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楼了，脑浆四溢。
妈妈还在和陈姨聊天:
【那些自杀的，都是自私货！白眼狼！】
【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
死后，我因执念入不了轮回。
只想问一句妈妈，你到底爱我吗？
……
【妈妈天天那么辛苦，不都是为了你吗！】
她把一张99分的试卷摔在我脸上。
【这么简单的题，你怎么就考不了高分？】
每次考完试，只要不是前3名，都会迎来一顿打骂。
她会细数自己的不容易，来谴责我让她不满意的成绩。
我身上的伤痕，更是她胜利的勋章。
高二的月考，我没发挥好，拿着试卷忐忑，表情不安。
妈妈盯着我，眼角的每一根皱纹都爬满了期待与疯狂。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一把夺走了试卷。
看到我的各科分数。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眼角的皱纹可恐了起来:
【你就怎么对我的？余甜甜？】
【怎么比上次还低了几分？你到底认真没？】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一个猛烈的巴掌落在我的左脸上，她的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废物！废物！废物！】
左脸顿时肿起来一大块。
她的巴掌高高抬起，又快要落下来。
此刻大门嘎吱一声，是隔壁的邻居张奶奶来了，她割了点自己种的小青菜来。
看到这副场景，张奶奶愣住了:
【你冷静点，你怎么打孩子呢？甜甜妈妈！】
随即迅速走近我，一把把我揽进怀里。
【我这是为她好！不打她考不好！孩子就是需要教育！】
张奶奶一脸悲痛，揽着我的手臂此刻越收越紧:
【我们家小宇，就是这样硬生生被逼没了的，血淋淋的例子，雪梅啊，你对甜甜好点！】
张奶奶的孙子小宇，成绩常年倒数，每次考完试都被爸妈一顿打骂，惨叫声整个楼都听得到。
张爸时常为殴打小宇自鸣得意，他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
成绩不好，一定是打的少了。
喜欢玩游戏，一定是打的少了。
不听话，一定是打的少了。
一顿打，仿佛是父母掩盖失责的万能法宝。
孩子不听话，没关系，打一顿就好。
……
后来有一天，小宇再也没回来，听说跳河自尽了。
老年失孙，人生大恸。
张奶奶天天以泪洗面，看见谁家打孩子都要去劝一劝。
妈妈没回复，只是一把把我从张奶奶怀里扯出来，随即讽刺道:
【我们家甜甜心理素质好，不像有些人说不得。】
【而且，我都是为了她好，为了督促她好好学习，我付出了那么多！】
【打她两下怎么啦？她可不会去跳河。】
说着她朝我扬了扬下巴:
【余甜甜，你说是吧！】
听到这，张奶奶哽咽了。
她不再言语，苍老的面颊上有沉沉的悲痛。
蹒跚着，沉默着，离开了我家。
随着门一声巨响。
家里又只剩下我和妈妈两个人。
她的巴掌再也没有阻拦，如暴雨般袭来。
又像冰雹，冰冷，又疼痛。
随后，她一个星期没有给我吃晚饭。
这几天晚上，我都饿的发晕，终于在一次爬楼梯的时候，晕倒了。
从长长的楼梯上滚落下来。
人没事，只是额角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痕。
在医院醒来时，妈妈的眼睛红红的:
【甜甜，你吓死妈妈了！你走路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我虚弱的开口:
【妈妈，我饿，我饿的发晕……】
【别找借口，山里的穷人天天吃不饱饭，怎么人家没饿晕了？】
下意识脱口而出之后，她顿了顿，又说:
【算了，算了，是妈妈的错，妈妈不应该罚你不吃晚饭。】
【可是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啊，说白了还是因为你学习不认真。】
她越说越起劲，捏着我的手力气逐渐增大:
【下周又要月考了，这次你要考考好！】
【你爸不要我们了，不知道多少人背后耻笑妈妈，你可一定要替妈妈争口气！】
我沉默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有一滴泪。
我的尸体还算完整，但我的灵魂离开了躯体，不受控制地往家飘去。
妈妈正在课厅和陈姨聊天。
陈姨有一个女儿叫蔚然，成绩很好。
每次考完试，陈姨都会带她去吃大餐，陪她看电影。
同时还会温柔地拉住她的手，告诉她，成绩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开开心心过每一天。
陈姨叫妈妈不要太逼我，孩子不能老逼，精神压力容易大。
我妈只是不屑地摆手，一边说现在孩子就是矫情，哪那么多精神压力，一边又说孩子不逼不成器。
奇怪，鬼魂明明没有心了，为什么我还是会感觉到心痛？
我飘到妈妈身边，只看见她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
【没有我天天督促，甜甜哪有这成绩？我真是为她付出了太多……】
陈姨摇了摇头，不再劝她。
随后道别走了，家里只剩妈妈一个人。
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喃喃自语。
【奇怪，今天都要饭点了，甜甜气也该消了吧，还不回来……】
【不就说了她两句，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我很想告诉她，我就在你身边。
我跟着她进厨房，看着她炒了我最爱吃的青椒肉丝。
色香味俱全。
菜烧好后，她坐在饭桌前，看着无声无息的大门，一撇嘴，眉眼也吊起来:
【现在的孩子真是说不得，说两句就矫情到现在还不回来！】
【也不知道爸妈多担心自己，真是自私鬼。】
她抄起筷子，自己吃了起来:
【看她回来我不骂死她！】
很想离开，但是我的灵魂却出不了家里。
我试图飘远，但是我最多也只能飘进自己的卧室。
刚进去，我吹了一口气，想把门吹上，结果纹丝不动。
原来鬼魂是接触不到实物的。
窗户里突然闪来一抹黑影，五官模糊不清，身后一抹白影跟着他进来。
他们手中拿着一根丝线。
只一咋眼，这根丝线就被绑在了我和妈妈身上，一股莫名大力袭来，随后我被丝线拖拽到了妈妈身边。
黑影默默看着我挣扎了一会，模糊不清的五官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悲悯。
紧接着，冰冷的声音响起:
【你自杀身亡，心有执念。】
【这根丝线，就是你的执念。】
【我们无法带走你，等到执念消失，你才可以入轮回。】
随后他们消失了。
只留下一股冷风。
妈妈瑟缩了一下，张口骂了句鬼天气。
我看着饭桌上的她，早已不再年轻，曾经美丽的脸庞上，如今满是皱纹。
眉头总是紧锁的。
她的执念，大约是我的成绩。
那么我的执念呢？
又是什么？
明明这世间，我已无留恋。
妈妈等我等的不耐烦，她一把把筷子摔在了餐桌上，眉紧皱起来。
随即拉开凳子站起身，脸色黑沉，猛地冲进我的卧室。
卧室是最简单的白墙，除了一张小木床，就只剩下一张原木书桌。
唯一一抹特别的亮色，是一只枕头旁边的粉色毛绒小熊。
小时候，爸爸给我买了很多毛绒玩具，我那会贪玩，每天都抱着。
但是有一天，妈妈以玩具太多影响学习的名义，扔掉了我所有的小熊。
这一只粉色的，还是我偷偷捡回来的。
后来的那次考试，我考的很好，妈妈就默许了留下它。
它在我的床头，一待就是很多年。
可现在，刚冲进卧室的妈妈，一言不发地走到床头。
拎起那只粉色小熊，就是一顿暴躁的撕扯，棉絮飘得满地都是。
黑色的眼珠也掉了下来。
在地上弹跳了几下，穿过我透明的手掌。
我的魂魄在旁边，想阻拦却无能为力。
只听到妈妈自言自语:
【非要让她长长记性，这么久不回家！】
她想以此来惩罚我。
从小到大，只要是我喜欢的，都会成为拿捏我的武器。
毁掉它们，来让我长记性。
她的背已经初显老态，唯有眼神仍旧含着冰冷的疯狂。
又想到那年，她也是这样看我，随后丢下我。
是2015年的春节，回外婆家过的。
高速公路上，车流穿梭。
我坐在副驾驶，妈妈的侧脸颧骨突出，她转过头，我瑟缩了一下。
果然，她开口了:
【这次期末分数什么时候出来？】
【甜甜，你可千万别丢我的脸！回你姥姥家，一大家子人呢！】
我的分数已经出来了，第六名。
但是我已经预感到，狂风暴雨。
迟迟不敢开口。
看着她锐利疯狂的眼神，最终我还是摇了摇头:
【妈，还没呢，快了！】
她斜了我一眼:
【你最好考好点，不然那么多人面前我不想给你难看。】
微信铃声响起，是陈姨打的视频电话。
接通后，陈姨喜气洋洋的道了声过年好。
蔚然也在旁边，穿着漂亮的新裙子，裙摆上绣着蹁跹的蝴蝶。
反观我，还穿着校服。
是妈妈特意要求，穿回去过年，好让亲戚看看，她闺女在市里最好的高中读书。
这一辈人，攀比最多的，就是孩子。
陈姨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她跟妈妈说蔚然考试进步了。
【这次我们家蔚然终于进前十啦，可给她爸乐坏了！】
蔚然在旁边笑闹:
【妈！你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甜甜成绩更好，但是你看沈姨多淡定。】
我妈表情瞬间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她转头盯紧我:
【为什么蔚然知道成绩了，你却不知道？】
【你在骗我？】
【成绩早就出来了对吧？】
我垂下眼，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在寂静的车内格外清晰。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窗外有一辆大卡车路过，嗡嗡声持久不散。
她高高扬起手，又沉沉落下来。
右脸一阵发麻，指甲划得我脸生疼。
我没忍住捂住脸，尽量把声音变的平静，想安慰暴怒的她。
【妈妈，我尽力了，但是还是只考了第六名。】
【下次我会努力的，这一次好好过年好吗？】
自从爸妈离婚后，很久没过过一个好年了。
妈妈的脸由于暴怒迅速涨红:
【看来这一巴掌还治不了你了！都会撒谎了！】
【我没你这样的女儿，脸都丢干净了！】
她猛地开到应急车道上，高跟鞋踩上刹车，抿嘴停下，旁边是湍急的车流。
拉开副驾的车门，我被她一把扯下去。
【你就在这好好反思反思吧，最好死外面，也省的丢脸了！】
环顾四周，只有车流不息。
她锁上车门，准备出发。
见状我死死扒住车门，指甲压的青紫。
她只是漠然，扬长而去，留我在原地茫然无措。
你可以骂我打我，但是能不能，别丢下我。
我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高速上茫然向前。
旁边的车流里，好多人打开车窗看我一眼。
我能去哪里？
我何去何从？
家，在哪？
何以为家。
高架下是葱葱郁郁的树木，生机勃勃。
有时真的很羡慕植物，没有人揠苗助长，没有人过度期待。
一棵树，它只要是一棵树就好。
自然生长，是我遥不可及的悬想。
冰冷风拂过我的发丝，却比妈妈的巴掌温暖许多。
不知不觉，我已经扒上了栏杆，只要奋力一跃，这一切都会结束。
【小姑娘，干什么呢！快下来！】
一道粗励的男声响起，紧接着，粗糙的手掌拉住我，把我拽了下来。
【干什么呢！小小年纪想不开？】
是警察。
【有不少人报警说，高速上有个小女孩，就是你啊？】
他看了看我单薄的校服，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套在我身上。
【先上车吧，家在哪，警察叔叔送你。】
习惯了妈妈的冷漠，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我有些不习惯。
她会注意到我的分数少考了0。5，但是不会注意到，我今天开不开心，我冷不冷，我累不累……
坐上警车，车内开着空调，温暖异常。
【说说吧，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高速上，你家里人呢？】
我简短地复述了妈妈把我丢在路上的全过程。
警察沉默了一会，摸了摸我的头:
【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叔叔这就打电话给你妈妈，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
【成绩固然重要，但是孩子的身心健康更重要。怎么能本末倒置？】
我抬头看了看他难看的脸色，笑了笑:
【没用的她只在乎成绩。】
电话接通了，妈妈冷静的声音传来:
【麻烦你们把我女儿送到高速出口了。】
【这位女士，你这种行为极其不负责，怎么能把孩子一个人丢高速上，你孩子差点跳下去。悲剧发生大多数都是家长失职！】
电话里，妈妈轻笑了一声:
【警官，您放心，我女儿我了解，她不会轻生的，她不敢。】
【我从小到大又打又骂，她要是真那么脆弱早死了。】
警察的语气气愤中掺杂了一丝无奈:
【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把孩子一个人丢下来。】
【我就是想让她长长记性，下次考试考考好。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是为了她好！】
【警官，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孩子好？】
……
回忆到此为止，我发现我和妈妈之间的丝线越来越粗了。
她还在我的卧室，地上被她撕碎的棉花四处乱飞。
脸上的戾气又深重起来:
【死丫头，最好这辈子也别回来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我飘到门口。
映入眼帘是是张奶奶慈祥的脸。
她手里提着一袋子草莓。
妈妈打开门，看见是张奶奶，顿时想关门:
【你来干什么？又来教我怎么当妈？】
【都说了，我们家甜甜不像你们家小宇那么不懂事，说两句就寻死去了。】
张奶奶没说话，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把这袋子草莓塞过来:
【雪梅，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你家闺女，她爱吃草莓，我自己种的。】
【小宇没了，我老婆子一个人也吃不掉，送点给你们家甜甜吃。】
妈妈把草莓接过去，猛地关上了门，张奶奶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是叹了口气，缓缓转身走了。
张奶奶记得我喜欢吃草莓，但是妈妈却不知道。
妈妈提着草莓，扔到地上，细跟高跟鞋踩上去，红色的汁水四溅:
【死老太婆，假好心，自己死了孙子，倒是来关心起我闺女了。】
我的魂魄一阵阵发昏，像极了活着的时候，巴掌扇到脸上那一瞬间的眩晕。
地上鲜红的草莓，像极了我一跃而下时，红色的血……
时间一下子来到我死去的那天。
这天是期末考试的家长会，我考的很好，妈妈得意的踩着高跟鞋，穿着大红色连衣裙。
她走到我的座位上，打开手机了，拍了PPT上的排名，嘴角有一抹得意的笑。
配文:女儿考的很好！
然后发送朋友圈。
随即就一直在回复朋友圈她的各个朋友们，恭喜的消息。
班主任在台上讲：
【这次成绩出来了，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是我们家长朋友们要知道！】
【不管孩子考的怎么样，分数总是锦上添花的，孩子的健康才是第一位！】
【考好的，多表扬，没考好的，也不要责骂。】
底下的家长们纷纷点头，鼓起了掌。
这次进入了下一个环节：家长分享教育经验。
这时的妈妈，终于停下来不停在朋友圈的奉承往来。
班主任还没说话，她却第一个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顿时，所有家长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