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从未听说过“泰森多边形(Voronoi diagrams)”,但你早就见过它。
从龙眼的果肉纹路,到蜜蜂的蜂巢构造,从北京奥运会水立方的幕墙设计,到大数据时代的K-means聚类背后,每一块细胞、每一片动物斑纹、每一次点云分区,都是它的影子。甚至你的手机信号覆盖范围背后,也藏着它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的控制边界。

泰森多边形,本质上就是一套基于距离关系的分割系统。给定n个点,它就能把平面分成n个区域,每个区域包含所有离该点最近的点。这种分法听起来很平常,数学上却有一组非常惊人的性质,比如,每条边恰好处于两个种子点的中垂线位置上;每个分区天然就是“最近邻域”的定义空间;而所有的边界,恰好组成了1-NN分类问题的决策边界。

你如果从没见过泰森多边形的图像,想象一堆随机散布的点,每个点像气泡一样从中心开始扩张,遇到别的气泡就停止。最后形成的,就是这张图。没有重叠,没有空隙,每个细胞都“恰好”填满了空间。极致效率的几何表达。
这种几何分区方式,其实是自然界的底层法则之一。
长颈鹿的斑纹不是画上去的,是黑色素细胞从胚胎中均匀扩张的结果,细胞扩张时以泰森方式碰撞、止步、成形。洋葱表皮、筋膜肌肉、玉米切面、蜂巢构造、蜻蜓翅膀,都是同一个公式:多个增长点在均匀速率下同步扩展,空间的极限分布模式就是泰森多边形。
生物没有学过数学,但生物学会了进化。效率和分布的几何形式,藏在基因和物理的双重规则里。

建筑师们早就注意到了这种结构的“自然感”。北京奥运会水立方外观像气泡,其实幕墙就是参考了三维泰森多边形图形。光线从“细胞”边界散射,夜晚蓝光透过,效果就像液体中漂浮的气泡群。这不是随机设计,这是精密计算之后的“有机构造感”。

早在八百年前,中国宋代的瓷器工匠就无意中“玩”出了类似图形。哥窑、官窑的开片釉裂,从本质上讲,就是材料冷却收缩过程中形成的“层级裂缝”,裂缝之间的分布接近泰森形式。陶瓷匠人当然没听说过泰森,但他们用经验“模拟”出一种随机又对称的裂纹网格,美得惊人。今天你去景德镇找一件仿宋开片瓷,大概率就是在仿自然裂缝生成的泰森结构。
说回数学本体。
泰森多边形的背后,是最基础的“距离函数”。最常用的是欧几里得距离:两点之间最短路径。但你若改用曼哈顿距离(沿城市街区移动的距离),图形立刻变方块感十足,像纽约地图。不同的距离函数,就决定了不同的分区形状。
从应用层面来说,这不只是视觉艺术的选择,而是算法模型的底层逻辑。在分类问题中,1-NN算法的边界,就由泰森图决定。换句话说,只要你用“最近点”来分类样本,泰森多边形已经在幕后默默干活。
这时候另一个巨兽出现了:Delaunay三角剖分。

这是泰森多边形的对偶结构。你把泰森中每个相邻细胞的“种子点”连起来,得到的是一堆三角形。Delaunay三角形有个神奇特性:所有三角形的外接圆都不包含图中任何其他点。换句话说,每个三角形是“最干净的”连接。
工程领域里,Delaunay常用于三维建模、地形分析、有限元计算。因为这种三角剖分能避免细长、锐角三角形,计算更稳定、网格更规整、误差更小。
如果你用过blender或者unity这种建模工具,它背后的网格生成算法,基本都离不开Delaunay。而且,一旦三角剖分构建好了,泰森图的边界也就随手可得——三角形边的中垂线相交,就是泰森多边形的节点。
这还没完。
想让泰森图更均匀、更美?用Lloyd算法。算法原理很简单:1)生成泰森多边形;2)找到每个多边形的质心;3)用这些质心当新的点,再来一轮。重复这个过程几十次,所有的点会自动趋于“等间距”分布,泰森多边形也趋近六边形。六边形是平面内单位边长图形中“面积/周长比”最优的形状,数学上叫“蜂巢猜想”,从古希腊算起,到2000年才被正式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