偷了一些。
母亲气得马上把乃乃妻(原属母亲的陪嫁丫头,后配予尔加乃乃为妻)招到家中扣起来。
后来发现乃乃在田坝街上,便派人去捕,没有逮住。
若是被抓到,当时是一定会被缢死的。
过一段时间后,乃乃找人来求情,承认错误,并导找保人,赔偿 损失,杀猪灌酒赔札,才得饶恕。
乃乃妻本来很能干,平常只要她来家里,就指挥佣人们做事。
此事之后,她沉默寡言,自己去做事,佣人们也不再听她指挥。这是丈夫犯错误、妻子受连果的缘故吧。
一天,二伯娘的娃子哀来惹和约打,被田坝街上的汉人抓去,拉到街下面生祭一坟。
两人被捆跪在汉人坟前,背上用尖刀戮了几个孔,插上香蜡,主人一叩头,就被杀死。
我听别人叙述这一残景后,也几夜没睡好觉。
人们对此议论纷纷,有的说他们去偷汉人东西时被抓住,恰巧头晚有个汉人被杀死,就被用来祭死者。
也有人说他们是去抢人被捉住的,汉人要求用钱取人,二伯娘舍不得钱,也怕背庇护强盗的名声,于是任汉人用来祭坟。
还有人说汉人来向二伯娘交涉,二伯娘怀疑娃子要逃奔别处,便借汉人之手来杀的。
我也弄不清哪种说法正确。那时,社会秩序很乱,汉互相拉抢。
经常见彝人被捆着,在凄厉的号声引导下,牵游田坝街,最后拉到小河子去杀。
也常听说某某处的汉人被抢了。每听说汉人被抢,照顾我的四叔(我家看房)就叹息说:“'朔(汉人)眼看前不顾后’不知哪家要受冤枉了。”
意思是黑彝区的人过河来抢,汉人抓他不着,就赖士司区百姓干的,或作内应合伙于的。
地方上用武力来抓人,土司还可应付。
若是告到越隽衙门,派差人前来抓,就难于应付了。
差人一来,吃住费、零用费、路费等,一概都要加在被告(哪怕是被诬告)人的身上。
被告的人穷,付不出钱来,就得由土司贴。
稍富一点的则被敲竹杠,弄得倾家荡产。
许多人不得不逃往黑彝区,逃跑人无财产没收,也得由土司贴钱赔官府。
人一逃走便宣布永远不许回来,若回来允许汉人捕杀。
逃跑的人不服气,往往伙起黑彝区的人来抢汉人。"
选自《一个彝人的自述 百姓和娃子》岭光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