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可不得了，你那弟媳真是钻钱眼里去了，居然让咱爸带病挣钱去了……”砰的一声，彭超人还没走进来，声音先传过来了，他一边换鞋，一边摇着头，抬头一脸怜悯地看着我。
啥，我把手里的锅铲往灶台上一扔，气冲冲地抓住要去洗澡的彭超：“你给我说清楚，小云让爸干啥去了？”
“去餐馆里洗碗，那可是一天几千个碗要洗。”
我在围裙上擦把手，就给我爸拨过去电话，半天才接通。
“芹啊，你晚上再打，我忙活着呢。”我还没说完，我爸把电话挂了。显示彭超说的是真的，我气得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一阵糊味扑鼻而来，我这才想起厨房煤气灶忘记关了。
我周六一早就得赶过去，得好好和小云说道说道。
2.
我们家姊妹三个，我和姐姐，还有个弟弟。
自从我妈走后，我们三个就商量不让爸自己在家住了，他睹物思人，身体本来就不好的。我们正准备商量三家咋轮流给我爸养老，弟媳小云先开口了：“两个姐姐，爸先去你们两家养老吧，你们两家孩子都大了，没啥负担，我家娃小，况且我妈还住我家帮我带孩子，我们那80平的房子也住不下那么多人，你们一家三年，到时我家娃都上学了，我妈也回去了，我再把爸接回来。”
大姐看看我，我想想也是，她娘家妈住她家，我爸去了也不方便。我私下给大姐说：“小云猴精，咱俩一家轮三年，都六年了，到时爸都76了，说不定她都用不着给爸养老了。”
大姐连忙：“呸呸，说我嘴不把门，再说哪有儿媳能像自己闺女似的，她能不拒绝养老就不错了，别指望她。”
那天弟媳给我爸收拾行李比谁都麻利，我用鼻子哼了我弟一声，他没作声。
3.
大姐是个细心的人，她把主卧腾出来给我爸住，宽敞又朝阳。
她还专门准备了小本子，买了血糖仪和血压仪，一周测量一次，还做了记录。她还买了破壁机，专门给爸榨豆浆，不让他喝稀粥。
真是照顾得面面俱到。
我和弟弟一周去看爸一次，每次大姐都说我们买东西也得注意，买含糖量低的水果，买脱脂牛奶。
那次，我弟出差，是小云去的，她买的娃哈哈饮料，爸爸乐得直笑。他笑着说他七十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喝的一样。小云讨好地说：“您不老，年轻着呢，就得换换口味。”
大姐生气，说控制一周的血糖白搭了。我回家向彭超嘟囔，小云肯定是她娃不想喝了才拿给爸的。
彭超还说我小心眼，说小云也不至于那样不孝顺吧，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4.
三年很长了，我们不知去了多少次，大姐的耐心也越来越小了。
我们每次去，她都不停地发牢骚，说对爸那么好，他还整天不高兴，耷拉着一张脸，像谁欠他几百万似的。
不让他干活吧，他偷偷去擀面条，弄的厨房到处是面粉。不让他洗衣服，他把衣服藏起来，都馊掉了，给他蒸好鸡蛋他不吃，他非闹着想吃洋槐花，受一辈子苦没吃够，还惦记那玩意。
不想让他骑电瓶车，他不听，路上车那么多，万一摔着了，年轻人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他血糖高，不知道能不能好呢。
看大姐嘟囔个不停，彭超说大姐这是伺候烦了。
小云爽快：“爸想干啥干啥去，想吃啥吃啥，别挡着他，小孩子你阻止他，他还不高兴，何况一个大人呢。”
我没好气地怼她，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不伺候。
5.
轮到我家，我爸住了三个月后，他新鲜劲一过，果然和大姐说的一样。我也快崩溃了。
还是彭超耐着性子照顾我爸。他说当年我和我妈都看不上他，是爸帮他说了话，我俩最后才成的，他得向爸报恩才行。
他早上给我爸问好，晚上吃完饭陪我爸下棋，周末有空就带他出去景点逛逛。
可是，好日子没多长，彭超失业了，失业后的他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管我爸。
我爸一天到晚唉声叹气的，说没意思，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他说一次，我劝他，说两次我安慰他，可是，天天说，我就烦了。
每到逢年过节，他更是秃噜个不停，说小区里谁谁都回老家了。过年回来，他又开始说谁谁找了个清洁工的工作，一个月挣两千多。
我气得不行，就怼了他：“你多大年纪了也不看看，挣钱，谁缺你钱花了还是咋的了，你要是能挣钱，我们就不用给你养老了。”
可能我话说重了，我爸那晚连饭也没吃。
大姐送来时照顾那么好，我肯定得照顾好这三年，万一落下个啥毛病，小云说是我家造成的，她再不接，我到时怎么办。
所以，我爸端个碗我都给他夺过来，怕烫着他，我包饺子，他刚拿起擀面杖，我就让他去看电视去，还没我一个人包的块。
他每次都讪讪地走开了。
小云每次来都咋咋呼呼，说该让爸干啥干啥，保护得那么好都快老年痴呆了。
6.
三年终于在我女儿考上大学那年熬完了。
小云家娃上学了，她妈也回去了。没想到，小云还提前一周来接爸了。
我说爸那些破衣服啥的就别带了，回去买新的吧，小云说：“那哪成，浪费干啥，还是穿旧衣服舒心不是，说着她一股脑把爸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去了。”
大姐说小云再有钱也不舍得往爸身上花，我附和着说那是，又不是人家亲爹，咋可能孝顺。
我虽然伺候烦了，可是，小云那样，我真担心，她对我爸不好。刚接走一天，我就让彭超顺道过去看看爸，没想到彭超带来的消息是爸去餐馆打工去了。
我真是气不过，周六一早去了小云家就闹：“爸一天吃不了两个馒头，你家多缺钱，你让他去餐馆刷盘子？我和大姐伺候爸6年，没让他端过一次碗，你倒好，接来才一天，你让他打工给你挣钱去。”
我吼了半天，没见爸，我问我弟，爸呢？
我弟在边上支吾着说爸去买早餐去了。看他那妻管严的模样，我都来气。
7.
“小云，快快趁热吃，买的你最爱的吃的水煎包，粉丝馅的，你爱喝的红豆浆今天没了，我明天早去买。”我爸弓着腰，一脸讨好地进来了。
看到我，他大吃一惊：“芹，你咋这么早来了，有啥事不？”
“我再不来，别人让你出苦力，你还替人数钱，你老糊涂了吧。”我没好气地冲我爸发火。
“姐，瞧瞧你说的多难听，那是啥话，我让爸去餐馆洗碗咋了，那餐馆是我娘家嫂子开的，有她随时照应着，我才放心大胆地让爸去的。再说，你看爸血糖和血压虽然不正常，但是，并不影响正常的生活，他能干。
你和大姐那照顾方式，在你们看来那是无微不至，说实话，我早就看不惯，说你们吧，你们都不听，你们那是限制他的正常行动，说难听的限制老人行动就是让他等死。”小云自顾自地吃着水煎包，说得头头是道。
彭超拉拉我衣角，朝我使眼色，我才看到我爸蹲在卫生间洗衣服去了，我冲了过去，结果看到盘子里是小云的裙子。
我拉着我爸：“走，跟我回去，别在这里当保姆了，你活多久我伺候你多久。”
“我不走，我在这里高兴，去你家没意思。”我爸又蹲了下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气呼呼地走了，临走瞪了我弟两眼，他嗫嚅着想说什么，我懒得搭理他。
8.
路上，彭超还火上浇油，说：“你看爸对小云多好，对你都没那么好，也没见给你买过吃的，说不定你喜欢吃啥，他都不知道。”
我气得捏了他一把。
我生气三个月不去看我爸。
大姐过来我家，一脸笑容：“芹，你还生小云的气呢，别了，我太佩服她了，不愧是有文化的人，人家小云就是比咱俩强。你可以去看看爸，现在他的精气神可好了，走路都带风。”
“好啥好，眼见为实，我去那天，爸给小云洗衣服呢，一点不尊重老人。”我反驳大姐。
“唉吆，你说这事，我告诉你吧，咱俩都没人家小云孝顺，你说咱俩是不是都知道爸爱吃洋槐花，咱俩谁都懒得去农村给他弄吧，人家小云开车六十多公里去农村给爸摘洋槐花，手上扎进去好几个刺，没拔干净，还发炎了，那是她不能碰水，爸硬要给她洗衣服的，你是天天嫌咱弟窝囊，都不肯听他解释。
还有，爸还带我去街上吃了过桥米线，他说他刚发的工资，还说下次等你去，他就带你去吃你最爱的羊肉汤泡馍。”
我泪水在眼里打转，心里五味杂陈，有喜悦有难过，高兴的是：我爸还是很爱我，他仍然记得我喜欢吃啥，不是彭超说的那样；难过的是，我爸老了，我却不能懂他的心思，还总让他按我的意愿生活，他做为父母，心里不满却不敢像我们小时候那样说不，他就隐忍了三年。
从小父母都是深爱着我们，不舍得我们为难，不舍得我们受苦，处处为我们着想，如今，他们老了，我们也爱他们，但不懂他们，不知道他们最想要的养老方式是什么。
想想小云说得真对，不能限制他们，他们老了，仍然需要被认同，仍然需要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这才是他们认为有意义的生活方式。
父母爱我们，但愿我们做子女的能真正懂他们。
最后祝愿天下父母都能有个幸福的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