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宁宗开禧元年(1205年)年底,窗外鞭炮声声,辞旧迎新,陆游微微叹息,一个人早早地睡去,记忆里的地方无端入梦,陆游又回到了那个承载自己一生期盼的沈园,见到了那个自己日夜思念的唐琬。
陆游
在梦里,他和唐琬携手并肩,倾诉衷肠,然而美梦苦短难成真,正在和唐琬互诉爱意的陆游蓦然惊醒,发现原来一切只是南柯一梦。回味梦中种种,陆游满是苦涩,提笔写下《岁暮夜梦游沈氏园两绝》:
(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醮寺前春水生。
(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陆游
南宋嘉定二年(1209年),垂垂老矣的陆游已然84岁,不顾年迈体弱再游沈园。这是陆游一生中第四次来沈园,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来沈园。入目满是凄凉和怅惘,那个“惊鸿照影来”的人,已经香消玉殒53年之久。看着墙上依稀墨痕,当年留下的那首词,在岁月的冲刷中斑驳失色,一如他和唐琬的爱情凄美遗憾。历经沧桑的陆游提笔写下《春游》: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是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一年之后,85岁的陆游带着对唐琬的愧疚和家国未复的遗憾与世长辞。
陆游的家世显赫,祖上一直是北宋的官员。高祖陆轸是宋真宗一朝进士,官至吏部郎中。爷爷陆佃更是师从宰相王安石,精通经学,官至尚书右丞,著有《春秋后传》《尔雅新义》等陆氏家学的重要典籍。父亲陆宰,北宋末年曾任京西路转运副使。
陆游家是越州山阴的名门望族,也是当地知名的藏书世家,他家藏书之巨,比皇室还多,据史料记载,宋高宗绍兴十三年,南宋朝廷在临安府修建皇室内府书库,但藏书缺得较多,宋高宗遂下诏寻找天下遗书。陆家所藏书的名单上报,显示陆家拥有藏书13000多卷。
王安石
宋徽宗宣和七年十月十七日(1125年),陆游的父亲陆宰奉召进京,身怀六甲的夫人唐氏也一同随行,在淮河小舟之上,陆游呱呱坠地。然而陆游的命并不太好,他出生的时候,北方金兵挥师南下,大宋的军队节节败退,朝廷内腐败不堪,北宋风雨飘摇。
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的铁骑踏破北宋都城汴京,掳走徽、钦二帝,史称“靖康之耻”。陆家举家南迁至山阴,随后又改奔东阳,才逐渐安定下来。可以说年幼的陆游是在颠沛流离之中度过,战火下的满目疮痍,民不聊生,加上父辈爱国思想的耳濡目染,“扫胡尘,靖国难”的信念在年幼的陆游心里早早埋下。
靖康之耻
在叔父陆宲(bǎo)的影响下,陆游一心想要成为武林高手,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北定中原。也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但是陆宰觉得儿子出身书香门第,总是舞枪弄棒不行,开始重视文化教育,督促读书。从此陆游是既读书,又习武,忙的不行,小小年纪便文武双全。到了后来可以说是文能独尊诗坛,武能冲锋陷阵。
得益于家中藏书,年少的陆游泡在书海里,加上自身聪慧,十二岁便能写诗作文。1140年,16岁的陆游第一次参加科举,但是并未上榜。
岳飞像
宋高宗绍兴十一年(1141年),岳飞因“莫须有”罪名,被害风波亭。陆游听闻之后,大为震撼,写了很多痛惜岳飞的诗文,这些诗文中同样没有吝啬对秦桧的痛恨。1143年,19岁的陆游第二次参加科举,已是小有名气的他在科举考试中他直抒己见,抨击秦桧,惋惜岳飞。这一下便激怒权倾朝野的秦桧,加上陆游的老师曾开曾经也得罪过秦桧,心眼比麦芒还小的他自然不会让陆游通过,陆游名落孙山。
连理既结,丽影成对再次的落榜,陆游心灰意冷,已无心走仕途之路,心情郁闷。第二年元宵节,身在临安的陆游去观彩灯。灯会之上,陆游再次见到了年幼的玩伴唐琬。
唐琬是郑州通判唐闳的独生女,才情横溢,是南宋知名的才女。她的祖父是北宋末年鸿胪少卿唐翊,陆唐俩家都是官宦之家,有世交,(传言唐父是陆游舅舅,可陆母和唐父虽然同姓,却并无血缘关系,陆游是唐琬表哥这一坊间传言可能并不属实)陆游一家南逃山阴,在这里陆游遇到了唐琬。
唐婉比陆游小三岁, 两个年龄相仿的人逐渐熟络,陆父当即拍板决定提亲,将一支精美无比的家传凤钗作信物,与唐家订亲。两人的婚事就这样被定下。
陆游和唐琬
再次见面,陆游19岁,唐婉16岁,一个风度翩翩,满腹经纶,文武双全;一个文静秀美,气质芳华,性格温婉而不张扬。灯会之上,俩人吟诗作对,志趣相投。
俗话说:“考场失意,情场得意。”有了唐琬做伴的陆游逐渐忘却了科举失意的忧愁, 频繁往来唐琬家,花前月下,风华正茂的陆游,长歌善舞的唐琬,两人互生情愫。
宋高宗绍兴十四年(1144年),陆游唐琬两人喜结连理。婚后,两人的生活如胶似漆,成天腻在一起,沉迷爱河,无法自拔。
春来游园踏青,夏至近水观荷,秋去登高望月,冬临踏雪寻梅,在温柔乡里的陆游逐渐忘了科举功名,陆母看在眼里气上心头。
棒打鸳鸯,劳燕分飞陆母看着陆游沉醉温柔乡,警铃大作,觉得是唐琬耽误了自己儿子的大好前程,加上唐婉嫁到陆家两年都没有身孕,她还特地去卜了一卦,卦象显示陆游唐琬两人不仅八字不合,唐婉还天克陆游,让陆游性命不保。于是陆母对唐琬心生不满,暗暗决定绝不能让唐琬耽误了自家儿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鸿鹄之志,于是一纸书信,强迫陆游休了唐琬。
邮票《越剧·陆游与唐琬》
那个“三纲五常”的封建社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所有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陆游这个妈宝男自然也逃不脱,他根本无法违抗陆母的命令,即使心中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还是一纸休书休了唐琬。
正处于热恋之中的唐婉万万没想到昨天还与自己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的丈夫,今天就一纸休书休了自己,顿时痛心疾首。
陆母对陆游近乎变态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倒是和《孔雀东南飞》里的焦母如一丘之貉,只不过,焦仲卿听闻刘兰芝投水而死,自己也自缢身亡,陆游一首《钗头凤》让唐琬郁郁而终,自己却娶妻生子纳妾,家庭圆满,当然这是后话了。
科举失意,沈园再遇拗不过母亲的陆游休了唐琬之后,和陆母玩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悄悄买了一处别院安顿唐琬,时时与唐琬私会,但纸终究包不住火,陆母还是发现了,两人从此彻底劳燕分飞。
为了让陆游彻底对唐琬死心,在陆母的安排下,陆游很快娶了王氏,唐家见陆家休妻又娶,愤愤不平,为了脸面,随即安排唐琬嫁给了家族世交好友赵士程。
越剧《陆游与唐琬》赵士程剧照
可能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又可能是想离开这个伤心地,再婚后的陆游离开了家,开启了一段仗剑天涯的游侠生涯。时间来到绍兴二十三年(1153年),29岁的陆游来到临安参加官员恩荫子弟的进士考试,此时距离他上一次踏入科举考场已过10年之久,这次他不出意外斩获第一,好巧不巧,主考官秦桧的孙子秦埙位居陆游之下,秦桧看着这个昔日的眼中钉又出现了,勃然大怒,直接大笔一挥取消了陆游的成绩,陆游仕途再次中断。
沈园
第二年,30岁的陆游再次参加礼部的科举,又夺得第一,天不遂人愿,秦桧像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直溜溜的守在陆游的仕途之中,视陆游为眼中钉的秦桧在宋高宗面前说尽谗言,说陆游喜论“恢复中原”,偏安一隅的宋高宗本身就反感别人提什么北伐、北定中原、迎回徽、钦二宗这类的话,加上秦桧的煽风点火,宋高宗一怒之下取消了陆游的成绩,陆游的科举之路再次遭难,官场失意的陆游只能回到家乡。
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春,陆游想着出门游玩,扫一扫心中的愤懑,春意暖阳间,陆游不经意就走到了沈园。沈园里莺飞燕舞,春光无限,陆游与唐婉不期而遇。
然而,
十年一别流光速,再回首时物成非。人虽然还是那个人,但再也回不到曾经。
十年之前自己心头的那点朱砂痣如今已成别人的白月光。
十年之前,两人相依相伴,举案齐眉,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如今她常伴他人身旁,浅斟慢酌。
十年魂牵梦萦,她是他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如今她在眼前,却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四目相对,只一个眼神,便洞穿了陆游的心扉,唐琬也暗自垂泪。
离别之时,情到深处的陆游大笔一挥沈园的墙壁之上留下了流传千古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那日回去后,唐琬思念成灾,泣泪满襟,一夜未眠。
不久,唐琬独自再游沈园,徘徊幽径时瞥见陆游的题词,不由得泪流满面,于是也和了一首《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留下这首词仅仅一年之后,相思成疾的唐琬郁郁而终。
沈园《钗头凤》诗墙
留连沈园,遗憾而终唐琬死后,陆游似乎彻底死了心,沈园也成了陆游的怀旧场所。虽然他时常在诗词里感谢妻子王氏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陪他四处奔波,颠沛流离,却找不到任何爱的踪迹。陆游把一生的爱都留给了唐琬。家国壮志未酬,红粉佳人已去。陆游一生似乎的都不太顺。当然事情是有转机的。
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秦桧病逝,陆游踏入仕途最大的阻力没有了,陆游引来了人生转机。3年后,34岁的陆游经过举荐,初入仕途。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
然而一个抗金复国的忠志之士遇到了一个胆小如鼠的皇帝,加上陆游本身是个耿直boy,陆游官场之路并不顺利。
锋芒初露的陆游,不但使龙颜不悦,还因直言敢谏得罪了一帮权臣。于是,宦海之中,起用,罢免,起用,罢免,沉沉浮浮,成了陆游的真实写照。
南宋绍熙元年(1190年),陆游再次因莫须有的罪名被罢免回乡。回到故乡山阴,陆游躬耕田野,过起了“晨兴理荒秽,荷月带锄归”的归隐生活。这一年陆游65岁。
三年后,68岁的陆游再到沈园,此时的沈园已经三易其主,当年壁上题词斑驳难辨,陆游睹物思人,往事浮现眼前。写下了: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禅龛一炷香!
七年后,唐琬已经离世近四十年。年逾古稀的陆游再次重游沈园,写下来两首著名的绝句《沈园》: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黄昏时分,斜阳西下,故园虽在,却难看出旧时熟悉的模样,
青丝白发,拄杖徐行。四十年,不知为何情丝未减。
宋宁宗开禧二年(1206年)82岁高龄的陆游赋闲在家,但是报国之心犹在,他公开支持开禧北伐的韩侂胄。然而,开禧北伐失败,陆游也受到了牵连,这一年,陆游84岁。
他步履蹒跚,最后一次到沈园凭吊牵挂一生的爱妻唐琬,
1210年,85岁高龄的陆游已经接近人生的终点。
病榻之上,他写下了那首名垂青史的《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之后他带着无尽的不舍,离开了这个世界。
六、尾言陆游和唐婉三年的短暂婚姻,唐婉怀念了一生,陆游守望了一世。因为难以忘情,他们写下最动人的情诗,留给世人永远的牵挂和叹息。唐婉太过恋爱脑,沉溺于青春年少时的一段旧情,不懂得珍惜眼前人,最终误了卿卿性命。
同样是遭到母亲的反对,焦仲卿被迫休妻之后未再娶,听闻刘兰芝投水而死,自己也自缢身亡。反观陆游,听妈妈的话吧,休了唐琬随后就娶了王氏,还纳了妾,育有子女八人,可谓是子女双全,家庭美满。有了家室还去招惹唐琬,从这角度看,说陆游是渣男也不过分。
两个人其实都是自私的人,一个为了自己的母亲不生气,娶妻又纳妾,偶遇唐琬之后还要留下一首词表示自己忘不了。
一个明明有一个爱自己爱到死的丈夫,非只想着陆游一个,被一首词误了卿卿性命。十足的恋爱脑。
恋爱脑碰上妈宝男,最终的结果就是相互虐的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