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百合妈妈

（一）小的时候，父亲是阳光、是爱和温暖、是骄傲。

小时候，我们不懂得生活其实是很苦的，母亲总是因为生活的贫穷、压力与琐碎而哭泣，有的时候也会因为我们不听话而哭泣。这个时候，我们都吓得不敢说话，仿佛天塌下来一般，于是就等着盼着父亲早点回家。

父亲一回家，母亲就会向他抱怨家里发生的事情，也会抱怨我们不听话，父亲爽朗地大声笑道：“那有什么，别怕！没事！”这一声笑、这一声“别怕、没事”，顿时便把家中的乌云驱散了，轻松、愉快很快便荡漾在空气中。

当我们遇到困难与烦恼，或者有什么心结打不开的时候，父亲也总是说：“别怕，有爸爸呢！”

所以，父亲是阳光。

小时候，家庭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母亲总是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而父亲就算是再没钱，也会在晚归的时候，给我们带回来惊喜。

我们会在半夜吃到父亲带回来的新鲜牛肉、果子，也会收到父亲出差后带回来的新式衣服、项链和手链，甚至还有许多同龄的伙伴只能在电视广告里看到的新奇玩具、文具和食品。

小时候，村里有个叫二牛的特别会做“牛奶雪糕”，那是比冰棍儿、冰砖要好吃100倍的东西，不是天天都能吃到。

一来，二牛不是每天都做、每天都卖，二来，二牛的雪糕比一般的冰棍儿、冰砖要贵出5倍的价钱，不是所有人都舍得买。

一般情况下，夏天最热的那个月，二牛才做“牛奶雪糕”，而且他只在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推着车子出来卖。老式大梁自行车后座上跨两只木箱子，上面盖上个小棉被，走街窜巷地叫卖。

听到二牛的叫卖声，老爸就会拿个家里的白瓷大茶缸出去装4个回来，我们姐妹4个一人一个，闻一闻、舔一舔、尝一口，别提有多香、多美味！那种满足是眼睛里都会放光的满足。

老爸不是很有钱，但却舍得给我们买任何能让我们开心的东西，不管有多贵，他就是喜欢倾尽所有，看着我们最幸福、最满足的样子。

如今，我已走过半生，但记忆里炎夏冒着冷气的雪糕依然清晰可见，那是我这一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雪糕。

所以，父亲是爱和温暖。

母亲总是对父亲说：“你给我们去……”，母亲这句话中的“我们”代表着她自己和她的孩子们，她只消这样说，父亲就会去做，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就连出去买颗西瓜、买块肉这样的事情，母亲都不会，她怕买回来不甜的生瓜，也怕买回来部位不好的肉，而父亲只要在瓜身上敲3下，便知道这颗瓜甜不甜、沙不沙、水份大不大，也总能买回部位最好的肉。

父亲爱管闲事，邻里邻居家里出现了什么婆媳问题、夫妻问题，都喜欢来找父亲解决，父亲过去，三句两句就把矛盾和解了，是个非常公道的“和事佬”。

父亲敬业，家里的房子虽旧，但有一整面墙上却都贴满了父亲的奖状，让整间屋子都蓬荜生辉。父亲仗义、乐于助人，在厂里极有威信，是工人们的“老大哥”，每年年底评选先进工作者的时候，总有父亲的名字。

父亲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无论是粗笨活儿还是精细活儿，都比别人干的更精致。父亲有一手好厨艺，做的饭菜比母亲香，种的花比别人种的开得大、开得艳，铺的砖也比别人铺的平整。

所以，父亲是骄傲。

（二）父亲曾经是我的偶像，高大、伟岸。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发现了父亲的不能和有限。

父亲的收入并不多，既要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又要供我们读书，是远远不够的。他白天上班，晚上也不休息，购置了脱麦粒和高粱粒的机器，要忙碌一整个秋天。打麦场上，农人在晃眼的高瓦数灯泡下商量着先脱谁家的麦子，一堆一堆排好了顺序。

灯要亮个通宵，机器也在整晚轰鸣，扬起的灰尘漫天飞舞……因为没日没夜地忙碌，又因为衣服总是脏的，所以，整个秋天父亲都枕着坑沿睡在一个水泥灶台上。

但这依然不够我们一家人的开销，为了赚更多的钱，父亲又和朋友合伙做生意，可是，最后却落得个血本无归。

至今依然记得，为了给我交学费，父亲在截止日期的那个晚上整夜未归，终于找亲戚朋友借钱凑齐了我的学费。

生活的磨难，让父亲染上了抽烟、喝酒的恶习，父亲在苦闷的时候，就会一支烟接着一支地抽，也常常会喝酒喝到酩酊大醉，然后，在醉酒后哭诉生活的不易与艰辛，平日里父亲极少抱怨，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脆弱得像个孩子。

贫贱夫妻百事哀，在生活的压力面前，父母也免不了争吵，记忆中也有许多凄风苦雨的日子。我们都知道家里没钱，只要遇到学校交钱的事情，就会觉得很自责，担心给父母增加负担，真真是尝够了贫穷的滋味。于是，就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好去工作补贴家用。

我看到父亲一天天苍老了下去，白发与皱纹越来越多，背越来越驼，常常整夜整夜地咳嗽、气喘。

（三）本到了我们回报父母的时候了，但在我们遇到困难时，父母却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及时雨”。

当我们都长大成人后，个个都有了非常不错的工作，我们都尽自己的努力回报了父母。我们希望父母不要再吃苦受累，生活的风雨该由我们来担了。

有一天，我发现父亲看手机的时候，总是在看一些没有什么含金量的综艺节目，而且总是把音量调得很高，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心里便暗自嘲笑父亲的低级趣味和自私。

有一天，我发现父亲洗的碗很不干净，炒菜的时候总是把油溅得整个灶台都是，便有点埋怨父亲的粗心。

有一天，我发现父亲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从不攒一分钱，又觉得父亲真是浪费。

后来，我才明白，父亲看综艺节目，是受父亲文化水平所限，他只能接收他的认知里能接收的东西。音量调得高，是因为他年轻时所从事的职业噪音太大，影响到了耳膜，声音太低，他根本就听不到，就连接电话也是大声吼，不是因为他不礼貌，而是他担心别人听不到。

洗不干净碗、灶台上溅满油，是因为他的眼睛已经老花多年了，他根本就看不到这些细节。

从不攒一分钱，是因为他从来就不曾有过足够的钱，总是不够花，又要为了全家人倾尽所有，他已经习惯了。

我们的父亲日渐年迈，他的形象在我眼中逐渐变得矮小，但他依然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因为他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给了我们。

他在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依然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我们面前，说那句说了一辈子的话“别怕，没事”，而在我们顺风顺水的时候，他却又总是安静地和我们保持距离，不给我们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